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皇後直覺哪裏不對, 可事到如今已經沒有辦法將這個不分場合亂說話被太了聽去的奴才這張該死的嘴巴給封起來, 再想阻止已經為時己晚。

    “你就是這般對待孤的人?”

    眉宇之間難以化解的陰鷙更盛,太子麵若寒霜, 瘢痕伴隨怒色猙獰扭曲, 令人不寒而栗:“你百般刁難橫加阻撓,就為了趕在孤找到她之前——逼她去死?!”

    始料未及事態竟朝這種方向發展下去,蕭皇後啞口無言:“本宮不是……”

    “富貴!”太子一個字都聽不進去:“水榭!去水榭!”

    他抓住富貴迅速伸過來攙扶的手,克製地死死抓緊用以支撐自己。

    “生要見人死要見鬼、不,孤不許她死,絕不許她死!”太子咬牙,硬生生咽下他沒能察覺的顫音:“倘若她真死了, 孤要飛鳳宮所有人陪葬——”

    他轉向皇後所在的位置,雙瞳黝黑如若懾魂的無底窟窿,看得蕭皇後渾身發寒,心中一震。

    太子冷聲道:“包括你。”

    蕭皇後怔怔地立在原地, 直到耳邊傳來李來圖憂心忡忡的低聲提醒, 她才發現太子已經領人直奔水榭而去。

    蕭皇後十指蜷縮,手心握緊:“快,跟上去。”

    太子走得很急, 心知他看不見的富貴生怕他摔了, 原想適當放慢腳步的,都被太子斥止了。

    太子不肯放慢腳步, 他更不能停下來, 因為腦子無一刻能夠停止混亂, 他的心髒劇痛到足以窒息。

    當聽說梁羽仙很可能會‘死’的時候,太子差點以為那個將會死去的人是他自己。明明從前的他根本不懼死亡,可他卻因為梁羽仙的‘死’而害怕得要命。

    因為梁羽仙,他居然變得不再是自己。

    可是這個改變他的人,居然要死了。

    “沒事的,殿下。”富貴的手被他握得死緊,緊到手腕的青筋暴突,隨時隨地會被折斷一樣。可富貴沒有顧慮自己,他焦頭爛額隻為方寸大亂的太子殿下:“梁姑娘是醫者,她定知道如何避重就輕,定不會這麽輕易死去。”

    “您要相信她。”

    太子神情恍惚。

    沒錯,梁羽仙曾多次說過相信她。她是個聰明的女人,那麽聰明,聰明得那麽狡猾,明明無數次讓他百口莫辯,明明對他說要珍惜自己,這樣的人又怎麽可能輕易屈服、怎麽可能輕易放棄生命?!

    太子的步伐放緩一些,突然又加快更多。

    富貴滿頭問號地迴頭,看見太子神情莫測,一臉震怒:“難道是皇後逼良為娼,她、她為守貞節所以咬舌自盡?!!”

    “……”飛鳳宮除了太監就是女人,皇後還能怎麽逼良為娼?

    富貴的一時無語造成太子越想越偏,咬牙切齒:“魏雲澍那個該死的混賬——”

    “!!”富貴抹著冷汗,趕緊把太子齷齪的腦補勸迴來:“二殿下才九歲,怕是還不至於……”

    “他有什麽不至於?”太子氣唿唿:“孤早聽說麗妃那個齷齪的女人前兩年就已經暗戳戳往他房裏塞丫頭,這要不是太貪小,肚子裏的娃娃都能三年抱兩了!”

    “……”真不至於吧?富貴覺得憑二皇子那麽靦腆的性格,怎麽看都跟他們家太子殿下差不多,將來很可能會不幸淪為萬年童子雞一枚。

    隻不過太子那是沒人管,二皇子如今養在蕭皇後膝下,依蕭皇後會來事的稟性,隻怕未到束發之年就會被逼去相親娶妃,然後生下一籮筐皇孫,然後拿去皇帝麵前多刷臉。

    富貴轉眼瞄太子,越想越愁……

    梁姑娘啊梁姑娘,您可千萬不能死了呀。

    如此這般心中默念的人有之,太子心中如是想,皇後心中亦如是。

    皇後雖不懼太子那番威脅的話,卻也不願意真的因為一不小心害死梁羽仙,導致徹底與他鬧翻天。

    不說現在還不是時候,就說無端逼死無辜的人,還是太子在乎的人,這若是鬧了出去,那可不僅僅是皇後臉上無光,還會是針對她者口誅筆伐的把柄。

    屆時危害的不僅是她,還會是她背後的母族與親人。

    蕭皇後有些懊惱,她忍不住往陰暗的方向想,該不會這個女人壓根就是太子設計陷她不義的圈套吧?

    是與不是,到了水榭自有分曉。

    太子趕在最前,富貴遠遠看到水榭一方,亭外人滿為患,他隻能依稀辨得身處其中的衣衫一角。

    隨著越走越近,富貴暗暗倒抽一口氣,聲音不由打顫:“殿……”

    “血的味道。”

    太子的聲音響起,幾乎是下意識的,富貴勸說:“殿下,您先冷靜……”

    “滾開!”

    一聲怒吼猶如平地驚雷,瞬間炸開一條路。這時圍在水榭的宮人才發現來者竟不是她們的主子,而是自帶煞氣的東宮太子!!

    霎時間宮人跪倒一地,滿頭問號之餘心中叫苦不孰,怎麽沒人告訴他們事情會是這種走向的???

    隨著宮人的噤聲摒息,太子一步步踏入水榭之中。一直引領在側的富貴聲音發抖,低聲告訴他:“是梁姑娘,還有二殿下。”

    “梁姑娘身上都是血。”

    因為太子的突然到來,水榭內外全是聞聲下跪的宮人,重圍之中隻有魏雲澍無暇他顧,他攙扶著搖遙欲墜的梁羽仙,她的前襟滿是血色。

    轟地一下,太子隻覺氣血上湧,腦仁都要炸開了。

    “去。”他的喉嚨幹啞,聲音低澀,堅難從口中擠出這幾個字:“去把她帶過來……”

    “不。”太子像是決意難定,很快又改變主意:“帶孤過去,馬上。”

    富貴沒有遲疑,他無暇辯認太子的異樣,可隱約有種直覺告訴他,稍慢一刻太子很可能會做出什麽來。

    感受到他們的靠近時,魏雲澍抬起頭,可太子的目光壓根就沒有停在他身上,或者說,無法聚焦。

    太子看不見,他隻能富貴的引導下走向梁羽仙所在。等到富貴的腳步停下來,他才往前探出手,試圖摸索到對方。

    這樣的舉止已經足夠明顯,明顯地告訴親眼目睹的在場其他人,原來謠傳一直是真的,太子真的看不見!

    在一眾宮人心思各異的目光之下,富貴小心翼翼地湊近跟前:“梁姑娘?”

    她身上的血跡太過於觸目驚心,雪白的臉龐如同一個沒有生氣的瓷娃娃。若非低垂的眼睫輕顫,並且一點一點掀開來,富貴差點就要誤以為她已經死了。

    可梁羽仙卻視線交融之際詭異地睜開眼睛,眼底一片清明。

    富貴一個愣神,梁羽仙的手已經伸向半空,然後握住太子的手心。

    指尖的觸碰以及掌心的溫度撫平太子一路走來的煩躁與壓抑,心中的情感艱難地從這個突破口流瀉而出。他收緊五指,仿佛是在牢牢記住這一刻的溫度,用盡一生都不會忘懷……

    ‘啪’地一下,太子擰眉,心坎綿軟的部分在被真實打臉的瞬間迅速僵硬,連他皇帝親爹都沒敢扇他的太子立刻忘了場合忘了旖旎還有各式各樣的悲傷,登時火冒三丈——

    緊接著,太子怒火昂揚的尊貴腦袋就被人一把按進懷裏去。

    “……”

    一圈人看得目瞪口呆。

    木愣愣的太子沒有反抗,他知道剛剛‘啪’在臉上的手是誰的,也知道將自己按進懷裏的人是誰,奇怪的是撲鼻而來的味道並不如想象中的那般血腥,除去她身上獨有的一種清香,還混淆著一種奇特的甜味。

    甜?

    “我沒事。”

    太子繃直的身軀在聽見聲音的這一刻,終於能夠緩緩放鬆下來……

    放鬆著放鬆著,太子猛然意識到自己枕在一片什麽樣的柔軟上,霎時間血氣上升至整張臉龐,他飛快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差點沒跌坐在地上。

    ‘詐屍’行為險些嚇壞一片宮人,梁羽仙正是在這片此起彼伏的驚叫聲中慢吞吞地撐起身,然後吐出紅猩猩血淋淋的果蒂來。

    靠得比較近的富貴看得比較清楚:“這是什麽東西?”

    “赤煉果。”梁羽仙微笑抹唇,一抹袖子全是血淋淋。

    富貴下意識去捂太子眼睛,後知後覺想起太子壓根看不見,又悻悻鬆開:“梁姑娘,您、您不是……?”

    是啊,不是說好的咬舌自盡嘛?心覺被坑了的飛鳳宮宮眾齊齊剮向她。

    梁羽仙一邊抹嘴一邊歎:“我原本尋思跳湖,可湖水太冷,我還不會遊泳,就想著咬舌自盡吧……可咬了一下太疼了,隻好往腰間摸金創藥,哪知一不小心摸出了赤煉果,我心想效果應該差不多,就吃了。”

    如果在座有人是大夫,就會知道赤煉果是種高甜高水分的高山異種,濃稠果漿之中含有大量的鐵,加上本身長得紅彤彤,果液顏色會給人產生一種詭異的流血效果,而且因為含鐵量高,味道腥重,別人不知道的,都以為是真流血了。

    聽過解釋之後,就連聞訊趕來的蕭皇後險些端莊不住,想打她。

    魏雲澍輕咳一聲,正兒八經說:“我也以為她是真的咬舌自盡了。”

    “……”

    最先嚷嚷她咬舌自盡的就是你,死活不讓別人靠近她的也是你,說你不知道會不會太可疑?

    梁羽仙並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也不在乎滿身‘血淋淋’,反正目的已經達成,太子也來了。

    見太子臉上也沾了‘血’漿,梁羽仙低頭看了看袖子和手,小心翼翼地空出幹淨的地方想為太子拭擦,可太子卻踉蹌地退了一步。

    梁羽仙以為他在生氣,想要解釋:“我不是故意嚇你的……”

    可太子沒聽,因為他這一踉蹌,直接往後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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