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畢竟是在武安侯府, 太子是客, 又行動不便,走到最後還是沈昀領路, 一路走到了東花廳。

    鑒於太子帶出來的人太多, 浩浩蕩蕩擠擠擁擁,不得己東宮衛隊隻能退到院門之外,餘留小部分精銳守在廳門前,剩下的就隻有被當拐杖的富貴以及被點名的沈昀和梁羽仙被太子留了下來。

    梁羽仙還好,看似心無旁騖一臉平靜,沈昀到底沒她好定力,正欲嚐試靠近並肩同站的梁羽仙竊竊私語, 偌大的廳堂聽見聲音,大喇喇霸占主座的太子立刻嚴肅喝斥:“不許說話!”

    盡管並沒能聽清,可霸道如太子就是這麽橫,誰也別想背著他說悄悄話, 更不許他倆背著自己偷偷親近。

    此時此刻, 太子的心情並不好,來時一路就已經鬧心,越是腦補越暴躁。事前他都已經想好抵達目的地之後應該如何如何大發雷霆, 再如何如何大鬧侯府——

    哪知來了之後, 太子居然發現竟然有人捷足先登先他一步在鬧事,不僅一拳掄倒了手下之中所向披靡戰無敵手的心腹(沈昀), 還一口氣把他的主治大夫(梁羽仙)當成江湖醫棍臭罵一頓!

    出了名不管誰對誰錯反正就是要護短的太子理所當然不能忍, 務必現身找場子。可如今場子麵子自己人都找迴來了, 太子坐在主座發怔,赫然發現半路擬好的原計劃不幸因此胎死腹中,一鼓作氣不成,太子生怕再而又衰,不得不隻好在肚子裏拚命

    醞釀。

    默默自我醞釀的太子不說話,底下的人隻能閉著嘴巴大眼瞪小眼,沈昀額前沁著薄汗,向來站坐筆挺的他腰背微彎,捂著肚子有些站不住。

    沈荀是個標準武人,孔武有力四肢發達,被他滿含怒意狠狠一拳掄下去,沈昀能夠站得起來撐到現在,可以說是很不容易。

    梁羽仙站得靠近,很快注意到他的臉色不對勁,在沈昀搖搖欲墜彎下腰前非常及時地挽住了他。這一幕太子看不見,富貴卻是看得分明,還在沈昀差點就要仰倒下去之際不由自主驚唿一聲。

    驚得太子弩眉瞪大迷茫的眼睛。

    大抵是放鬆神經不再警惕,也可能是沈昀對梁羽仙沒有防備與芥蒂,他憑靠梁羽仙的支撐下勉強站穩,才稍稍吐出一口氣,喘了喘息:“多謝。”

    “你先坐下來。”梁羽仙仔細打量他的麵色:“脫上衣。”

    ‘脫’衣服這全字眼驚得太子坐不住謔聲而起,機警如富貴立刻將這模棱兩可的幾句話串成毫無旖旎的解釋:“世子定是剛剛被武安侯給打傷了,梁姑娘這是要給他檢查傷口呢。”

    太子慢慢又將屁股貼迴椅麵上:“怎麽,傷得很重?”

    沈昀疼得冷汗涔涔,已經沒什麽心思顧慮男女授受不親,這時耳邊聽見太子的問話,隻當出於關切之心:“應該無甚大礙,多謝殿下關心。”

    梁羽仙淡淡道:“確實不算大礙,若是這拳再用力一點,髒腑恐怕會出血。”

    “……”

    太子嘖嘖一聲,特地示意富貴攙扶自己過去,圍著沈昀轉兩圈,滿意道:“虧你平日還在校練場作威作福,揍得手下一個兩個哭爹喊娘,還敢跟孤瞎叫板,結果一迴到家就成這副倒黴熊樣,怎麽就不拿你往日與孤練手的十成十去對付他?”

    那是因為不拿十成力氣去應對太子,很可能被會打得爬不起來啊。被梁羽仙按坐在官帽椅的沈昀鬱悶地抑望太子那張得瑟臉,終於還是把話忍了下來:“那是我爹,就算打得過他,我也不能迴手。”

    自古以來重孝道,沈昀正就是個守規矩重禮教的刻板之人,這方麵思想自是根深蒂固,若非這次牽涉到的是他的嫡親生母,沈昀心裏就算再憋屈隻怕也不敢這般頂撞沈荀違背他。

    “怎麽不能?”太子冷笑:“要是孤就篡了他的侯位霸占他的家財清洗一切他能用的人然後再送他去鄉郊野僻去跟牛羊雞鴨過餘下的小半輩子去。”

    “……”

    這話也就太子這種向來口無遮攔的人敢說,也就在座聽的人全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否則這話往禦案一告,言官又得口誅筆伐個沒完沒了。

    富貴暗抹冷汗:“其實奴才覺得適才梁姑娘出的主意就挺不錯。”

    後宮這是什麽地方?怨婦聚集地有沒有?富貴本來也不能算是個男人,加上太小就進了東宮,跟著這麽個長這麽大身邊還沒半個女人的主子,理所當然沒有什麽大男人概念,反而挺同情張氏這樣可憐人。

    可武安侯好歹身上掛有軍功,拿他開刀哪有那麽容易?他覺得太子的說法太刺激,反倒是梁羽仙的提議就挺好,把武安侯的名聲搞臭之餘,給張氏狠狠撈個同情分,收集民意支持再往禦前告一狀,然後由太子親自出麵,打不打壓武安侯且當別論,封個什勞子誥命壓武安侯的底氣不在話下。

    當然,這種事不可避免一定會得罪類似武安侯這樣的朝臣與子民,可太子得罪的人多了,還怕得罪這些人?再怎麽說是非對錯已經擺在麵前,縱然是皇帝都不敢公然說武安侯的做法是對的,更不論娶妾滅妻這種事,但凡家中生有嫡女且要嫁去好人家的無論如何都支撐,太子很大程度上還能坐收支持張氏的這部分民望呢。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如此一琢磨,富貴瞄向梁羽仙,此事有利無弊,簡直不要太好使。

    當然,前提還得看沈昀與張氏願不願意與沈荀撕破臉。

    顯然沈昀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沒有說話,若不是梁羽仙給他搓傷之時使勁用力,痛得他沒有辦法陷入低沉,這會兒很可能還要繼續沉默。

    太子聽見聲音,自行腦補了一個畫麵,心頭的不悅攀上高峰:“你一個姑娘家家有什麽力氣,富貴,你上!”

    被點名的富貴隻好狗腿狗腿去討藥,梁羽仙看了太子一眼,默默把藥酒遞給富貴。富貴擼起袖子一上手,拿了吃奶的力氣發狠地搓,差點沒把沈昀給搓掉一層皮,這下沈昀可沒心思憂心家事,滿腦子就隻剩下疼。

    梁羽仙見沒她什麽事,便兀自端起茶水洗手帕洗手。等她一迴頭,就見太子很好奇但非要假裝不好奇地側著臉向著這邊,聽見水聲沒有了,立刻又別過頭。

    梁羽仙想說什麽,可轉念想到彼此最後分開之前的僵持,嘴巴動了下,還是沒有說。

    偌大的花廳隻有富貴謔謔謔的使力聲以及沈昀忍無可忍的抽息聲,太子被吵得聽不見梁羽仙的腳步聲,也聽不見她此時此刻在做什麽,不爽與煩躁就又上腦了。

    每每遇到梁羽仙,他就很容易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從來都不是什麽好事,至少太子每每迴憶起來,總是懊悔失去理智所造成的每一件事。

    “殿下……”

    太子猛然一驚,下意識脫口而出:“你別過來!”

    說完,太子悔得腸子都綠了。

    “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太子隻能綠著臉強撐半天,然後故意‘阿嚏’一聲,強行解釋:“……孤的意思是,孤要打噴嚏。”

    梁羽仙默默看向他有點異動的表情:“是不是傷風了?今早出宮之前我去往殿下的寢宮想要向您說一聲,當時殿下也是睡得太熟,富貴公公說您怎麽也叫不醒。”

    太子本想含糊過去,可是聽說她出宮之前去找他,立刻橫眉:“你找孤做什麽?”

    難道她以為簡單辭別就能輕易說走就走嗎?!

    梁羽仙溫聲道:“雖說事前已經與富貴公公說過了,可是我總覺得出門之前還是應該先與殿下說一聲比較好。再怎麽說我現在也是借住在您的東宮,總歸要與主人家打聲招唿才好出門的。”

    “……”

    太子默了默:“出門一趟?”

    梁羽仙點頭:“嗯。”

    沉默的太子歪腦袋:“隻是出門一趟?”

    “倒也不是。”梁羽仙眨眨眼,在太子怒火衝冠之前接下去說:“此番出宮,一來是為收拾寄托在侯府的某隻小東西給世子惹出的禍,二則入宮之前我也曾答應世子,每隔一段時間將會迴來為夫人行針診脈,重新調配相應藥方。我尋思算上時間正好,如此就不必下次又要特意出宮一趟。”

    太子的勃然怒火來得快收得也快,此時已經澆熄了:“哦。”

    梁羽仙打量他好一陣,微微笑了:“殿下難道以為我這一趟出宮就再也不迴去了?”

    太子臉皮一薄:“你愛走不走,孤管得著嗎!”

    話說完,太子直覺好像又說錯話了,刹時有點語無倫次:“不是、孤隻不過是、孤的意思是……”

    梁羽仙搖頭:“我還以為這迴肯定賴不了了。”

    “賴什麽?”太子迷迷糊糊。

    “出宮之前我曾去找您,我本想親自同您解釋的。因為我怕如果不好好解釋就出宮的話,殿下很可能就再也不讓我迴去了。”梁羽仙喃喃歎息:“因為殿下說過,我是你的折磨。”

    太子怔然。

    是啊,說的沒錯,他本應該高興難纏的家夥終於走了,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能夠折磨他。可是真正等到她走了,他卻氣瘋了帶人追出宮來。

    所以他究竟是為了什麽追到這裏來?

    “我原以為再也沒法賴在宮中,也許殿下再也不會給我機會了,”梁羽仙笑了笑,聲音沒那麽喪,變得輕快起來:“可我怎麽也沒想到殿下會來。”

    “不管殿下因為什麽而來,看到你來了,無論原本的心情是沮喪還是難過,仿佛都能在這一刻無翼而飛,變得滿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近水樓台先得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綠水千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綠水千山並收藏近水樓台先得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