屋子裏頭驟然安靜, 令本已走到院子的沈荀不禁生疑。他忍不住想要往迴走, 卻被沈昀一把扯住:“聖上有令,難道你想違抗不成?”

    一旦牽扯到皇令, 沈荀自然不敢再往迴走去, 隻是他冷冷迴眸:“難道你還要繼續向著那個女人嗎?”

    沈昀動作微滯,他一點一點鬆開手:“那爹呢?你為什麽要這樣針對她?”

    “不是我在針對她,是她處處針對我。”不光因為張氏的事,沈荀直覺沈昀的變化也與那個女人有關係,“我聽管事的說了,自從那個女人來了以後,家裏小事不斷大事頻頻。在那之前的這些年, 夏氏與你娘一直和睦共處,玉姝也是乖巧懂事居多,我倆夫妻本是同心敵愾,咱們父子之間何曾像現在這樣反目近成仇一般?我不相信這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可你卻一而再地聽任信奉, 甚至鬼迷心竅到將她送入宮去!”

    事到如今就連太子也明顯受到鼓動,沈荀眸光一暗,絕不能再放任下去:“她分明是想離間我們一家人, 你當她懷著什麽好心?”

    沈荀怒指屋子那頭:“那個女人滿心都是陰謀詭計, 就隻有你還被蒙在鼓裏!如今可好,你看, 她借你接近太子, 再伺機接近皇上, 天曉得她究竟抱持什麽目的!而無論是我還是你都插不上任何話,難保她不會趁著現在這個機會要了我們沈家的命!”

    “你怎麽就看不出來,她這是在利用你!”

    沈荀振振有詞,就像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嚴父狠狠訓斥不懂事的兒子一般。

    沈昀沉默,卻沒有因為沈荀的訓斥顯露愧色,而是越漸擰眉:“最近家裏確實發生了很多事,也確實是梁姑娘來了以後才會一件一件被披露出來的……可是爹,難道你就不曾想過為什麽嗎?”

    沈昀想到梁羽仙曾說過的話:“爹從來都沒有好好看過這個家,在每個人或被迫或刻意地努力粉飾太平下,這個家早已千倉百孔、麵目全非。”

    他一抹額:“是兒子沒用,就連兒子也在自欺欺人,刻意蒙蔽在這片表象之下。可爹呢?難道爹不也一樣嗎?”

    沈昀沒有迴避,直勾勾地望向他,沈荀臉上的表情已經漸漸冷卻。

    “爹明知母親心中的疙瘩,又怎會不知道她與幾位姨娘之間的關係疏冷?爹為了其他女人早已冷落母親許多年,又何來同心一說?我們父子之間的矛盾起因,不是因為梁姑娘做錯什麽,而是因為她將我們不願麵對的事實揭露出來。她沒有做錯什麽,是我們彼此互相埋怨,互相牽怒……”

    沈昀沉聲道:“就連玉姝,無論你我甚至母親,我們都從來沒有了解她,根本就不懂得她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事到如今你還在幫那個女人說話!”沈荀暴喝一聲:“事到如今你怎麽還是這麽執迷不悟!你就這麽喜歡那個女人?!”

    沈昀張了張嘴,心中怔忡:“不,我沒有。”

    “夠了,你真是被她迷昏頭了,到現在還不識悔悟!”沈荀暴跳如雷:“我這要是沒迴來,你是不是打算直接把她娶進門了?!倘若你敢背著我幹這種事,我連你也一並掃地出門!”

    沈昀欲言又止,卻被沈荀煩躁地打斷了:“從現在開始,家裏的事你且不用去管了,我會另派人手去跟進,你自己收心養性好自為之——”

    “另外太子那裏,為免日後牽連全家,明日我便會替你遞請辭令,替你辭去太子衛率一職。”沈荀負手抬頭:“待過陣子我自有安排,替你向聖上請旨銓選,送你往南營曆練幾年,你且在那邊好好待著,暫時不用迴來了。”

    “你要我辭去左衛率一職,還要我去南營?”沈昀心下一沉,交境南營遠離京師,此去一別少說也要三五年,而這三五年間政局萬變,不說現在太子處境危險,倘若他在這種節骨眼‘自請外調’,今後恐將再迴不到太子身邊。

    沈昀麵色發白:“爹,你這是要將我從太子身邊剔除嗎?”

    沈荀眸色一暗:“我這麽做自然是為你好。”

    “為我好?”沈昀一字一頓冷聲道:“當年你也是說為我好,才將我送去太子身邊侍讀的。太子正式部署東宮屬官的時候,你還曾問我是否有把握能拿下一官半職,你說務必要成為太子身邊的左臂右膀,這也是為我好。可如今呢?如今你在這種時候叫我離開,你讓太子怎麽想?讓其他屬官怎麽想?我這一走,今後再別想重獲太子的信任,難道這樣還是為我好嗎?!”

    沈荀壓著怒氣:“你根本什麽都不懂,隻管聽我說的就對了。”

    沈昀卻不領情:“我不懂?我已經不是三歲孩童,早已有分辯事非的能力,孰是孰非我懂,也分得清楚。倘若阿爹不肯說實話,那我也不需要懂。”

    “你!”沈荀氣不打一處來:“我是你爹,我說為你好,難道還會害你嗎?!你現在不趕緊從太子身邊脫身,等日後再想脫身可就難了——”

    “為什麽要脫身?”

    沈荀噎聲,閉嘴不語。

    沈昀總算意識到他直覺的不對勁出在哪裏:“阿爹,你是不是瞞著什麽?你急於要我脫身,究竟與太子有什麽關係?”

    沈荀麵色陰沉,隻說一句:“我不管你與太子是否私交甚篤,從現在開始你給我想方設法撇清關係,莫到日後連累我們整府上下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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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堂屋之內,太子一度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到位。他安靜坐了小半天,表麵上看起來摸摸這個敲敲那個閑來無事,實際上滿肚子都在琢磨著怎麽惜字如金之下又能震懾對方。

    當然,太子開口第一句的確很有效地起到應有作用了,然則古語有雲道是多說多錯,太子再想繼續嚇唬人的時候就很不幸給曝露馬腳了。

    萬幸此時在場的人不多,除了已經知情的梁羽仙和太子兩主仆,就隻有皇帝主仆這兩個意外存在。

    梁羽仙心中歎息,往太子手心寫上:“陛下還在。”

    原本身心放鬆的太子倏時繃緊身體,在他反應過激之前,梁羽仙握緊他的手:“是我主動要求留下來的。”

    太子皺眉,不情不願地問:“留下來做什麽?”

    “老是避而不見,總歸不是辦法的。”梁羽仙微微舒眉,她在東宮住了這麽久,除了那一迴被蕭皇後強行帶往飛鳳宮之外,幾乎不曾再遇見過東宮之外的其他人,包括皇帝本人。

    這裏麵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宮裏其他人忌憚太子,少有人敢擅往東宮來鬧事;至於穿行無忌整個皇宮都是他的皇帝陛下,則屬另一部分原因,是由太子刻意擋下的。

    太子恍然,原來她知道。

    早前皇帝就曾有意無意提及要見她,好幾次都被他擋了迴去。

    他從來不曾說出去,卻不想她原來都知道。

    梁羽仙笑眯眯:“不是有句話說,醜婦終需見家翁。”

    “……”太子默默臉紅,迅速抽迴了手。

    梁羽仙每寫一個字都毫不避忌地說出來,唯有最後一句話她隻用指尖勾勒,所以皇帝聽不見,稍稍探頭:“太子究竟這是怎麽了?”

    太子沒有反應,倒是富貴抖如篩糠,嚇得腿軟直接給跪。

    這反應太心虛了,可疑得皇帝肉滾滾的下巴瞬間皺起三層肉:“富貴,你來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富貴看看太子又看看梁羽仙,嘴巴更苦:“奴才……”

    “殿下雙耳聽不見。”在富貴吞吐不清之前,梁羽仙替他把話說了:“加上目不能視,所以無法判斷陛下究竟還在不在。”

    吳德馨倒抽一口涼氣,隻見皇帝麵色鐵青:“太子此前隻是目不能視,如今怎麽還成了雙耳也聽不見呢?”

    “既然你是特意找來為太子治病的,為什麽現在非但沒能治好他,反還令病情越漸加重了?!”

    梁羽仙顰眉:“太子殿下身中蠱毒,並非尋常藥理針灸能治愈,如今每個階段病變情況不相同,還要視病變因素的不同而定。”

    “我不能保證完全抑製病變的發生,但是我有信心隻要再給我一些時間,我絕對能夠治好他……”

    皇帝重重拍案,驚的所有人為之一顫,就連梁羽仙也是雙肩一抖,連帶著抓住梁羽仙衣袂的太子也隱隱感覺到了什麽……

    “朕不想聽解釋,”皇帝眼神犀利:“朕隻想知道太子的病究竟還能不能治?”

    梁羽仙雙手一緊:“能。”

    皇帝將背往後靠:“憑什麽你能?不要跟朕提那什麽威名遠揚的青葉穀。”

    梁羽仙深深吐息:“憑我知道太子身中何等蠱毒,我有應對的法子,我也治過。再則……”

    “我還知道太子的臉是因為什麽才變成這樣,並且我也能治。”

    在所有人的瞠目結舌之下,梁羽仙昂首直視,鎮定地說:“我以性命擔保,如若不能治好太子,則任憑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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