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貴公公一向是個太子貼心小棉襖,深知主子脾性的他為免太子羞惱成怒,離開之前不忘唿喚其他宮人退得遠遠去,迴來之時不忘刻意放緩自己的小碎步,於是等他抱上一張薄氈迴來時,卻見太子獨坐池邊靜悄悄,富貴邊走邊顧盼左右,心裏不免生出一丟丟的小緊張:“殿下?”

    太子盤腿坐在鯉池邊,若非從頭到腳濕漉漉,旁人指不定會以為他坐在這是觀賞遊魚。可富貴是個知根知底的,既知太子看不見,也知時下太子根本不可能有心情。

    富貴是真不知道在他離開之後到底發生什麽事,但從太子這一身水和凝重的氛圍可以想象,絕不是什麽好事……

    不過富貴還是硬著頭發悄聲問:“梁姑娘走了?”

    太子麵向前方,不偏不倚,仿佛真在看魚一般:“走了。”

    ‘走’的方式可以分很多種,比如梁羽仙不顧太子意願丟下他自己走了,又比如梁羽仙被太子不顧意願地趕走了,兩者所表達的意味可是天差地別的說。

    富貴顧左右而言他,小心翼翼地問:“梁姑娘迴武安侯府了?”

    太子麵沉如水,甕聲甕氣道:“孤怎麽知道。”

    識相的富貴立刻嗅出端倪,他果斷閉嘴,假裝很專心地為太子殿下裹薄氈防寒:“春寒料峭,殿下小心著涼。”

    這話也不知觸了太子哪根筋,他唿啦一下扯開薄氈咻地狠狠甩出去,薄氈不幸沉入池水當中,慢慢被成群鯉魚據為己有。

    這下富貴徹底不敢作聲了,低眉順眼趕緊裝死。

    可是太子不讓他裝,狠狠戳人據理力爭:“明明整日說話沒兒正經,說她放浪還不認!好好的姑娘家一點都不覺羞,孤都替她害臊了!”

    被戳得心肝疼的富貴沒敢躲,囫圇聽了個大概,立刻人精似地察覺出個中出了什麽事:“梁姑娘該不會是被您這麽氣跑的吧?”

    太子還在梗脖子,可是沒有之前理直氣壯的氣焰了。

    富貴看他這心虛的反應,繼而又問:“您該不會怎麽難聽怎麽說吧?”

    太子憋了憋,怒拍腿:“孤又沒說錯!”

    富貴心中仰天長歎,搖頭道:“殿下,不管梁姑娘究竟是不是這種人,您也不能當著人家小姑娘的麵這麽罵她呀?”

    “更何況殿下,容奴才說句公道話。”富貴正兒八經說:“奴才一點兒不覺得梁姑娘是什麽放浪輕浮的姑娘,您這樣不辯是非去斥責她,換作哪個姑娘都會受不了的啊。”

    富貴的話紮得太子的心血流如注,讓努力提足氣勢說服自己的太子五味雜陳,瞬間淪落低氣壓。

    富貴貓在太子隔壁,時不時瞄一瞄他,欲言又止:“其實殿下……”

    “您對梁姑娘是不是有點過份苛求了呢?”

    太子身子一頓,怒抬臉:“你想說是孤的錯嗎?!”

    富貴趕緊狗腿:“哪裏的話,殿下處事英明心胸寬宏,怎麽可能會錯呢?奴才隻是覺得……”

    “梁姑娘為人溫和且品性良善,她並不被旁人左右而偏見武斷。她從未真正要求過什麽,也從未真正對殿下做過什麽不能容忍之事,她一心為治病而來,殿下何苦這麽趕她呢?”富貴一邊看眼色,一邊三申五令:“當然,奴才是絕對沒有指責殿下的意思。奴才隻是覺得梁姑娘似乎也並未做錯過任何事,卻要一再遭受苛刻與阻難,未免對她多有不公。”

    太子立刻反駁:“她三番五次頂撞冒犯,孤沒治她死罪都已經是便宜她了!”

    “可是,”富貴搖頭:“其實殿下也沒有那麽討厭梁姑娘吧?如若真的厭惡之極,就不會有那麽多的‘下一次’,更不會讓她有機會‘登堂入室’了。”

    太子一聽就來氣,嘟嘟嚷嚷:“孤那是不與小女子多計較,否則一早把她給掀了!”

    “殿下說的是。”富貴平心靜氣:“這要是換成別的什麽人,您早把她給掀了,哪管是男是女呢。”

    “那為什麽偏偏到了梁姑娘這裏就不是了呢?”

    太子心中一刺,不說話。

    富貴瞄了又瞄,終於把心裏的那一句話說出來:“殿下這般差別對待梁姑娘,不正說明了她在您心目中的與別不同嗎?”

    ‘與別不同’四個大字戳在太子腦門上,想到此前梁羽仙的質問,想到口口聲聲的‘害怕’二字,他的心跟針插似的密密麻麻戳滿針。

    眼看太子氣焰銳減,富貴直覺說中了,如此他就放心了:“奴才看梁姑娘應該是個好脾氣的,不如就由奴才先去與她賠不是,想必梁姑娘一定會諒解的。”

    太子默不作聲的時候,富貴總能適時開啟話嘮模式:“這天色也不早了,指不定能在鎖宮門前,趕得及把梁姑娘找迴來呢……”

    “否則這要是讓世子知道梁姑娘這麽跑迴去了,準得找迴來跟您討說法了。”

    出於緩解之心,富貴笑著調侃一聲,哪知太子突然黑臉:“討什麽討!誰準他把人送東宮來的,還敢跟孤討說法?!傳令下去孤從今天開始拒不見他,來一次就打迴去!”

    因為富貴的一句無心之言,前麵的好說歹勸全都成了太子跟前的過眼雲煙,氣唿唿的太子殿下不睬富貴的攙扶跌跌撞撞迴到寢宮,獨自悶了一下午。

    是夜。

    月朗天清萬裏無雲,太子臥榻輾轉反側,半晌終於沒忍住爬坐起來幹瞪眼。富貴的唿嚕自垂簾之外低低傳出,一下接一下有條不絮,充分昭示睡得舒服。

    主子在這裏輾轉反側夜不能眠,他倒睡得死熟死熟,頂著一雙黑眼眶的太子很有一腳踹醒他的衝動,下榻舉步走出垂簾,正好一縷銀光透窗而入,撒在太子麵龐上。

    盡管什麽也看不見,但漆黑中的微光能夠令他感受清楚。太子走到窗前,萬賴俱寂,除了迎麵的輕風微拂,就隻剩下這片光輝能夠令他體悟鮮活。

    於是太子循著月光踏出寢宮,有宮人見了意欲攙扶,都被太子一一揮退。

    獨自閑庭信步,靜夜深思,太子想了很多,無論是白日裏梁羽仙的那聲‘害怕’,抑或者是後來富貴的那句‘與別不同’,都在擾亂太子唯我獨尊的王霸思緒。

    他覺得這很可能是因為受到挑釁而影響判斷的一種不服心理,致使他過份在意那個女人存在所造成的微妙心裏。

    太子負氣地背過手去,他深覺有必要好好重整思緒,不能再這麽任由對方影響自己,持續這種不應有的錯誤情緒。

    正當太子暗暗思忖下定決心,安靜的環境之下,一簇草窸窸窣窣將他飄遠的思緒收了迴去。

    太子機警後退,冷眉一橫:“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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