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羽仙是被許譽慢半拍拉下來的,萬幸眾人跪地無一抬頭,這時候也沒誰有心思去注意她。

    而翹首冷對的太子明明目視前方,卻壓根沒有將目光投在突兀的她身上,仿佛視而不見。

    這樣戰戰兢兢整整齊齊的畫麵太子殿下短期內都是見不著的了,他沒有立刻免禮,而是冷冰冰地‘環掃’一圈,方慢悠悠繼續之前的話:“既然已經認罪,那便無須再等。無視宮規犯上不敬,今日之內去司刑監自領十杖謝罪吧。”

    匍匐跪地的流英麵無血色,低垂腦袋隻能聽見自己發顫的聲音:“奴、奴婢領……”

    未等她領命,前方很快又響起不輕不重的一聲冷哼:“又於東宮門前聚眾喧嘩,幹擾孤的休養清靜,再罰十杖。”

    流英唿吸一窒,惶恐仰頭:“殿——”

    太子冷冷打斷她:“你還沒有資格向孤求饒,再加十杖。”

    流英雙膝發軟,險些暈倒在地。

    “不過看在皇後送來的茶湯份上,便減罰五杖吧。”好似是富貴附耳說了什麽,太子勉強答應減罰,卻又不滿意地補了句:“告訴司刑監的老頭,二十五杖不減不多,任何人不得徇私從輕,否則孤要他老命。”

    富貴麻利得令:“奴才這就吩咐下去。”

    兩主仆一白臉一黑臉跟唱戲似的,壓根誰也沒理。在場也沒誰敢多吱一聲,跪在流英身邊的人甚至悄悄挪腳避著她跪,生怕太子一不高興,把那減免的五杖算在自己的頭上去。

    在這皇宮內苑之中,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太子。太子囂張跋扈說一不二,就連當今聖上都說他不得,更別說是皇後了。

    撂下狠話的太子扭頭要走,突然想到什麽又把跨過門檻的腳收了迴來。

    “去。”

    眾人聽見太子這般吩咐,緊接著富貴走了過來,越過其他人筆直走到流英跟前。抖如篩糠的流英盯著立在跟前的一雙黑靴,視死如臨地一點點仰起頭。

    富貴還是那張親和的臉,笑眯眯地指向下:“流英姑姑,麻煩讓一讓。”

    流英怔忡地退開一些,才發現自己膝下不知何時壓著一個小布袋。隻如今掉在地上失去原來的白淨顏色,不過富貴沒有嫌髒,一把撈起來又走了迴去,恭恭敬敬地遞在了太子手裏。

    “既然是要跪宗堂,這東西確實是吃不上的了。”

    自太子現身至今一直低頭不語的魏雲澍忽而一顫,他猛抬起頭,果然發現那個本應屬於自己的糖袋幾經周折,最後竟落在了他的兄長太子手上。

    魏雲澍張著嘴,卻啞澀無聲。

    太子掂了幾下小巧的糖袋,然後將手一收:“反正你不要,孤要了。”

    *

    素來喜怒無常來去如風的太子殿下走時,東宮門前還跪著一片人。她們甚至沒能得到太子免禮,太子就已經拎著糖袋領著人,大搖大擺扭頭走了。

    東宮之外什麽慘淡境況沒人想知道,隻因東宮裏頭正隱隱迎來喜大普奔的好氣象。

    梁羽仙被太子重新領進門來了,有別於剛來時的極力抗拒與排斥,這會兒太子手裏還攥著人家姑娘親手做的薄荷糖仁呢。

    富貴和沈昀都覺得這是一個好現象,正要好說歹勸湊合一翻,慢幾步跟在後頭安安靜靜的梁羽仙忽而出聲:“小心腳下。”

    目不斜視大步並進走在最前頭的太子立時頓住腳步,然後無比機智地改繞了個彎。

    “……”

    富貴輕咳一聲,借著攙扶的姿勢湊他耳邊趕緊提醒:“殿下,前麵什麽也沒有。”

    “……”

    太子背起雙手,動作自然而然地仿佛隻是偏頭眺望遠方:“風景不錯。”

    “……”

    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的富貴隻能繼續幹咳:“那是牆。”

    “……”

    默時數秒的太子臉燒得耳朵脖子跟全紅了,惱羞抬腳要踹人,卻隻踹著了富貴提示的那麵粉牆。

    一時間庭徑無聲,無聲勝有聲,偏偏梁羽仙還是打破了它:“殿下雙眼不能視光,還是把紗布裹迴去吧。”

    這話令膠著許久的一幹人終於重新有了動作,一路走來就沒迴過頭的太子轉身迴頭,令他那張醜陋的麵目在梁羽仙眼前清晰展露無遺:“還給你。”

    淺紅的皮膚表麵覆蓋的血筋格外突顯,瘢痕疙瘩覆蓋半片麵頰,蔓延至發際線後、長至嘴唇邊沿幾乎沒有完整,以至於此時此刻他的表情看不明顯,就像是寡漠得冷情冷心。

    梁羽仙靜靜看他,半晌才瞥向太子攥在手裏那個小糖袋,正是自己在東宮門口給出去的那一個:“可殿下方才不是說您要了麽?”

    太子當然沒忘自己在東宮門口放下的厥詞,撇嘴說:“孤現在又不想要了。”

    梁羽仙靜默,低聲喃喃:“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眾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什麽第三次?

    “第三次被人退還迴來了。”梁羽仙籲聲,一步步走過去。

    腳步聲雖輕,但太子聽得很清楚,而且能夠明顯感受到有人正在一步步靠近自己,還是個女人。他雖然還僵著返還的動作,腳卻不受控製地退後一大步。

    這樣的動作愣住了梁羽仙,她停下來:“第一次是二殿下身邊的內侍,第二次是流英姑姑,第三次是太子您。”

    “羽仙不知道哪裏做錯了,”她羽睫輕顫,失落黯然:“好似所遇之人每一個都如此嫌惡,不屑一顧。”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太子目不能視,隻覺她的聲音好似泫然欲泣,他擰著眉,虎著聲音:“沒有人會嫌惡你。”

    被嫌惡的明明是……

    “可明明殿下適才還叫我滾的。”掩麵神傷的梁羽仙露出一雙沒有半滴淚的大眼睛,專心致致表達內心控訴。

    經她一提,太子才想起來彼此不愉快的第一麵,最該死的是富貴還在邊上涼颼颼地煽風點火說:“是呀,梁姑娘都委屈哭了。”

    “你哭了?”這事沈昀也才剛聽說,可他怎麽覺得梁羽仙不像是個動輒掉眼淚委屈巴巴的女人呢?

    “哭了。”梁羽仙坦坦蕩蕩,雖然為的不是這迴事。

    這般一說開,太子仿佛感受到來自四麵八方的譴責,直覺自己腦袋已經被千古罪人四個大字給蓋章了,他好半晌才擠出話:“孤、趕的是他,不是你。”

    被指著鼻子點名的沈昀無辜成了背黑鍋的那一個,他扶了扶額:“行,如此臣先行告退。”

    太子愣住,後知後覺地在富貴提點之下得知已經走迴澄澈軒。

    沈昀心有猶豫,不過麵上還是很堅定:“梁姑娘,接下來殿下便交給你。”

    這下太子駭住了,沒來得及喝住他,袖子竟被人突兀扯住。

    梁羽仙一改泫然欲泣,無視石化的太子,輕巧揪住他寬長點地的袖襟,笑得童叟無欺道:“好,放心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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