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表麵堅強,實際上隻是個單純之人,縱是貴為大旭的長公主,在他眼裏,也不過是趕鴨子上架的膽小之人罷了。


    他曾笑她的執著,笑她如同個傻子一般被趕上大旭攝政監國的位置,笑她妄想改變大旭國運,笑她被朝臣所諷,笑她本事薄弱,笑她的愚昧,笑她的仁義,笑她的心慈手軟,甚至,笑她的笨拙,笑她的不自量力。


    他當初一直在想,如她這般女子,如何能撐得起大旭。但卻至始至終不曾料到,她雖不曾如智者一般威儀四方,大謀而成,但卻,一路在泥濘中摸爬滾打,毫不妥協。


    她最初打動他的,是她的不認命,她的執拗。她想憑一己之力守住大旭百年基業,圓她大旭姑蘇一族的夢,圓她父皇皇兄甚至皇後的夢,她像個刺蝟般努力在朝堂站住腳,努力想要排除異己穩住局麵,努力的想要拚盡一切守護大旭與嬴征,卻是到了如今,為了他顏墨白一人之命,她放棄了所有所有,連贏征,都已顧及不得。


    本是金枝玉葉的出身,卻是必得攝政監國,本是柔弱女兒,卻要強行將悲痛吞入肚中,一聲不吭,故作強勢。


    隻是如今拋開一切來看她,她隻是一個心有不安的女子罷了,未有通天的本事,狡詐的心計,她隻是,想努力的活著,努力的維護她心中最為重要的人或事而已。


    往日她所有的短處與弱態,如今都成了心中最是柔軟的在意,或許,第一次在長街之上見她,他便已對她心生柔軟,又或許,第二次在大旭行宮中見她重傷之下強撐活命,本是柔弱身軀卻強撐著在他麵前爭取,那時,便已是,好感了吧。


    思緒不知的搖晃,所有的過往,層層的在腦海浮現。


    他平生第一次如此控製不住自己,竟也是第一次徹底失去理智的想要跳下崖頭。


    卻是片刻之際,東臨蒼突然嘶啞大吼了一句,“瑤兒用性命換你安全,你如今要不顧她心意去死?顏墨白!你就這點出息?瑤兒如今正等著人去救,你急著去死是何意?”


    東臨蒼強壓心底的震撼,怒吼一聲。顏墨白已然失控,他驚急得都想要一巴掌將他打醒!


    卻是這話一出,竟是有了效果,顏墨白陡然如夢初醒,瘋狂掙紮著的身子驟然僵住。


    東臨蒼見他心神略有鬆動,繼續道:“先找人要緊!”嗓音落下,緊緊的凝他。


    顏墨白灰敗的瞳孔逐漸漫出了半縷微光,而後,光影越來越多,一片死沉的雙眼終是極為難得的恢複了半許生機,待得片刻,他身子開始稍稍而動,伏鬼與東臨蒼滿目擔憂的對視一眼,隨即手指稍稍用力,將顏墨白拉著坐了起來。


    “伏鬼,去喚人結繩下崖。”冷風凜冽裏,他慘白著臉,低啞的道了句。


    嗓音無波無瀾,卻是莫名的厚重壓抑,入得耳裏,竟是沉悶得令人心頭發麻。


    伏鬼不敢耽擱,深深朝東臨蒼望來,待東臨蒼示意他放心之後,他眉頭一皺,又再猶豫片刻後,起身離開。


    此際,極樂殿上大英暗衛與大周兵衛的交戰已被墨玄叫停,兩方兵力齊齊站定在極樂殿主殿之外,密密麻麻,氣勢威嚴。空氣裏,濃重的血腥味浮蕩,刺鼻作嘔,地上各處,血肉模糊的屍首橫斜而躺,數目之多,這好端端的一個極樂殿,本該是極樂高雅的縹緲之地,如今則終究成了人間煉獄。


    伏鬼快步過來,找準墨玄,將顏墨白之意傳達,墨玄正待詫異,沉默片刻,隻問:“太上皇掉落懸崖了?”


    伏鬼麵色白了一層,抑製不住迴了句,“我家皇後娘娘與太上皇一並掉下去了。”


    墨玄清俊的麵上頓時雲湧起伏,複雜成片,瞳中也陡然滑出凝重之色,不敢耽擱,先是朝殿前那密集陳列的大英暗衛吩咐,“爾等且先去撲火,不得讓後廚的火蔓延至主殿來。”說著,不待在場大英暗衛迴聲,他已轉眸朝其餘大周兵衛望去,“爾等將主殿與偏殿內所有紗幔以及可紮繩的東西全數搬出,就地結繩,快!”


    這話一出,兩軍紛紛而動,則是不久,大周兵力已極快的用殿內的紗幔繩索以及被褥等物結成了一條長繩,墨玄瞳孔一縮,低沉吩咐,“隨我來!”


    這條繩子極長極長,奈何,終究長不過這闕懸崖峭壁,繩子另一端僅落達半崖之高,無法垂落至崖底。


    整個過程,顏墨白一言不發,坐在一旁不動,不吼話,不慌亂,不震怒,僅是,坐在原處一動不動,整個人看似平靜,實則,心口早已被所有的想法與理智震碎,疼痛四起,鮮血淋漓。


    他終於體會到揪心的痛了,原來是如此的抽動人心,仿佛要將整個人都徹底撕裂,也不知當初之際,鳳瑤的心疾一而再再而三的複發之時,她該是何等的痛苦。


    他的所有注意力,已經不在那長繩之上。


    憑他的精明,又何來不知崖頭之高,摔下去的人定當粉身碎骨,毫無生還之望。隻是他不相信,不相信鳳瑤會離他而去,不相信方才還好端端的有血有肉且還能開口喚著他的人,轉眼便會徹底的消失,再也不見。


    他甚至都沒勇氣去看那條長繩,甚至也突然莫名的希望這條長繩永遠都無法抵達崖底,他害怕一旦繩子抵達崖底,兵衛們順著繩索下到崖底之後,會給他帶迴……粉身碎骨的消息。


    鳳瑤。


    鳳瑤。


    心中抑製不住的開始默念鳳瑤之明,一遍接著一遍,渾身越發的開始僵硬,隻覺這大英的寒夜,的確是太冷太冷,冷得涼薄。


    東臨蒼知他心思,沉默許久,忍不住低聲寬慰,“凡事皆莫要先往壞處去想,瑤兒吉人自有天相,絕不會有事。”


    顏墨白滿目蒼然的凝在崖頭之外的黑暗之處,似如未聞,一言未發。


    正巧這時,墨玄已差兵衛們大解腰帶,以腰帶為繩,繼續將繩子接長,直至此際,繩子的長度終是夠了,繩子另一端也終究落到了崖底。


    “何人輕功甚好?”


    墨玄滿目複雜的掃了顏墨白一眼,不曾耽擱,開始朝周遭大英兵衛詢問。


    這話剛落,數十名暗衛站出迴應,墨玄正待吩咐,不料東臨蒼突然起身,低沉道:“我先下去查探。繩子該是承受不得兩人重量,待我下得崖底之後,你再差第二人順著繩子下來。”這話是對著墨玄說的。


    他雖受了大英太上皇一掌,但如今尚且還撐得住,再加之此崖極高,鳳瑤落下若有所生還,定當重傷,如此一來,他若先行下去,至少也能第一時間對鳳瑤救治。


    墨玄深眼將東臨蒼凝視,沉默片刻,則是應了。東臨蒼不再耽擱,緩步往前,隻是待路過墨玄之際,足下稍稍站定,低沉道:“有勞墨玄公子看好大周聖上,莫讓他行傻事,天下紛爭都已承受得起,隻是不該在這崖頭殞命。他乃天下之主,霸世之人,生死皆關係到天下諸國的平衡,望墨玄公子以大局為重,無論如何,便是用強,也得看好他。”


    墨玄何來不知東臨蒼這話的意思。


    如今大周與大英之戰雖是落畢,但大齊,樓蘭,都還在蠢蠢欲動,甚至大盛與大周之中,也還有亡國的舊部欲要掀風造反,如此,顏墨白若亡了,天下自當失衡,甚至第一個要再度掀起國之大戰的,定也是大齊。


    墨玄心中通明,知曉其中的厲害關係,隨即斂神一番,極是厚重認真的朝東臨蒼道:“大周皇上這裏,墨某自會看好,東臨公子放心。”說著,神色微動,猶豫片刻,薄唇稍稍而啟,雖一字一句道了話,卻是在全然口語示意,並未真正出聲。


    東臨蒼下意識將其薄唇盯著,自是將墨玄口語之言徹底會意。


    ‘便是大旭長公主……當真不測,近日之內,東臨公子也得好生用借口隱瞞’。


    墨玄的口語,言道的便是這句話。


    在場之人,僅東臨蒼一人知曉,其餘之人,分毫不知。


    東臨蒼滿麵複雜的點頭,“大周聖上,便交由墨玄公子了。再者,在下如今必得去崖底一趟,百裏堇年那裏……”說著,歎息一聲,“無論如何,他都是我東臨世家之人,縱是往日也曾犯下大錯,但我終究還是要知他生死。他若還在,我日後會領他迴東臨世家好生管束,他若亡……屍首,也務必得歸我東臨世家的祠堂。”


    “東臨公子一切放心。”


    墨玄極其認真的迴話。


    東臨蒼麵露半分釋然,點點頭,足下也開始迅速而動,整個人順著那條長繩即刻往下。


    崖頭極高,再加之繩子並無任何固定,東臨蒼吊在繩子上,身子被周遭崖風吹得不住的晃動搖擺。


    順著繩子越是往下,隨風搖擺的弧度便越大,身子也一遍遍的被搖晃著撞在崖壁,疼痛猙獰。


    他眉頭緊皺,強行忍痛,一點一點的往下滑,隻是身子本是在崖頭上打鬥之際便已疲倦不堪,加之內力耗損,身上又被太上皇掌風震了一掌,本以為他能支撐到下得崖底,不料他終究還是高估了自己,吃飯剛剛滑到崖頭的一半,便已是有些吃不消了。


    天氣極寒,崖壁周遭,卻是漆黑成片,幸得從主殿過來時以防萬一的攜了枚明珠照亮,隻是明珠不大,光影有限,僅能照亮周身三米之距而已,無法看清三米外的漆黑之處。


    崖壁上也還長著不少枯樹,枝椏朝外支著,若不小心的話,身子定也是要被那些枝頭紮傷,東臨蒼略是小心的往下,緊著心神,不敢有半分鬆懈。隻是,這些崖壁上的樹雖是不大,對他也略是威脅,但這些樹都是頑強的就著石頭而上,若是托住一個人,自然無太大問題才是。


    就如,鳳瑤自崖頭落下之後,若被這些崖壁上的枯樹勾住,她定能活命。


    他已是猜想了這種可能,是以一路往下,縱是氣喘疲倦,也忍不住開口而喚,“瑤兒,瑤兒。”


    每往下滑動一段距離,他便會扯聲喊上幾句,隻是一路下來,除了冷風簌簌唿嘯之外,除了一些沙石空蒙的墜落之聲,再無其它異響。


    他耐著性子繼續往下,卻是越接近崖底,心神便越是擔憂,隻道是一旦鳳瑤不曾被崖壁上的樹木勾住,而是徑直摔倒了崖底,如此,即便在崖底找到她,她定已是性命難存。


    心思至此,滿心嘈雜,仍也是極為難得的不敢再往下多想,僅是一路往下,一直堅持著扯聲而喚。


    待得許久之後,崖底的水聲傳入耳裏已是變得大聲,且根據水聲來判斷距離,想來此際離崖底僅得十幾米距離才是。


    明珠散發出的光,不足以照亮下方的崖底,是以視線往下落去,依舊是漆黑成片,看不清任何。東臨蒼知這崖底是洶湧大河,但卻不知這崖下是否有岸,倘若河水有岸邊的話,他尚且可以下去落腳,但落下方毫無任何土壩空蕩的位置,僅是一條單單調調的大河的話,他若抵達崖底,無疑是連落腳的地方都無,更別提要搜尋鳳瑤。


    這無疑是一個棘手的問題。


    他思緒翻飛,也在開始思量要如何解決,卻是正待這時,身邊不遠,有細微的喘息揚入耳裏。


    他瞳色一顫,陡然迴神,目光當即循聲望去,猶豫片刻,低啞喚,“瑤兒?”


    這話一出,不遠處揚來一道艱難斷續的嗓音,“是,是本宮。”


    這幾字入得耳裏,頓時令東臨蒼渾身一顫,目光震然,連帶指尖都抑製不住鬆懈,待得身子朝下滑了半許,他才急忙迴神過來,強行壓製著陡跳得快要碎裂的心,極輕極輕的喚,“瑤兒,當真是你?”


    他這話極其輕柔,生怕嗓音一大,便將那斷續而來的聲音徹底嚇沒了。


    而待這話落下,身側不遠,再度傳來鳳瑤斷續艱難的迴應。


    他渾身都有些發軟,不知是太過激動,還是太過釋然,一道道莫名的後怕與驚喜也在心口層層的盤旋迴蕩,壓製不得。


    活著就好!


    還活著就好!


    片刻之後,腦中盡是這念頭,他甚至都沒想起問那大英太上皇是否也在鳳瑤身邊,便已一手勾著長繩,一手扯著崖壁上的枯樹開始朝鳳瑤出聲的方向靠去。


    不久之後,待得渾身大為乏力之際,他終是靠近了鳳瑤身邊,奈何正要伸手朝鳳瑤拉去,不料鳳瑤那雙抓著崖壁樹枝的手頓時脫力,整個人驀地朝那漆黑成片的崖下墜去。


    “瑤兒!”


    東臨蒼驚吼一聲,嘶聲裂肺,不及多想,竟是下意識的鬆開長繩,內力大提,猛朝鳳瑤加速墜去,而待剛剛摟住鳳瑤的腰身,甚至都不及想法脫困,兩人已陡然墜落在崖下的大河,徹底沒入了寒涼刺骨的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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