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瑤心神也被他這話驟然挑起,落在他麵上的目光也稍稍發緊,卻是這時,東臨蒼緩步過來坐定在她身邊的軟椅,抬手而起,就著與鳳瑤隔著的矮桌上的茶水,在桌麵上以水代墨的寫了一字。


    穆。


    是的,穆字。


    鳳瑤麵色也忍不住稍稍變了幾許,目光微搖,心底深處,一道道複雜深沉之感四方密布。


    穆……難不成,是穆元帥?


    正待思緒翻轉,嘈雜橫湧之際,東臨蒼似是知曉她心中的複雜,勾唇一笑,慢騰騰的抬手而起,指尖蘸著茶水再度在桌上寫了一字,‘風’。


    是的,風。


    穆風。


    隻是這字入得耳裏,越發在鳳瑤心頭掀起了層層巨浪,因著著實不曾往這方麵想過,是以,此番突然見東臨蒼寫出這名字,心底一時之間太過驚愕震撼,難以壓製。


    不得不說,穆風雖為血氣方剛,剛正不阿,但他終究是穆元帥的兒子,如此身份,他又怎會幫東臨蒼這胳膊肘都已拐到顏墨白那裏之人的忙?畢竟,他雖與東臨蒼交情極好,但家國之下,那穆風終是有所親疏,不會盲目做事才是。


    越想,心底的愕然之感越發起伏濃烈。


    東臨蒼則悠悠的望著她,薄唇上的笑意不曾斂卻,卻並未主動出聲解釋。


    待得兩人沉默半晌,鳳瑤才稍稍迴神過來,壓著嗓子低沉道:“這其中原委,東臨公子可該與本宮好生解釋一番?”


    他則慢騰騰的笑,似是並未將鳳瑤這話太過聽入耳裏,僅道:“此時還不是時候,待得時機成熟,瑤兒想知的一切,都會水落石出。”這話一出,已無心就此多言,僅是稍稍將目光落至不遠處的雕窗,神色微動,極是自然的轉移了話題,“鳳瑤將在下配製之毒塗抹在那信箋上,如此之下,當真能讓太上皇中毒?太上皇可是多疑之人,便是拿到你那信箋,也不一定親自拆開。”


    “他雖不會親自拆開,但他定會自己拿著好生琢磨。但若他當真不會抬手接信,謹慎至此的話,如此便也證明,大英太上皇太過精明,你我下毒無法,便也隻得另尋法子對付他了。”鳳瑤嗓音突然幽遠,連帶心境也開始幽遠開來。先前本是極為自信那大英太上皇會將她與東臨蒼送出的信箋當做是與顏墨白勾通之信,是以定會以為她與東臨蒼皆在他手心,竄出不得,從而心有傲然與得瑟,再加之好奇信箋內容,而後會親手去抬手接信,但此時此際,信箋都已被穆風之人送出去了,但卻不知何故,心頭倒是稍稍有些無底了。


    這種無底之感,來得極是懸乎與莫名,幾番仔細的思量與考量之下,竟也不知這種無底起伏之感來自何處。隻是待幾番思量之後,她終還是壓下了所有起伏的心思,略是低沉的朝東臨蒼道了這話。


    東臨蒼神色微動,緩緩點頭,卻是朝她欲言又止一番,終還是稍稍壓下後話,未再出聲。


    兩人再度沉默,心思各異,誰都未再出聲。


    整整一個上午,秋月殿無人來訪,平靜之至。隻是如此表麵的平靜,無異於暴風雨來的前兆,雖為平靜無波,但卻是暗潮洶湧,壓抑重重。


    待得午時過後,鳳瑤與東臨蒼皆未耽擱,雙雙朝殿門行去。隻是剛出殿門,宮奴便紛紛迎了上來,卻也不待他們先行出聲,東臨蒼便已懶散自若的笑道:“殿內倒是悶,本少要與表妹外出去走走。”


    這話一出,倒惹在場幾名宮奴皺了眉頭,紛紛麵色發緊,卻是還未想好要如何迴東臨蒼的話,東臨蒼已與鳳瑤踏步朝廊簷階梯而去,勢必要朝秋月殿的院門行去。宮奴們麵色越是沉重了幾分,麵麵相覷一番,隨即幾人皆踏步往前,小心翼翼在後跟隨。


    鳳瑤眼角一挑,耳裏聽著身後宮奴們的腳步,麵色清冷。東臨蒼也未出聲,僅是稍稍側目朝她望來,兩人目光順勢對上,皆神色幽遠,略染起伏,卻也僅是對視兩眼,東臨蒼便突然勾唇而笑,似是心有計策,隨即便慢悠悠的轉頭過去,足下也稍稍加快了半許。


    一行人一路往前,徑直出了秋月殿殿門。


    因著大英太上皇也未親口下令限製東臨蒼與鳳瑤的行走範圍,更也不曾禁止東臨蒼二人隨意在宮中走動,是以宮奴們即便心有抵觸,卻也無可奈何,僅得亦步亦趨跟隨,確保做到自家太上皇所說的那般隨時伺候在側,不可讓這二人太過脫離他們視線。


    隻是心思本是如此,宮奴們也亦步亦趨在後跟得認真,隻是突然間,東臨蒼則迴頭朝他們笑笑,隻道:“此番本為瞎逛與散步,倒喜清幽,不喜嘈雜。爾等一路跟來,腳步聲倒是著實嘈雜了些,也擾了本少散步的雅興呐。是以,還望各位稍稍拉開些距離,莫要跟得太近。”


    宮奴們又是一怔,心生無奈,麵色也抑製不住的漫出了幾分拘謹,卻終究還是恭敬點頭,妥協的朝後退了好幾步。


    奈何正待他們稍稍止步,以為如此五米開外的距離已是足夠,卻不料東臨蒼笑盈盈的繼續道:“再退後些,再怎麽都得十米開外,才能稍稍不被爾等腳步聲所擾才是。”


    宮奴們麵色猝不及防的又是一變,愕然觀他,待得紛紛思量片刻,終還是繼續後退。


    眼見宮奴們越退越遠,最後已是站定在大約十米開外,東臨蒼麵上的笑容深了半許,這才迴頭過來,與鳳瑤繼續往前,卻是還未走上幾步,前方岔道之上,竟突然迎麵而來幾名鎧甲侍衛。


    那幾人皆麵容剛毅,神色沉寂,一身的風霜烈然之氣,顯然不可小覷。鳳瑤抬眸朝那幾人仔細打量了幾眼,心頭通明。


    如她與東臨蒼這般特殊身份之人,那大英太上皇,又怎會當真僅讓幾個弱態的宮奴來守著他們,這不,重頭之人,著實是在後麵呢。這才剛出秋月殿院門罷了,便迎來了幾名鎧甲侍衛。且瞧這幾人的神態與氣勢,便覺武功不弱,難以對付了。


    是以,那秋月殿的幾名宮奴啊,許是著實是伺候她與東臨蒼的幾人,而這幾名侍衛,才是真正監視之人。


    “東臨公子與長公主這是要去哪兒?”待得靠近鳳瑤與東臨蒼,那幾名兵衛便已直白問話。語氣皆不卑不亢,剛毅無波,似無半點情緒起伏,隻是這幾人脫口便喚鳳瑤長公主,倒也讓鳳瑤心生冷冽,隻道是如今在這大英宮中,她姑蘇鳳瑤的身份許是早已被大英太上皇公諸於眾。


    “閑來無事,欲在宮中走走罷了。”東臨蒼與鳳瑤順勢止步,則是片刻,東臨蒼慢悠悠的道了話。


    “東臨公子與長公主皆為貴客,太上皇吩咐了,務必要屬下們好生招待好二位,不得又任何疏忽與怠慢。既是二位想要在這宮中走走,禦花園景致最好,不如,屬下們領二位去禦花園走走如何?”不待東臨蒼尾音全數落下,其中一名兵衛低沉出聲。


    東臨蒼眼角一挑,“這倒是不必了。本少與瑤兒本是要隨意閑逛罷了,如此倒也自在些呢,也不曾想過要去禦花園賞景,隻是聽說皇上已是迴宮來了,便也想著一路逛著去皇上那裏看看。”


    “皇上的寢宮在東麵的龍乾殿,而東臨公子與長公主所行的這方向,倒與皇上的龍乾殿背道而馳,全然相反了。想來,該是東臨公子不太熟悉皇上寢宮的方向,是以,還是由屬下們領東臨公子與長公主一道去皇上寢宮吧。”


    東臨蒼神色微動,勾唇而笑,目光在那出聲的兵衛身上流轉幾許,輕笑一聲,“近些日子倒是勞累,是以難免老眼昏花。既是幾位有意領路,倒也尚可,有勞了。”


    “東臨公子客氣。”


    侍衛再度不卑不亢的迴了話,說完,也無耽擱,幾人當即往前,在前領路。


    鳳瑤眼角稍稍一眯,目光在那幾名兵衛身上流轉一圈,麵色清冷,隨即與東臨蒼對視一眼,轉身過來,踏步朝幾名兵衛跟去。


    隻是行得不遠,前方便有一道碧湖,湖水清澈澄淨,隻是冷風乍起,湖麵波瀾重重,略是磅礴清冷。


    而待得走近,人行湖邊的青石板路,鳳瑤垂眸朝左側碧湖掃了一眼,隻見湖水雖為透明澄澈,但看似極深,其中還有不少錦鯉與遊魚嬉戲遊動,縱是寒冬臘月,也覺生機熱鬧。


    她心神微動,目光下意識朝前方幾名兵衛望去,淡道:“此湖喚作何名?”嗓音一落,抬手順勢拉了拉東臨蒼衣袖,二人停了下來。


    這一停,前方幾名宮奴與兵衛皆停了步伐,紛紛迴頭朝鳳瑤望來,則是這時,其中那兵衛迴道:“名為心月湖。”


    鳳瑤漫不經心的點點頭,“這湖的湖水,倒是極為澄澈透明,水質大好,倘若盛夏在這湖泊中隨意鳧水,倒也是一大樂事。”說著,嗓音微微一挑,話鋒也順勢一轉,“對了,諸位可會鳧水?如此清澈之湖,諸位盛夏夜裏時,可有偷偷來次鳧水解暑?”


    這話,她問得極為隨意,也極為直白。


    隻是這話一落,宮奴與侍衛們麵色皆是一變,隨即刹那,那方才言話的兵衛極為難得的緊著嗓子道:“長公主可莫要隨意猜測。這心月湖乃太上皇最是喜歡垂釣之處,屬下們豈敢在此湖鳧水解暑。是以,還望長公主莫要……”


    不待她們後話道出,鳳瑤則出聲打斷,“此處又無旁人,諸位何必緊張?便是太上皇喜歡在此垂釣,但諸位盛夏之夜在此鳧水解暑,太上皇也難以知曉,是以,本也是小事罷了,諸位莫要緊張。”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幾人麵色越發緊然局促。


    甚至於,那幾名膽小的宮奴已是開始膽戰心驚的朝周圍掃了又掃,似是生怕有人在附近聽到鳳瑤這話,則待迴神過來,宮奴們正要迴鳳瑤的話,奈何話還未脫口而出,那方才言話的兵衛繼續緊著嗓子出了聲,“望長公主莫要再言了,長公主雖為玩笑,但屬下們著實承受不得。這心月湖乃太上皇喜歡之地,屬下們豈敢在此鳧水解暑,便是有意在此解暑,但屬下們也不會鳧水,是以也無法在此湖中暢遊才是。”


    是嗎?


    鳳瑤慢騰騰的點頭,神色微動,淡然懶散的朝東臨蒼望去。


    許是察覺到了鳳瑤的目光,東臨蒼也下意識的轉頭朝她望來,待得二人目光一匯,鳳瑤眼睛稍稍一眯,神色微浮,略微示意,東臨蒼則眉頭微蹙,麵露半縷無奈,則又是眨眼之間,他便已斂神下去,勾唇朝鳳瑤笑笑,隨即便將目光朝前方幾名兵衛掃了一眼,足下也緩緩而動,徑直朝幾名兵衛行去。


    兵衛們不知何故,僅是目光微緊的朝東臨蒼凝著。


    東臨蒼麵上的笑容分毫不變,仍舊往前,隻是待得即將靠近兵衛之際,他足下猛動,袖袍中的手也驀地捏了一把藥粉,正要朝幾名兵衛猛撒,奈何幾名兵衛似是早有防備,紛紛猶如閃電般陡然朝旁一閃,甚至還抬手下意識的朝東臨蒼一推。


    這番推力,力道極猛。東臨蒼猝不及防的被推得身然趔趄踉蹌,身形不穩,縱是急忙提著內力要穩住身形,奈何時間太短,推力太大,再加之一時之間難以迅速動作與反應,整個人驀地朝左側碧湖墜去。


    刹那,在場之人驚得不輕,幾名膽小的宮奴已是驚得大吼。


    而那東臨蒼一入碧湖,整個人竟全然沉入了湖底,浮不上來了。


    鳳瑤眼角也抽了兩抽,麵色僵然。


    隻道是,本是有心讓東臨蒼用計引這幾名兵衛入水,上來不得。卻不料,東臨蒼竟想用毒,且又太過自信了些,竟還被兵衛陡然推入水裏,自己倒成了水中誘餌。


    一時,心有起伏與愕然,待得片刻後,才強行斂神一番,目光陡然朝幾名兵衛掃去,冷道:“爾等還愣著作何!還不下去救人?一旦我表哥有何閃失,太上皇定饒不得你們?”


    大抵是搬出了太上皇,加之在場幾人也著實知曉東臨蒼在太上皇眼中的重要程度,一時,本還在愕然之中的幾人陡然迴神,焦灼起來,宮奴們急得團團轉,不知該如何是好,而此時,那幾名兵衛則強行咬了咬牙,紛紛撲通躍入水裏。


    雖是不會鳧水,但有內力支撐,算是稍稍可在水中蹩腳的救人。畢竟,人可是他們推下去的,一旦有個傷亡,太上皇不僅饒不得他們,更還得誅連九族。


    心思至此,幾人皆心有壓抑,如同大石壓頂,顧慮不得什麽,僅得硬著腦門入水救人,隻奈何,待得他們剛剛撲騰至東臨蒼身邊,那本是沉在湖底且一動不動的東臨蒼竟突然猶如利劍般猛衝而起,甚至猛然抬手朝他們大點,刹那,他們紛紛暗叫不好,本要撲騰出水麵,奈何東臨蒼的手指已點至他們脊背,他們隻覺渾身大僵,四肢發硬,整個身子,竟毫無知覺,動彈不得。


    瞬時,湖水猛的湧入口鼻,一股緊烈致命的窒息感蔓遍全身,兵衛們承受不得,片刻之際,便已暈厥。


    湖水澄澈,在場的宮奴皆是將方才的場麵看得一清二楚,幾人皆驚恐震撼,驚在當場猶如傻了一般,鳳瑤則抬手而起,也跟著在宮奴們身上猛點定穴,隨即陡然抬手朝宮奴們一推,驀地將他們推入湖中。


    宮奴們渾身受製掙紮不得,入水之後,便朝湖底沉去。


    東臨蒼這才自水中露出頭來,目光朝周遭掃了幾眼,也無耽擱,破水而出。


    “本以為瑤兒不容易殺人,但如今瞧來,瑤兒狠起來,也是極狠的。”待躍身站定在鳳瑤身邊,東臨蒼慢騰騰的出了聲。說完,眼見鳳瑤一言不發的轉身往迴走,東臨蒼眉頭微微一皺,踏步跟來繼續道:“為了讓這幾人入水,在下倒是吃了苦頭呢,如今渾身濕透,倒是寒涼得緊,瑤兒都不對在下說兩句貼己的話,安慰安慰?好歹,在下也是受了瑤兒的示意,對這幾人動的手呢?也還是瑤兒聰慧,知曉這幾人武功不弱,不易硬拚,在下方才本是有意試探,也非一定要落水,奈何則見這幾人極是容易的將在下避開,在下無奈之下,才破罐子破摔的落水引誘,也算是,犧牲自己,全了瑤兒計謀呢。”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毫不掩飾的在朝鳳瑤邀功,裝的是一翻大氣體貼的風度,隻是他則對他方才下毒失手之事絕口不提,倒也是極要麵子的。


    鳳瑤眼角一挑,思緒翻轉,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這幾名兵衛,武功的確不弱,是以,若要硬拚,自然費力。方才見得這碧湖,她最初之意,也的確是想讓這幾名宮奴與兵衛淹死。是的,僅僅是淹死,這般一來,這些兵衛與侍奴身上並無傷口,縱是大英太上皇怪罪,也可說這幾人全然失足落水罷了,與她和東臨蒼無關。如此,也算是不留人話柄,但又能全然擺脫這幾名宮奴與兵衛的跟隨與監視,一舉兩得。


    是以,此番之事,東臨蒼的確是大功臣,雖也是差點對兵衛們下毒而壞了她的事,但最終,東臨蒼終還是如她所願的對幾名兵衛點血,任由幾人在水中淹亡。


    如此手法,雖是狠烈無情了些,但如今亂世之中,殺伐大氣,為全大義,終還是得,心狠手辣,也不得不,冷血無情。


    再如她姑蘇鳳瑤,兩手早已是沾血,不複當初,是以,她本就不是善人,也自始至終,當不了善人。


    思緒翻騰,複雜重重,一時,心境厚重。


    待得半晌之後,鳳瑤才斂神一番,略是認真的朝東臨蒼道了謝。又或許未料鳳瑤的態度會如此認真,東臨蒼也猝不及防怔了一下,臉色也稍稍愕然呆滯了半許,則是片刻,他忙挪開目光,幹咳一聲,隻朝鳳瑤調侃一句,而後便讓鳳瑤在原地稍作等候,閃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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