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蒼慢悠悠的笑,“瑤兒這迴倒是聰明了。”


    “不可。”不待他尾音全然落下,鳳瑤便低沉沉的出了聲。


    柳襄終歸不是她麾下之人,不過是自願隨她來大英的罷了,再者,柳襄當日舉劍容傾有功,用血穩住幼帝蠱毒有功,就憑這兩點,她便不可隨意將柳襄往火坑裏推。


    那大英太上皇既是喜歡男寵,想來帝王之家威儀傲慢,對待男寵自然也會下得狠手,是以,如柳襄那般柔媚之人,何能承受得住?更何況,柳襄流落風塵已是多年,早已是厭了惡了風塵之事,前些日子才好不容易逃離風塵,脫離容傾掌心,如今他不過是隨她來一趟大英,她便要再度將他推入火坑?


    且此番全然可肯定的是,那大英太上皇定是比容傾狠厲,柳襄一旦落入大英太上皇手裏,豈有活頭。


    思緒至此,麵上不曾掩飾的染出了幾許堅決。


    東臨蒼似也不詫,仿佛全然料到她會如此反應,他那雙漆黑悠然的瞳孔僅是靜靜將鳳瑤掃望,待得片刻之後,才慢騰騰的問:“瑤兒這是要心軟了?”說著,不待鳳瑤迴話,他便稍稍斂住麵上的悠然之色,又順勢正了正身形,繼續道:“瑤兒身為大旭長公主,何來也會感情用事?且此番危難當頭,瑤兒想著的自該是如何幫顏墨白將這場仗打贏,且既要打贏仗,人員兵力的犧牲,自是不可避免……”


    不待東臨蒼後話道出,鳳瑤便出生打斷,“東臨公子不必再拐著玩兒的相勸。”


    東臨蒼神色幾不可察一變,下意識噎了後話。


    鳳瑤徑直迎上他的眼,“柳襄並非兵人,也非本宮麾下之人。此番來這大英,他不過是自願隨行,且這一路已是做了諸多之事,為本宮曆了太多風險,是以如論如何,柳襄之命,你與本宮皆不可太過算計他。再者,偌大的東臨上下,欲找一個風塵男子有何困難,東臨世家不是家大業大,勢力磅礴寬廣得緊麽,難道不可動用你東臨府的勢力,在大英諸地尋找風塵男子?又或者,大英挑不出合適的男子,東臨公子,也還可差人在其餘之國搜尋。”


    她語氣略微硬實。


    東臨蒼眼角一挑,“說來說去,瑤兒這是要護那柳襄了?瑤兒可要想清楚,僅是一個百裏堇年,你與顏墨白都不易對付,更別提那早已經曆過大起大落甚至身經百戰的大英太上皇。那太上皇啊,如今不過五十,身子硬朗得緊,武功高深,圍繞身旁的暗衛個個都是蠱術高手,再者,百裏堇年掌控的是大英上下兵力,但大英太上皇便是已然提早退位,但他手中養著的,可還有兩萬鐵騎軍呢。是以,瑤兒或許有信心對付百裏堇年,但大英太上皇可不近女色,瑤兒若想對付他,許是還不曾靠近他,便被他身邊的暗衛射殺了呢。”


    冗長的一席話入得耳裏,無疑是在鳳瑤的意料之外。


    從不曾料到,大英太上皇便是退位,手中竟還養著兩萬的鐵騎軍。


    而顏墨白領軍而來,縱是她竊取百裏堇年的令牌,讓大英兵力主動打開城門,但顏墨白大軍而入,全然湧聚在國都內,也大有可能僅是大英的甕中之鱉,逃脫無門。又或者,即便國都的硬仗打下,顏墨白之軍鎮殺了國都內外的所有兵衛,但顏墨白之軍定損兵不少,苟延殘喘,而那時,倘若大英太上皇再出動兩萬鐵騎軍圍攻,顏墨白之軍的後果,定不堪設想。


    越想,心底越發的緊烈開來。


    一時之間,連帶是否要真正去竊取百裏堇年的令牌決心都開始變得搖晃。


    待得片刻,東臨蒼靜靜凝她,再度道:“有些事,雖是瑤兒不願做,但事態特殊,情況危急,你許是不得不去做。再者,也還是那話,顏墨白意在大英,是以,此番要對付的,不僅是百裏堇年,還有太上皇,且還有皇城之中早就對皇位極是覬覦的有心之人,縱是顏墨白領軍十萬,但最終勝算,許連五成都無。而我方才之意,不過是要柳襄去迷惑大英太上皇,再趁機對太上皇下手,隻要太上皇有何閃失,不僅百裏堇年亂心,整個大英上下之人,都得亂心。”


    “大英太上皇一死,大英太上皇的兩萬暗衛自會受大英皇帝差遣,如此一來,死太上皇一人,無任何用處。說不準,一旦大英太上皇一亡,軍民之心許是並非大亂,而是激烈憤怒,士氣大漲……”


    “瑤兒多慮了。我方才便與瑤兒說過,太上皇隻喜男人,便是與皇後與其餘妃嬪繁衍兒女,也不過為傳宗接代罷了,是以,那般之人,從不曾將妃嬪放在眼裏,抵觸厭惡,對妃嬪所出的子嗣,自然也是不聞不理,全當擺設。若非是前些年朝中瑣事繁多,帝位無聊,大英太上皇又如何會將百裏堇年這長子推出來繼承帝位,從而,自行讓位,安然在宮與男寵成日放情縱酒,恣意快活。隻是如此之人,心底終是傲然戒備,心思縝密,他養的兩萬精衛,獨他一人之外,覺不受任何人差遣。甚至,與其說那兩萬精衛是護他頤養天年的護衛,還不如,說他養那兩萬精衛,是為了防百裏堇年徹底脫離他的掌控罷了。”


    說著,輕笑一聲,“皇族之事,恩怨紛繁,理不清呢。甚至大英皇族的秘聞,自也是比瑤兒猜測的還要精彩,甚至,精彩得讓你渾然想象不到。是以,太上皇與百裏堇年二人,雖為父子,但更像是互相戒備的仇人,一方強勢控製,一方則急切的想要擺脫控製。如此,瑤兒便是讓柳襄殺了太上皇,太上皇那兩萬精衛也絕不會任百裏堇年差遣,而是會,隨大英太上皇的死,而陪葬。甚至大英的居心,也定不會激烈起來,畢竟,百裏堇年要防大英有心的朝臣趁亂造反,自也會將太上皇死亡之事強行封鎖。這般一來,太上皇之死並非會讓大英有何異動,但卻會幫顏墨白,除卻一勁敵呢。”


    “太上皇一死,他那兩萬大軍,皆得陪葬?”


    鳳瑤瞳孔驟縮,沉默片刻後,嗓音略帶嘶啞的問。


    “大英之人擅蠱。而大英皇帝疑心太深,不僅防妃嬪,防兒子,甚至還防身邊的暗衛與精衛。為讓這些人誓死盡忠,那些人身上,皆被他種上了子蠱。隻要太上皇有何閃失,那些子蠱,定咬人血脈,蠶食人的骨肉。”


    鳳瑤目光越發起伏,深邃搖晃,全然抑製不住。


    往昔僅聞大英之國神秘莫測,而今才震撼發覺,大英皇族,竟是血腥變態到了這種地步。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隻要大英太上皇一亡,大英兩萬精衛,死於非命,連零星骨肉都別想剩下。


    究竟是要有何等歹毒的心思,才會練就這般陰狠之性,不得不說,那大英太上皇,無疑是披著人皮的厲鬼。


    “東臨公子對這些倒是知曉得清楚。”


    鳳瑤默了半晌,才平緩淡漠的出了聲。


    東臨蒼興味盎然的笑,“亂世不平,人心不古,生存在如此的大英國都,何來不多見多聞。若不然,兩耳不聞窗外事,我東臨世家,何能成為四大家之首。”


    說著,神色微動,薄唇一啟,再度將話題繞了迴來,“柳襄之事,我便暫且不與你多說,畢竟啊,此際一切未定,多說也無用。許是日後當真到了危急之日,便是瑤兒不說,如柳襄那般通透聰明之人,說不定也會主動去為瑤兒辦成某些事呢。”


    嗓音一落,輕笑出聲,那雙漆黑的瞳孔突然深邃重重,諱莫如深。


    鳳瑤眉頭一皺,心底陰沉四起,多說無益。


    待得片刻,她才稍稍斂神一番,也無心就此多言,僅是低沉幽遠的問:“今日百裏堇年送來的花,你為何要越俎代庖的替本宮收下?”


    東臨蒼神色微動,麵上笑容分毫不變,“百裏堇年好歹主動的對瑤兒送花了,瑤兒如今身份上是我東臨府的人,又怎能在皇威麵前這般的不識好歹?百裏堇年那小子雖被太上皇壓迫得厲害,但在大英國都,自然也可翻雲覆雨的人物呢。”


    “說來說去,終還是東臨公子擔憂本宮得罪百裏堇年,是以,牽連你東臨府?”鳳瑤按捺心神,問得漫不經心。


    東臨蒼緩道:“雖有此緣由,但更多的,則是不願瑤兒當真與百裏堇年鬧僵罷了。瑤兒不是想得帝王兵符麽?自然也該稍稍裝模作樣的拿出點誠意來,好生與百裏堇年相處才是呢。”


    “東臨公子心底,可曾有喜歡的女子?”


    不待東臨蒼尾音全數落下,鳳瑤便低沉而問。


    東臨蒼猝不及防一怔,眼角略微一抽,全然不料鳳瑤為何會突然問這話題,待得沉默片刻,終還是覺得心底莫名卷了半縷尷尬,隨即幹咳一聲,清風平緩而道:“目前為止,倒是未有。隻因我喜遊曆四方,誌在逍遙,心底不曾想過情愛之事,是以便也不曾有喜歡的女子呢。”


    說著,落在鳳瑤麵上的目光微微一深,懶散輕笑的問:“瑤兒突然問這個作何?莫不是,瑤兒對我,當真如你昨日當眾所說那般,起了心思?”


    這話一落,又是一陣幹咳。


    雖滿麵之色像是在調侃與玩笑,隻是這脫口之言入得鳳瑤耳裏,卻著實欠扁。


    “也難怪。東臨公子不曾有喜歡的女子,想來,自然也是不知欲拒還迎的道理。”鳳瑤默了片刻,低聲而迴。


    東臨蒼斂神一番,“欲拒還迎這幾字,我倒是能夠理會。雖是心中無人,但瑤兒也不必要如此貶低我呢。好歹我東臨蒼也算是大英國都內數一數二的風雅人物,常日出個門晃蕩,都得被人圍個三層,隻要我願意,何愁未有喜歡之人。”


    似是鳳瑤之言撞擊了他的魅力一般,他竟破天荒的開始朝鳳瑤解釋嘮叨。


    鳳瑤則兀自垂頭,不曾將他的反應與話語聽入耳裏。


    甚至,不待他尾音全數落下,鳳瑤便再度幽遠低沉的出聲道:“本宮並無貶低或諷刺東臨公子之意,僅是想說,今日東臨公子,著實不該越過本宮心意而自行決定收下大英皇帝的花。今兒那大英皇帝的花,我不曾收下的緣由有二,其一,我對大英皇帝極是抵觸,對他送來之花,自是不喜;其二,不收花,自然也可成欲拒還迎,許是這會兒,百裏堇年一得本宮拒絕他的花之消息,下一步,便該朝東臨府親自過來了。若是稍有手段的情人,自會將欲拒還迎用到極致,隻可惜,本宮稍稍而用,竟被東臨公子插手掐斷。”


    東臨蒼聽得略微認真,眼角越發而抽,摸了摸鼻子,“這一層,我倒是的確不曾考慮。隻不過,如今收下花來,也並不代表百裏堇年那小子不會再來東臨府才是。且也說不準,這會兒那小子便朝東臨府來了呢。”


    這話剛落,片刻之際,突然,門外便陡然揚來一道道繁雜淩亂的車輪聲與腳步聲。


    鳳瑤麵色微變。


    東臨蒼則率先迴頭朝不遠處屋門一掃,隨即不久,門外嘈雜之聲全然停歇,而後,是一道略微尖細的恭敬嗓音,“東臨公子可在屋內?”


    東臨蒼咳嗽一聲,慢悠悠的迴道:“在。”


    “東臨公子,皇上差奴才們再為瑤兒姑娘送了花樹來。皇上說,有東臨公子在,定會幫瑤兒姑娘收下。禮輕情意重,也望東臨公子好生勸瑤兒姑娘真正收下,有東臨公子在旁幫襯,皇上心頭放心。”


    僅是片刻,門外再度有恭敬之聲揚起。


    這話入耳,東臨蒼怔了一下,眼角一抽,麵色也稍稍一變。


    那小子莫不是全然不曾將這大旭長公主昨日當場說她心係他東臨蒼之話聽入耳裏?


    如今倒好,竟還猶如沒事人一般讓他東臨蒼在旁幫襯,幫襯他追人?


    一時,心底增了半縷起伏,隻道是百裏堇年那小子的追女之術,毫無章法,倒也稍稍讓他有些看不通透了。他默了片刻,隨即下意識迴頭朝鳳瑤望來,則恰巧迎上了鳳瑤那深邃淡漠的眼。


    “這倒好。有東臨公子在旁陪著,大英皇帝都極是心安。看來,那大英皇帝對東臨公子倒是當真依賴,便是連追女之事,都還得讓東臨公子從中幫襯。”鳳瑤目光分毫不挪,朝他低沉沉的道。


    他幹咳一聲,“豈會料到那小子會這般做!是他要追你,又不是我要追你,當真是……”


    說著,眼見鳳瑤驀地起身,他眼角越發而抽,當即起身上前將鳳瑤袖袍拉住,“你要做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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