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墨白似如未聞,目光僅在她麵上掃了一眼,便已漫不經心挪開,“我心性如何,你早就知曉。如今再在我麵前做戲,也無任何用處。”


    溫潤的嗓音,慵然之至,但話語內容則是清冷疏離,毫無半分的溫度。


    尉遲雪蠻渾身一軟,癱在地上,情緒大崩大湧,整個人渾身發顫的啜泣。


    家破人亡,身殘誌廢。


    如今,她尉遲雪蠻一無所有,容貌也被毀,手臂也被斬斷,她早已是煢煢孑立,滿身悲痛之人了。她以為,她如今這般模樣,且無心再對顏墨白報得殺父之仇了,她甚至有意要與顏墨白和解,有意將一切的恩怨徹底的壓下,甚至忘卻,從而好好生生的坐著與他說幾句話,迴味一番當初與他在一起的快樂,隻可惜,便是如此卑微的心願,他竟都不會滿足。


    甚至,他還口口聲聲的說她在做戲。


    可她都成這般模樣了,也再無做戲的本事,倘若在他麵前抑製不住的落淚也被他認作做戲的話,她尉遲雪蠻,便無話可說了。


    “往日之情,終是徹底而廢。如今隻是故人相見,便想與你說幾句貼己的話,未料你仍如當初那般無情。顏墨白啊顏墨白,我尉遲雪蠻此生,真的看錯你了。”


    待得沉默片刻,她才嘶啞的道了這話。


    說完,開始勾唇冷笑。


    顏墨白淡道:“朕對你心思如何,你本就知曉。是你一直不願相信事實,怨不得誰。倘若論及看錯二字,你的確是看錯了花謹,如花謹這般人,既能為了你收斂心性,且還能為了你入得樓蘭,便是斷卻雙腿也毫無恨意,這般之人,你卻一直對他抵觸不喜,的確是看錯。”


    這話頓時惹得尉遲雪蠻冷吼道:“你明知我不喜歡花謹,還要這樣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兩個錯誤,一個是認識了你顏墨白,一個便是招惹了花謹!我不喜歡他,是他死纏爛打占了我便宜!我也從沒要求過要讓花謹陪我共赴生死,一切都是他自己自願,與我何幹!是他非要糾纏,非要纏著我,都是他的錯!”


    她似如瘋了一般,越說越激動,連帶那雙紅腫的雙眼都像是充斥了魔怔的神色,極是慎人。


    鳳瑤冷眼朝她掃了一眼,心生冷漠,則是片刻之際,她便將目光朝花謹落來,卻見花謹那本是沉寂一片的臉上,此際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苦澀絕望之感。


    他終究是忍不住了,縱是早已失望透頂,此際親耳聽得尉遲雪蠻這話,心口上也似又千百把刀子在狠狠的戳他,鮮血淋漓。


    他不後悔任何,隻是,獨獨後悔會深愛上她。


    也終究是情深不壽,太過單相思的深愛,注定是這種頹敗淒厲的下場。


    “蠻兒,國仇家恨全數壓在你身上,我知你的悲,你的痛。我一直想替你承受這一切,一直想努力的為你搬迴局麵,隻是,我並無翻天的能耐,除了用兩條腿換得你性命之外,再無法幫到你什麽忙。如今,我也想通了,與其一直在你眼皮下讓你見了心煩,還不如真正的離開,隻有這樣,你見不到我了,便就不會成日心生煩躁與厭惡,也能真真正正的安穩生活了。我花謹此生無能,保護不了你,如今離開,也是為了讓你過得更好。我也一直都沒想過要真正的糾纏你,死皮賴臉的跟著你,我隻是,情深至此,抑製不住罷了。我擔心你身子,擔心你受傷,擔心你被人利用,隻是這一切的擔心,似是都是多餘的,你不需要我的擔心,更不需要我的保護,我將我徹底視為了鄙夷厭惡之人,隻是我天生愚鈍,這些日子,才真正的反應過來。”


    說著,眼睛便突然再度有些濕潤,“你放心,從今以後,我再不會纏著你了,也再不會在你眼皮下晃悠。隻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真正的將我忘記,以後的幾十年裏,至少,能有一兩次記起我來,如此,我便心滿意足了。”


    尉遲雪蠻滿目呆然的凝在地上,渾身僅是在發顫,卻極為難得的沒說話。


    花謹已無心再多言,深吸了兩口氣,緩緩將目光從尉遲雪蠻身上挪開,沉默片刻,再度一字一句極其厚重的道:“雪蠻,我是愛你的,極愛極愛的。隻是此生有緣無分,來生,我一定會第一個遇見你,再愛上你。”


    冗長的一席話,聽得鳳瑤都心生沉重。


    從來都未想過,如花謹這樣本是吊兒郎當的人,也會情深至此。


    曾還記得當初在大旭京都時,花謹這小子風月成性,日日都喜在窯.子裏泡著,卻未料到,這樣的一個人,竟會栽在一個尉遲雪蠻的手裏,從而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誰稀罕你的愛!你最好是早點滾迴大旭,早點將我忘了,我尉遲雪蠻不稀罕你將我記著,也不稀罕下輩子再和你遇見!”正這時,尉遲雪蠻抑製不住的再度吼話。


    她的確是恨花謹的,極恨極恨!


    她明明深愛的是顏墨白,卻不料被花謹占了身子,她一直都是討厭花謹的,不料花謹卻對她死纏爛打,各處逢迎,她一直都是厭惡他,沒料到花謹這人一無是處,竟連她腹中的孩兒都保不住,如此廢柴無能之人,拿著何用,除了用兩條腿來救得她的性命,還有何用處?


    這都是花謹欠她的,他一輩子都別想還清這債。且要不是花謹,她如今都還是雲英未嫁的人,滿身幹淨,顏墨白也不會因為花謹之故而覺得她早已有主,覺得她髒了,覺得她再也不是往日的尉遲雪蠻了。


    越想,心境越發的崩塌。


    這些日子壓抑得太久太久,找不到宣泄的出口,而今突然再見顏墨白,以前的所有美好都全數湧入在心,也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發覺,所有的一切都已大變,她與顏墨白啊,都迴不到當初了。


    花謹癱在地上,一動不動,腦袋低低的垂著,任由濃密的睫毛掩蓋住他蔓延的哀傷。


    他也不打算再迴話。多說無益,倘若他花謹的離開能讓她真正好受些,他願意放棄一切的離開,隻要她開心就好。


    鳳瑤心口鬱積著怒意,縱是她無權插手花謹與尉遲雪蠻的情愛之事,但此際終究是心緒浮動,抑製不住的想為花謹打抱不平。


    即便不愛,卻也莫要如此的傷害。即便想要徹底斷掉這一切,但也不該是如此的詆毀與刁難。


    愛一個人沒有錯的,花謹隻是愛了不該愛的人。


    “墨白,我想離開這裏了。”


    待得半晌後,鳳瑤才深吸了一口氣,轉眸朝顏墨白道了話。她終究未能對尉遲雪蠻怒斥,隻是強行按捺心神,未再將所有之事越描越亂。


    這話一出,顏墨白便極是溫柔的朝她點了頭,親自伸手將她扶起,卻是正要踏步往前,尉遲雪蠻嘶啞絕望的道:“墨哥哥,你還不能走!雪蠻還有話與你說,墨哥哥,你先不走好不好。”


    顏墨白似如未覺,扶著鳳瑤繼續往前,奈何尉遲雪蠻突然爬過來擋住了前路,那隻尚存的右手不知從哪兒掏出了把匕首突然架在了她脖子上,滿目絕望的朝顏墨白道:“無論你往日對我說過的一切話是否都是為了做戲,但我卻一直都記得,你曾經說過要保護我的。如今,我尉遲雪蠻已不奢望你保護我,隻求你再留些時間讓我對你說幾句話,若是不能,我尉遲雪蠻此際便死在你麵前。”


    嗓音一落,她手中的匕首越發逼近了她的脖子。


    顏墨白眼角一挑,略是不悅,雙眼中漫出幾許懶散慵然的微光,漫不經心的問:“威脅朕?”


    尉遲雪蠻努力咬了咬下唇,強忍情緒,“求墨哥哥再留一會兒,與雪蠻說說話。一會兒便成。”


    鳳瑤仔細將尉遲雪蠻掃了幾眼,縱是心頭抵觸,卻也忍不住心生歎息。


    若說花謹是錯愛了人,這尉遲雪蠻又何嚐不是錯愛了人。


    一直糾纏並非好事,她厭惡花謹,怎又不知顏墨白也厭惡這般糾纏呢?


    “讓開。”


    這時,顏墨白已漫不經心道了話,嗓音略微卷著幾分不耐煩的意思,脫口的語氣也毫無半分溫度。


    尉遲雪蠻滿目紅腫,依舊執著的將顏墨白凝著,手中的刀刃驀地貼上了脖子的皮膚,瞬時,她的脖子頓時被稍稍劃出了一條血痕。


    “雪蠻!”花謹看得心驚膽戰,悲聲大唿。


    尉遲雪蠻卻似未聽到他的話一般,依舊執著堅定的將顏墨白望著。


    顏墨白扶著鳳瑤,眼風朝旁立著的侍衛一掃,侍衛頓時得令,當即來將尉遲雪蠻拉開,不料尉遲雪蠻似如瘋了般大肆掙紮,手中的匕首不注意的將她的脖子甚至臉上再度劃傷,鮮血淋漓。


    花謹心痛之至,慘白了臉,抑製不住的朝顏墨白淒厲大吼,“求攝政王留步,再聽雪蠻說幾句話吧!人命關天,求攝政王了!”


    鳳瑤聽得悲涼,深吸了口氣,抬頭朝顏墨白望來,“墨白,你留下與她再說幾句話吧。既是不實的念想,早點讓她將那些念想掐碎也好。”


    “鳳瑤不恨她?當初她父親差點讓你……”


    顏墨白低低出聲。


    卻是不待他後話道出,鳳瑤已出聲打斷,“她父親是她父親,她是她,本不是同一個人。再者,一切都已過去,再計較已無任何用處,我也不願真正傷人,也不想這尉遲雪蠻當真死在我們麵前,你便與她說幾句話,讓她打消對你的念頭吧。”


    說完,不待顏墨白反應,便勉強的咧嘴笑笑,“屋內太悶,我先出去走走。”


    如今懷了孩兒,便想一切慈悲,不願殺人。今兒那尉遲雪蠻的陣勢如此激烈,倘若她與顏墨白當真走出這屋子,尉遲雪蠻真得血濺三尺。這,並不是她想看到的。


    就如當初對待許儒亦一樣,即便心中無奈,卻也不願意真正傷他。愛一個人終究沒有錯,是以也無權責備他們什麽,隻是如今天下皆安,一切皆穩,倘若這尉遲雪蠻也能真正的放下一切,真正的想通一切,便也是,好事吧。


    眼見她極為堅持,顏墨白不願違背她的心意,終是點了頭。


    卻又不放心她獨自在外,專程差伏鬼與侍衛全全出來將她跟著。


    鳳瑤閑來無事,出屋後便在院中晃蕩,而後坐定在了院中那隻小小的亭子內。


    卻是片刻之際,顏墨白便出來了,尉遲雪蠻也呆呆的跟隨在後,與他一道出來了。


    鳳瑤眼角微挑,目光朝顏墨白望來,他則笑得溫柔,待站定在她麵前,便關切的伸手為她攏了攏衣袍,理了理被風略微拂亂的頭發,待得一切完畢,他才迎上鳳瑤的眼,“可要迴樓蘭王宮了?外麵終究風大,你吹不得太多風。”


    鳳瑤神色微動,並未言話,眼風僅是朝不遠處僵立著的尉遲雪蠻望去,則見她脖子上的傷口突兀明顯,那張瘦削的臉上,仍是絕望成片,但終究未再顫抖哭泣。


    顏墨白這廝與這尉遲雪蠻說了些什麽,竟讓這尉遲雪蠻不再哭泣了?


    心有疑慮,正待思量,不料顏墨白似是全然知她心思一般,僅道:“我隻是與她說了幾句話罷了。亦如,我之心上隻有你一人,今生今世,再不會愛其餘任何人。且我當初與她一起,隻為算計,我心有磅礴,從始至終,都未將她看入眼裏。”


    鳳瑤猝不及防一怔,愕然的朝顏墨白望來,腦海裏也一遍一遍迴蕩著他方才之言,隻覺他的話語太過直白,直白得森冷無情,甚至……也不近人情。


    “你一直都對我做戲,從未將我看入眼裏,如今也罷,算我尉遲雪蠻當真看走了眼,我不會再愛你了,我會徹徹底底的將你忘掉,從此之後,相見便是陌路。”


    正這時,那尉遲雪蠻啞得不能再啞的出了聲。


    顏墨白沒迴話,僅是轉眸朝伏鬼示意,差他將花謹扶出來。


    伏鬼頓時會意過來,領著兩名侍衛一道入屋,將花謹扶了出來。


    花謹瞅了瞅尉遲雪蠻,欲言又止,卻終究未道出話來。


    鳳瑤也不打算耽擱,朝顏墨白道:“既是一切都再度說清了,那我們便走吧。”


    顏墨白點頭,親自扶著她登上了馬車。


    伏鬼與侍衛本也要將花謹扶著上馬,奈何花謹則猶豫一番,終究硬著頭皮再度朝尉遲雪蠻道:“此番一別,再見不知何時,或許此生都再也不見了。雪蠻,以後你定要好生照顧你自己,定要,好生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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