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昀是被太子踹出門的,與他一起被攆走的還有半句話都沒來得及說的梁羽仙。

    萬幸知道來人是個嬌滴滴的姑娘家,太子沒有像踹他一樣踹走她。可惜事跡敗露得太徹底,就連富貴這個勸架的‘幫兇’也被一並踹出門外去,他邊歎邊扶摔出來時歪掉的帽子:“奴才說了行不通,世子您非是不聽。”

    沈昀按住太陽穴,他哪知道太子才被這麽輕輕一碰就發現來人是個女的呢?

    靜靜不說話的梁羽仙偏過頭,望向緊閉的那門:“太子這是怎麽了?”

    “難道是我弄疼他麽?”

    這事說來簡直一言難盡,富貴見她就連狀況都沒能拎得清,立刻拿眼示意沈昀。

    沈昀言辭含糊:“這不完全是你的問題。”

    不完全?

    “那果然還是我的問題嗎?”梁羽仙思來想去也沒弄懂自己到底哪裏是問題。

    富貴有點受不了他們說話磨磨嘰嘰:“梁姑娘,有些事您知道就好,切不可隨意聲張。”

    梁羽仙仔細聽著,點點頭:“你說。”

    富貴表情凝重,一副懸著嗓門的窒息,仿佛說多一個字太子就會從那扇門內跳出來掐死他:“我們太子他……”

    “討厭女人。”

    梁羽仙眨眨眼,兀自埋頭把這兩個字整理出一套合理的說辭:“不近女色潔身自好的話,挺好的。”

    富貴豎起食指煞有介事地晃了晃:“不隻如此。”

    梁羽仙用眼神虛心請教。

    富貴顧左右而言他,音量降至三人才能聽得清:“太子厭女,既不近女色,更不好女色。所以對您的碰觸如此抵觸,一點點的碰觸都不行,您這迴懂了嗎?”

    梁羽仙眨眨眼,用很輕很輕的聲音,悄聲不恥下問:“不好女色,那是喜歡你們這樣的麽?”

    她指的富貴又指沈昀,富貴險些呸出聲:“莫、莫要胡扯,太子隻是心性寡淡,可絕不是好龍陽之色!”

    梁羽仙靜靜端坐,這迴雙眸不眨了,垂著盯在平放膝上的一雙素白柔荑上:“那就隻是看診而已,又有什麽碰不得?”

    富貴與沈昀互視一眼,沈昀長長籲聲:“太子眼疾事態急迫,我們擔心青葉穀重新派來醫師抵達上京之前多生事端,才會想要先請你來看診……可在此之前,我們從未料想青葉穀請來的醫師竟是名女子。”

    沈昀原定計劃著反正太子目不能視,隻要梁羽仙不言語,中間又有他從旁周旋,小心隱瞞應該沒成問題。他並非沒有預測過被發現的可能,也想過肯定瞞不得久,可他萬萬沒想到梁羽仙才這麽輕輕一碰,居然就被太子給發現了。

    最頭疼的是太子現在拒不見人,死活把他們全趕出門,那總不能耗在這跟他磨時間,等人入睡以後再偷偷就診?

    沈昀不怕太子沒耐心,就怕梁羽仙先煩了。

    他重重一歎,扶桌起身:“委屈梁姑娘先在此稍坐片刻,我再進去勸一勸太子。”

    為免梁羽仙跟進去刺激太子,沈昀特意囑咐富貴幫忙照看她。富貴答應得很幹脆,反正隻要不是叫他陪進去被太子再踹一腳,什麽事都好商量。

    這邊沈昀去給太子整理思想工作,那廂富貴盡責盡任送來茶和糕點,見梁羽仙坐望花圃神遊太虛,便笑說:“梁姑娘隨世子清早便來,走這一趟必定渴了。這是雲潮進貢的上等普洱,暖胃消食,您先品著。”

    茶已推到跟前來,梁羽仙沒有拒絕的道理:“多謝公公。”

    富貴聽她說話婉柔,人也恬靜乖順,心裏便多添一分好感:“都說姑娘家喜甜,奴才也不知梁姑娘喜好什麽,便隨意點了幾份糕點送來,味道清甜不膩,您嚐嚐。”

    梁羽仙目光落在一碟碟精致的糕點上麵,伸手撚起一塊山楂冰糕。

    富貴一見又笑了:“梁姑娘真會挑,這裏的糕點都是殿下常用的,其中就屬這味山楂糕最得殿下歡喜。倘若殿下在這,說不定就覺得梁姑娘與他挺投契。”

    一口軟糯的山楂冰糕酸酸甜甜,梁羽仙含在嘴裏,一滴淚水不知不覺凝在眼眶,就這麽猝不及防地垂落下去。

    富貴被她突如其來的金豆子給驚了驚,一時間有點慌:“梁姑娘,您怎麽哭了?是這山楂冰糕不合胃口嗎?”

    梁羽仙默默垂淚,她搖搖頭:“不,很好吃。”

    “跟外麵買的不一樣,跟我吃過的都不一樣,隻有這兒才有這樣的。”太陽的暖光打在褚紅的山楂冰糕表麵,中部紋理層次分明,剔透光滑細膩幹淨。晶瑩的淚映著褚紅的顏色,梁羽仙微微出神:“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山楂冰糕。”

    “……”

    一塊糕點而己,富貴也不是沒嚐過,不至於好吃到掉眼淚這麽感情豐富的吧?不過他還是笑著附合:“那是,咱們禦膳房總廚親自調配的秘方,獨此一家,外麵肯定做不來這個味道。”

    “也是,尋常人家是吃不著的。”這句話仿佛給了她很大的打擊,梁羽仙失魂落魄地悶頭吃,就著茶水一小口一小口:“如若一輩子都能吃上就好了。”

    富貴靠得近,多多少少聽見她嘴裏的嘀咕,不禁莞爾。

    身居內宮,又常侍太子,富貴極擅察顏觀色。他隱約感受到對方的低落與感傷,就僅僅隻是因為一枚平平無奇的點心嗎?

    起初富貴隻道是人家姑娘嬌氣,被太子一聲喝斥便委屈巴巴哭哭啼啼。隻就目前來看,富貴又不覺得她是因為感情豐富,也不像是羞惱委屈。

    她這模樣不像貪愛吃食,更像是在透過這份小點心去緬懷什麽,思渴著誰。

    她心裏有人。

    “梁姑娘若是喜歡便多吃點。”富貴眼珠轉動,收心給她添茶水:“隻要您能治好太子殿下的眼睛,想吃多少山楂冰糕都不成問題,就算是想要討山楂冰糕的製作配方都絕對不話下。”

    哪知梁羽仙雙手捧茶,可有可無地看向他:“這倒不必,我廚藝不行,就是討來配方也未必能做出一模一樣的好味道。”

    “好吃的東西果然還是得別人做的才好吃。”梁羽仙感懷惆悵地又咬一口小點心。

    “……”

    富貴眼角抽搐,突然有點不確定方才的情真意切是不是看錯了。

    梁羽仙視線一飄,越過他看向月洞門外的石徑,遙遙看見一人走來,正是剛剛在宮門口攔人催促的那名官服男子。

    “那是東宮的讚善大夫,許譽許大人。”富貴也瞧見了,一邊給梁羽仙介紹一邊與他打招唿:“許大人,這麽快就迴來了?”

    “是啊。”許譽雖是在跟富貴說話,雙眼卻老往這邊瞄,衝她笑得輕浮油滑:“沒想到沈昀帶來的醫師這般年輕美貌,我著急著奔迴來看美人呢。”

    富貴對他的油嘴滑舌雖然嫌棄,但顯然也已經習慣了:“門外的人呢?這麽快被你打發走了?”

    看來這位是被特意叫出去打發二皇子一幹人等的,許譽撇撇嘴:“讓他走不走,這不剛才又一頭栽倒下去,額頭磕了個大腫包。”

    富貴扶額:“也罷,受了傷自然就會走人的。”

    許譽聳肩:“這你可要失望了,人還在外頭跪著呢。”

    富貴訝然:“不是磕傷了麽?”

    “帶傷跪才可憐。”許譽嗤笑:“人家戲可多著呢,麗妃與陳太醫整出這麽個妖蛾子出來,現在宮醫署人人自危,誰不怕受他們牽累呢?二皇子這又是在咱們東宮門口受的傷,但凡是想明哲保身的就不會有太醫敢跑過來。你沒見他宮裏的人急得跳腳,已經跑去飛鳳宮搬皇後了。這要是任他繼續耗下去,指不定還真能把皇上給引過來。”

    富貴眉頭緊擰:“他自己上趕著張揚賣慘,怎麽不想想咱們殿下才是苦主?這都幾天了,咱們東宮就是聲名狼藉,也不帶這麽吃啞虧的。”

    “可他畢竟是陛下的皇子,在咱們東宮門口血淋淋慘兮兮,不說皇上樂見不樂見,就是別人傳出去了準得又往太子頭上安罪名說不是了。”

    “真血淋淋啊?”許譽的一番話讓富貴不放心:“那就更不能由著他在咱們宮門前這麽耗了。”

    可醫署的太醫一個個借故避走,偏偏二皇子死活白賴不走,要麽隻能等著驚動皇後去搬太醫,要麽就等著皇後直接去搬皇帝,無論哪個都會把事情小而化大,把事情鬧得更麻煩。

    所以許譽又跑迴來,他指著默默吃點心靜靜旁聽的梁羽仙:“所以我思來想去,咱們這不正好有位現成的大夫嘛?”

    被指名的梁羽仙眨著澄澈無害的一雙美眸,看在許譽和富貴眼裏充分體現良善美。

    *

    仙桂木的煙霧嫋嫋騰升,淡香縷縷,幽幽飄散在宮室之內。

    沈昀屈膝跪坐,對隔一片青帳簾帷,而簾後的人背身坐著,似是負氣,一語不發。

    “殿下。”來時沈昀已經斟酌再三,於是決定試著先這麽說:“其實適才那位醫師隻是長得相對比較清瘦年輕……”

    “你爹摸你跟你娘摸你是一樣的?”

    含著冰渣渣的一句反問將沈昀企圖蒙騙的意圖掀了個底朝天,沈昀張了張嘴,好半晌才坦誠相對:“梁姑娘的確是我請來的青葉穀醫師,但我事前並不知曉來人竟會是位女子。”

    “她年紀輕輕就已經得以從青葉穀出師,不僅能解蛇毒,還能一眼辯出母親的病征。身為女子,醫術精湛絕不輸於任何男人……”

    盡管沈昀說盡好話,得來的卻是裏麵人的冷冷一哼:“有為名醫天下皆是,孤不需要一個女人來治。”

    “但殿下不肯接收宮醫署的治療,還接連趕跑了好幾位醫師。”沈昀沉沉吐息:“要知道重新請來一位青葉穀醫師,從百靈州趕往京師快慢少說兩個月,你的雙眼不能冒險,也等不了這麽久。”

    “太子不能臨朝,雙目失明的消息瞞不了太久,尤其這內宮外朝多的是異心人。”沈昀眸光微閃:“而且承明殿已經確認消息,陛下打算處決麗妃之後,將二殿下送去飛鳳宮由蕭皇後親自撫養。”

    這意味著,雖然二皇子失去可以依靠的母族,但卻得到了更加強大的庇護。反觀太子,縱然背後擁有鎮守蟠玉關掌握二十萬大軍的元大將軍,倘若雙眼徹底失明,那麽太子即位隻會化作無法實現的泡影。

    “雙眼複明至關重要,這關係著你、整個東宮以及寄希望與未來在你身上的所有屬臣,望殿下莫再意氣用事,顧全大局。”

    麵前的簾帷肅風拂起,太子就站在他的跟前,居高臨下,而沈昀還就著原來正襟跪坐的姿勢,沒有抬頭。

    青帳簾被人鬆開,拂過地麵微微飄晃。沈昀終於抬眸望向青帳簾內,太子又背身坐了迴去,徒留一抹背影蕭寂:“……換一個。”

    “換個男的。”

    沈昀深深吸氣,好脾氣地再勸:“殿下,梁姑娘並非京城人士,又來自距京甚遠的百靈州。有的事她知之不詳,也不比內城人心彎繞。我與梁姑娘相處數日,能感受到她為人處事的善心大度……”

    可太子背著身環手梗脖子:“孤說換一個,不然不治了。”

    沈昀千言萬語匯成一句很為難:“可梁姑娘就在外麵……”

    “不治了。”

    太子霍然而起,大步流星往裏邊邁步,結果不慎被擱在地上的圍棋盒子給絆了個臉撲地。嘭一聲響引來了守在門口的富貴,他緊張兮兮探頭看:“殿下、世子,有話好好說千萬別打架……”

    沈昀趁亂押著太子:“富貴,快叫梁姑娘進來!”

    “沈昀!你放肆!!”

    太子活像剛脫水的魚活蹦亂彈,富貴杵在門口一臉躊躇又為難:“啊?可是梁姑娘不在。”

    “不在?”沈昀黑臉,“去哪了?”

    富貴不知該如何說起,他總不能說去給死對頭看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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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其實很熊的,某種程度上來說本文男女主屬於互補型,各方麵都是^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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