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浪子迴頭的人,隻要心有委屈與仇恨,終可能會化成惡鬼。”


    “贏易不會。贏易若化了惡鬼,早在曲江之邊便化了。而今他不過是個可憐人,國師願治他的傷,便治,若不願治,本宮自也可差禦醫好生為他調養。”鳳瑤默了片刻,低沉沉的迴了話。


    她語氣略微堅決,這話一出,便惹國師幾不可察的皺了眉。


    “三皇子雖略微稚嫩,但十五年紀,自也是各種心思都懂。再加之他又自小在宮中卑微長大,一直壓抑不得誌,如此之人,心中積壓的東西自是比常人多,一旦心緒瀉口,自是一發不可收拾。”


    說著,歎息一聲,“你仍是太過心善了,且終是要知曉,身為一國掌權之人,便是你心有仁義,也不可仁義。攖”


    鳳瑤神色起伏,一時之間,並未言話。


    國師自然是站在大局上考慮,畢竟,贏易前些日子終是動過反叛之心,是以依照國師之意,自也該斬草除根,隻可惜,贏易卻是活生生的一條命,甚至一直掙紮在卑微邊緣,他此生不曾做過什麽惡,便是前些日子反叛,也已浪子迴頭,甚至全然不惜性命的與大盛為敵,便是斷了一臂都不在話下償。


    她清楚的記得,當時贏易與大盛為敵時,不曾想過活命的,那是一種全然孤注一擲的亡命而搏,若非她拚命的在崖頭上拉他,若非顏墨白找來解藥,贏易,早已是一命嗚唿。


    是以,她不相信,不相信經曆過這些猙獰生死的贏易還會有反叛之心,縱是他對惠妃死亡之事仍是耿耿於懷,但她信他,信他不會因此而對她下手,對大旭下手。


    越想,心頭便越發的堅定了幾許。


    國師深眼凝她半晌,終是將目光緩緩朝她麵上挪開,平緩幽遠而道:“你如今乃大旭長公主,有些事自有你的看法,我尚且不可太過插話,隻是提醒還是極有必要,畢竟,身為虎狼,便是去了他的爪子,也仍會咬人。你若當真對贏易不忍,便以養身之由,將他送至行宮修養,再遣心腹鎮守在行宮,切莫讓他再生事端。”


    鳳瑤沉默片刻,權衡一番,終是點了頭。


    自打生了帶贏易迴京的念頭,她最初的決定的確是要送贏易去行宮修養,隻不過贏易卻以為惠妃上香之事而委婉拒絕,極是堅持卑微的想要隨她迴京。她心底一軟,自是答應,隻是本以為此番領著贏易迴京,會得自家幼帝埋怨她未能護好贏易,卻不料,此番最是拒絕之人,竟會是國師。


    若在往日,她定會極聽國師的話,隻可惜,當日父兄戰亡,母後差人送血書而來,她那般跪在他麵前央求他下山住持大局,卻終是被他拒絕,後無論他如何解釋他的無奈,她心底已是生了執拗與間隙,著實是釋懷不得。


    家國搖曳,崩潰之至,那時他不選擇伸手與勸慰,她的確是恨他的。


    “贏易之事,本宮自有考量,無需國師費心。倘若國師當真心係大旭安危,便將皇上治好,再多為大旭祈福。”鳳瑤默了片刻,才淡漠平緩的出了聲。


    國師神色微變,深眼朝鳳瑤望著,自也知鳳瑤不曾將他的勸說聽於耳裏,他麵上再度漫出了幾許複雜與歎息,緩道:“我身為大旭國師,便是你不提,我也會為皇上治毒,再為大旭祈福。而今你也歸來了,此地再無需我處理朝政,待得皇上身子大好,我便要迴道行山去了,隻是這迴,你是要將皇上留於宮中,還是依舊讓我帶去道行山清修?”


    這話入耳,鳳瑤瞳孔皺縮,麵色也頓時緊了半許。


    當日行軍途中所得的那張信條的字跡再度浮於腦海,她心口也跟著陡跳了幾許,待沉默片刻,強行按捺心緒後,才低沉沉的道:“你迴道行山的事,不急。”


    國師深眼凝她。


    鳳瑤繼續道:“前幾日我領軍歸來時,路途之中突然得了一信,信上之詞極是玄乎猙獰,且還說你會喪命在道行山腳。而今天下不穩,大旭上下也是不穩,為防萬一,你且先在宮中多住些時日。”


    國師麵色分毫不變,平緩而道:“不過是玄乎刻意之詞,何來可信。道行山地勢險要,且有兇獸而守,而我武功也非薄弱……”


    不待他後話道出,鳳瑤便緊著嗓子低沉打斷,“話雖如此,但仍是不得不防。再者,國師終歸是人,不是神,不能全然算到家國命運,更不能,算到你的後路。”


    嗓音一落,無心多言,“此事就此而定,待得天下大安時,國師再迴道行山去。這些時日,國師好生在宮中教導幼帝便是,其餘之事,國師不必操勞。”


    她語氣不曾掩飾的夾雜幾許堅持,全然不容忍反駁。


    國師神色微動,深眼凝她,卻也未多言話。


    待得二人緘默片刻,鳳瑤繼續道:“皇上這裏,便有勞國師費心了,待入夜之後,我再來此看望皇上。”


    她言行極是淡然無波,尾音還未全數落下,便開始緩緩轉身朝前。


    奈何足下僅是行了兩步,身後便突然揚來國師幽遠的嗓音,“聽說,你與攝政王鬧翻了?”


    這話問得有些綿長幽遠,但若是細聽,卻也不難聽出其中夾雜的半許關切。


    或許終歸是有血有肉的人,是以也無法做到真正的山外之人,仙風道骨。這些尋常人皆有的情緒與關切,他自然也有,隻是不常在外透露罷了。


    鳳瑤眼角一挑,心口因著顏墨白那三字頓時刺痛幾許,渾身上下,也驀的僵硬開來。


    瞬時,心底陡然漫出了幾縷苦澀,隻道是顏墨白那人太過紮根在心,本以為一直迴避著,壓抑著,不提及,變成一點一點的忘卻,卻是不料,這都過了好幾日了,待得突然聽到他名諱,甚至僅僅聽到他的名諱,心境便可僵硬如麻,思緒也可翻江倒海,並無半點因時日的消失而逐漸愈合心傷的跡象。


    且那種自心口泛上來的疼痛,依舊極是新鮮,甚至,如最初知曉顏墨白與司徒淩燕同床共枕時那般的如出一轍的疼痛。


    終是,過了這麽幾日,心底對他的怨恨,絲毫不減。


    她還本以為,她可以極快的將他忘卻的,嗬。


    “並非鬧翻,而是根本就不曾好過。那等冷血腹黑的白眼狼,也不配為我大旭攝政王。待得明日早朝,本宮便會當朝擬懿旨,割除顏墨白大旭攝政王以及大旭駙馬身份。”


    她沉默片刻,隨即頭也不迴的出了聲,待得嗓音落下,她整個人已全然踏出了寢殿殿門,迅速走遠,而國師是否迴話,早已因距離太遠而全然不知不覺。


    一路往前,袖袍中的手兀自緊握成拳,絲毫不鬆。


    心緒終是受到幹擾,再加之迴京之後諸事襲來,一時之間,整個人也極為難得的生了幾縷焦灼。


    待迴得鳳棲宮後,鳳瑤沐浴一番,而後兀自臥榻休息。


    連日來的風餐露宿,無論再強硬的身子骨,都會極為疲憊,更何況,她身上的舊傷還未全數愈合,連日的趕路自也是身子吃不消。


    是以,大抵是太過疲倦心累,待躺在榻上後,稍一合眼,便徹底睡了過去。


    夢裏,漆黑一片,無聲無息,格外安然,卻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凜冽的冷風驟然拍打屋門,那突然而來的啪啦聲極是大聲,瞬時便將她驚醒過來。


    她下意識的睜了眼,本是朦朧的雙眼驟然清明戒備。


    而待朝周遭掃了一眼,她才大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驀的放鬆,全然癱躺在榻上,一動不動。


    周遭漆黑,空蕩沉寂,而那些雕花門上,則映著搖曳燈火。


    那些燈火,在門上一閃一爍,無端之中,倒也襯得殿內氣氛極是沉寂清寧。


    則是不久,一道朗潤低聲的嗓音微微而起,“長公主還未起身?”


    這嗓音儒雅輕和,入得耳裏,自也是熟悉之至。


    鳳瑤神色微動,隨即,門外便揚來低聲恭敬的迴話聲,“迴皇傅,殿中還無動靜,許是長公主還未起身。”


    這話一落,殿外便未有聲響傳來了,也不曾有腳步聲遠離。


    鳳瑤在榻上再度靜躺半晌,隨即終是稍稍起身,待將衣裙披上,便緩緩下榻而行,則待推開雕窗,抬眸一望,意料之中見得那滿身頎長修條的許儒亦正立在不遠,並未離去。


    “長公主醒了?”


    許是乍聞了聲響,許儒亦微微一怔,則待循聲轉眸一望,目光瞧清鳳瑤後,他便斂神微笑,溫潤柔和的出了聲。


    鳳瑤麵色淡然的朝他點點頭,他則平緩而問:“長公主還未用得夜膳,此際可要先吃些東西?”


    鳳瑤搖頭,“夜膳先是不急,皇上可醒來了?”


    “已是醒來,前不久三皇子去皇上寢殿探望了,長公主此際也要過去?”


    “嗯。”


    鳳瑤低聲而應,並不多言,未待尾音全數落下,便轉身朝不遠處的屋門行去。


    殿外,夜風浮蕩,隻是這一股股迎麵而來的風,卻不若在大周時那般寒冷刺骨,便是此番僅隨意披著外裙,緩緩而行,風吹在身,也不覺寒涼徹骨。


    鳳瑤緩步走在前方,一言不發,許儒亦則稍稍落後她半步,極為難得的沉默,待得繞過一條宮道後,許儒亦突然道:“微臣為長公主備了夜膳,待長公主見過皇上並迴得鳳棲宮了,微臣便讓人將夜膳端來可好?”


    這話入耳,鳳瑤麵色並無變化,也未迴話。


    沉寂清涼的氛圍裏,許儒亦眉頭微皺,麵色也微微而緊,卻也僅是片刻,鳳瑤突然出聲道:“也可。本宮走了這麽久,此番終是歸來,自也是有許多事要了解,待得探望完幼帝,便勞皇傅與本宮一道,聊聊。”


    許儒亦皺著的眉頭緩緩鬆卻開來,溫潤緩道:“不勞煩。長公主走了這麽久,微臣與國師撐得大旭,自也是有許多事要與長公主匯報。”


    嗓音一落,不再言話。


    鳳瑤也未多言,目光幽幽的落在前方,徑直往前。


    待抵達幼帝寢殿外時,隻見那偌大的寢殿,四方通明,一股股藥香夾雜著鬆神檀香縷縷飄出,味道略是濃鬱,令人稍稍不適。


    而待入得殿門,那正坐於幼帝榻旁的贏易便頓時站了起來,恭敬溫順的朝鳳瑤彎身一拜,喚了聲皇姐。


    鳳瑤朝他點點頭,繼續往前,目光也朝四周而望,隻見國師仍坐於軟榻,雙腿而盤,正打坐。


    “國師。”


    許儒亦率先朝國師溫聲一喚。


    國師稍稍掀眼,朝許儒亦點了頭,隨即便將目光朝鳳瑤落來。


    鳳瑤麵色並無太大變化,朝國師示意一眼,算是無聲行禮,隨即便迅速踏步至幼帝榻邊,目光朝他一落,隻見他小臉仍是泛著不正常的薄紅,神色略微無力,整個人看起來脆弱不堪。


    “征兒可是好點了?頭還暈不?身子可還有哪裏不適?”她心疼之至,也頓時放緩了嗓音,極是柔和的朝他問了話。


    嬴征抬眸朝她瞅來,小小的眼裏頓時滑過驚喜之色,卻又是片刻後,他頓時扭頭將目光挪開,不說話。


    贏易忙道:“皇上,皇姐這一路上都極是想念你,擔憂你,而今好不容易歸來,皇上還是好生與皇姐說說話吧。”


    他這話卷著幾許寬慰與勸說,卻是這話落下,嬴征才稍稍皺了皺眉,唇瓣翹了翹,小小的人兒兀自掙紮片刻後,才終是朝鳳瑤出聲道:“征兒身子已無不適,謝皇姐關心。”


    鳳瑤神色微動,心底終還是有些無奈與失落。此番九死一生才安然歸來,如今見得自家幼帝,卻是這麽個不冷不熱的相見,若說心底全然從容淡定,自也是不可能的,畢竟,縱是無心對自家幼帝多加要求什麽,但也仍是希望自家幼帝能如往常那般,親近於她。


    她還記得,當初她從行宮歸來時,自家幼帝對她,可是極為關切熱絡的。


    “皇姐此番歸來,征兒可是不高興?又或者,這麽久不見,征兒對皇姐,還不願理會?”她兀自沉默片刻,放緩了嗓音,再度出聲。


    瞬時,幼帝小臉皺縮一團,矛盾猶豫,待得片刻後,他才低聲囁嚅的道:“不是。皇姐歸來,征兒自是心悅的。”


    這話說得倒是略微順從與好聽,隻是那張小臉仍是繃著的,並未將喜色與欣悅在臉上泄開。


    鳳瑤看得了然,也無心再強迫什麽,僅是暗自歎了口氣,放緩著嗓音,繼續道:“征兒身子未有不適便好。這幾日征兒需好生在寢殿修養,國師也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好生為你調養身子。”


    嬴征垂著頭,點了點頭,不說話。


    一時,周遭沉寂,在場幾人皆未言話,氣氛莫名顯得壓抑尷尬了些。


    鳳瑤心生陳雜,再度呆了片刻後,終是道:“征兒身子未愈,夜裏還是早些休息。再者,你三皇兄剛歸宮,舟車勞頓,身子骨也是疲乏,你莫要拉著你三皇兄敘舊太久,早些讓他也迴寢殿休息。”


    嬴征再度點頭。


    贏易則緩道:“皇姐,入夜時國師便讓人差禦膳房的人送藥來了,臣弟已是喝過了,身子也在好轉,是以夜裏多陪陪皇上說話,也無妨。”


    鳳瑤緩道:“雖是如此,但還是得注意休息。”她隨意道了一句,待見贏易溫順點頭後,才不再耽擱,轉身朝國師行去。


    此際的國師,已再度合了眼,雙腿而盤,正打坐。卻待鳳瑤剛剛站定瘋在他麵前,還未及言話,他便也薄唇一啟,無波無瀾的出聲道:“皇上這裏,交給我便是。”


    這話入耳,鳳瑤到嘴的話下意識噎住,待朝國師凝了幾眼後,終是未再言話,而後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行去。


    出得大殿,夜風陡然而來,吹得神智越發清明。


    鳳瑤稍稍攏了攏衣裙,兀自往前,待行了不遠,身後一直跟著的許儒亦緩緩出聲,“長公主不在大旭的這些日子,皇上一直都念著長公主,後聞說長公主在大周遭遇不測,皇上更是驚慌失措,日日慟哭。是以,皇上絕非是不喜長公主,許是不願在長公主麵前多加表露。畢竟身為九五至尊,再加之國師曆來對皇上要求嚴格,是以方才皇上對長公主才並非太過親近,但若說皇上對長公主的感情如何,那自然也是極深極深,這點,微臣一直看在眼裏,也可拿性命保證。”


    冗長的一席話,卻是字字寬慰。


    隻不過這話落得鳳瑤耳裏,卻並未激起太大波瀾。


    自家幼帝對她感情如何,她也是知曉的,甚至方才幼帝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驚喜之色,她自然也是看在眼裏,奈何,自家那幼帝啊,並非是因堅強獨立而故意對她不親近,而是,終還是因以前之事,在記她的仇呢。


    隻是就不知那些仇,他要記多久了,畢竟,此番連她好不容易歸來,他都還強行疏離,就憑這點,想來自家幼帝的心結,自是不易打開的,便是她親自領了贏易歸來,他也不見得會因此而全然諒解她。


    鳳瑤眸色幽遠,並未立即言話,心緒也起起伏伏,複雜交織。


    待沉默半晌後,她才歎了口氣,低聲問:“皇傅你說,尋常孩童可喜記仇?且記仇一般要記多久?”


    許儒亦猝不及防一怔,卻是片刻便了然過來。


    他緩道:“尋常孩童也是要記仇的,但並非記得太久。隻是,皇上並非尋常孩童,且又在宮中長大,想來性子自是與其餘孩童不同。而長公主放心,皇上心底良善,對長公主也極是依賴在意,想必不久便能徹底打開心結,對長公主熱絡了。”


    鳳瑤眉頭一皺,不置可否。


    許儒亦這番話入得耳裏雖稍稍順聽,但隻要自家幼帝一日不對她全然解開心結,她便一日無法心頭安生。


    她再度沉默開來,幽幽的目光靜靜落於前方官道的盡頭,一言不發。


    待迴得鳳棲宮,宮奴迅速將殿內的燈火點燃,許儒亦也喚人傳來了晚膳。


    膳食倒是清淡,但若是細看,卻不難發覺這桌上菜肴皆是她最為喜歡。


    “皇傅倒是費心了。”待得稍稍將目光從膳食上挪開,鳳瑤便低沉無波的出了聲。


    許儒亦麵上漫出了幾許笑意,“微臣也未費心什麽,僅是讓禦膳房專程為長公主做了幾道長公主尋常喜歡的菜肴罷了。”


    說完,稍稍伸手舉了筷子,極是溫潤從容的為鳳瑤碗中布膳。


    燈火搖曳,周遭一片暖黃,但那片暖黃,也還搖搖晃晃,無聲無息之中,透著幾許幽寂與沉悶。


    待許儒亦將飯碗重新遞迴她麵前,鳳瑤便舉了筷子,隨意吃了幾口,而待一切完畢,她也無心耽擱,低沉而問:“近些日子,大旭可有發生什麽棘手之事?”


    許儒亦坐端了身子,“最為棘手之事,便該是國舅起兵造反了。此事雖已被全數壓下,但京都仍是經曆了動蕩,民心惶惶。且國舅已是外套,便是到了今日,都不曾抓到。”


    “此事,本宮已知曉了。且聽贏易說,國舅此人雖常日囂張,但終是心性懦弱,不易生得大事。而此番國師趁著惠妃死亡之事而舉兵反叛,想來,此事定不簡單,又或許,並非是國師真正本意,而是,有人慫恿。”


    待得許儒亦嗓音剛剛落下,鳳瑤便低沉幽遠的迴了話。


    這話一出,許儒亦麵色卻分毫不變,緩道:“微臣也有此想法。微臣雖與國舅接觸不多,但也覺憑國舅一人,尚不易舉兵反叛,隻是……”


    話剛到這兒,他嗓音稍稍頓住。


    鳳瑤眼角一挑,轉眸過來深眼凝他,他神色有些複雜,似在認真思量,待得片刻後,他便薄唇一啟,再度道:“隻是,若當時三皇子也慫恿國舅在京起兵,國舅,自然也會心有動搖才是。”


    鳳瑤瞳孔微縮,低沉幽遠而道:“不是贏易。”


    許儒亦一怔。


    鳳瑤繼續道:“本宮領兵歸來途中,贏易便與本宮提及過此事,他不曾與國舅裏應外合,更不曾慫恿。是以,慫恿國舅之人,許是另有他人。”


    說著,心底驀的一沉,話鋒也陡然一轉,“近些日子,朝中群臣之中,可有異樣之人?又或者,本宮離開京都後,可有什麽特殊之人入了京都?”


    贏易沉默片刻,神色陡然一變,“微臣突然響起,倒有一事略微異常。在長公主領兵去大楚赴宴不久,便有幾人入了許家旗下的客棧入住。方巧當時微臣正於客棧巡視,便也親自招待了那幾人。那幾人,雖表麵未有特殊,但瞳孔則略微發黃,言語並非當地,且他們的手腕處,皆纏繞著銀蛇,腰帶上吊著的玉,也形狀奇特,非圓非方,竟如長蟲一般,扭曲怪異。”


    是嗎?


    鳳瑤瞳孔驀的一縮,思緒翻轉,起伏不定。


    “如今那幾人呢?可還在你客棧入住?”她問。


    許儒亦搖搖頭,“那幾人僅在客棧住了兩日,便已離開,不知去向。”


    鳳瑤麵色頓時一變,“等會兒你出得鳳棲宮後,便即刻差人暗查那幾人下落。依本宮所見,那幾人該是異族之人,身份極是詭異,務必得將那幾人尋到。”


    她語氣有些陰冷發急。


    說來,自家幼帝前幾日也突然中蠱,且那蠱毒導致高燒不退,連國師都得費一番功夫解毒,如此,她也著實懷疑不僅是國舅造反之事與那幾名異族之人有所牽連,便是連幼帝中毒之事,也與那幾人有所牽連。


    畢竟,大旭之中,何人能慫恿得動國師,若無強大的後盾支持,國師又豈敢舉兵造反?


    越想,鳳瑤麵色便越發陳雜森冷。


    許儒亦朝她凝了片刻,麵色也突然變得嚴謹開來,“微臣知曉了。”


    這話入耳,鳳瑤稍稍迴神過來,強行按捺心緒,繼續問:“除了國舅造反,這些日子,大旭還發生了何事?”


    許儒亦依舊滿麵嚴謹,並無半點隱瞞之意,隨即薄唇一啟,全然將這些日子發生之事皆分輕重緩急的與鳳瑤道了一遍。


    鳳瑤沉默著,無聲的仔細聽著,待得許儒亦徹底停歇嗓音,她才強行按捺心緒,低沉道:“這些日子,有勞皇傅費心了。本宮在外的這些時候,倘若無皇傅撐著大旭,許是大旭,早已不是如今的大旭了。”


    她嗓音幽遠,語氣中的厚重與認真之意彰顯得淋漓盡致。


    許儒亦忙道:“長公主客氣了。便是微臣並非大旭皇傅,但微臣也是大旭之人,此番為大旭效力,自也是微臣本分。再者,若論為國效力,這段日子國師為大旭做的事極多,便是擊敗國舅,也大多是國師計謀的。”


    是嗎?


    國師久不下山,竟還有擊退國舅之策?


    鳳瑤微微一怔,心底略生詫異,待得思量片刻,便也不再多想,僅道:“便是國師為大旭所做之事極多,但皇傅你對大旭的功勞,也是不可免。”


    說著,神色微動,沉默片刻,繼續道:“你本為許家家主,富可敵國,若本宮賞你金銀,想來對你而言也非好處。如此,你且與本宮說說,你想要何等賞賜,若本宮能為你辦到的話,自會應你之求。”


    許儒亦眉頭微微一皺,落在鳳瑤麵上的目光也深了幾許,並未言話。


    二人緘默了下來,氣氛無聲壓抑。


    鳳瑤默了片刻,低沉而道:“皇傅若有話,直說便是。”


    這話一出,許儒亦終是稍稍斂神一番,平緩無奈的道:“微臣做這些,並非是為了賞賜。而是,微臣乃大旭之人,為國出力本是應該,再者,長公主本是看重微臣,微臣無論如何,自也不能辜負長公主提拔之心,更不能讓長公主失望。是以,這些日子微臣所做之事,本是應該,長公主無需對微臣賞賜什麽,也無需,太過見外。”


    冗長的一席話,他卻說得極為認真。


    似是生怕鳳瑤會以為他如此拚力為大旭效力是為了所謂的賞賜。他麵色也幽遠磅礴,一股股複雜無奈之色在麵上久久交織,鬆懈不得。


    鳳瑤抬眸,深眼朝他凝了片刻,全然將他的所有反應收於眼底,而後,她便故作自然的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低聲道:“本宮知皇傅之意。隻是這賞賜,本宮也並非是要真正與你客氣或是見外,而是,僅是想賞賜你,應你一個願罷了。是以,你若想要什麽,你盡管與本宮說,本宮定會竭盡全力為你辦到。”


    這話一出,許儒亦不說話了。


    鳳瑤也不著急,稍稍抬手,飲了一口桌上已是涼透的茶。


    許儒亦眉頭越發而皺,稍稍伸手,拎起茶壺為鳳瑤茶盞中摻了熱水,待放下茶壺後,他才平緩幽遠的道:“微臣,不要賞賜。”


    鳳瑤眼角一挑,他則按捺心神一番,朝鳳瑤微微一笑,溫潤平緩的繼續道:“為國效力是微臣本分,不該求任何賞賜,也望長公主莫要再多言。”


    眼見他如此堅持,鳳瑤心生歎息,終還是妥協。


    “既是如此,本宮便不再多說。隻是,日後你若有想求之物了,也隻管告知本宮便是。此番這話,一直有效,皇傅何時想讓本宮對你兌現這話了,隨時都可與本宮言道。”


    鳳瑤也下意識放緩了嗓音,低聲而道。


    許儒亦勾唇笑笑,點點頭,“如此,微臣便先謝過長公主了。”


    鳳瑤緩緩點頭,身子也坐得乏了,不由稍稍挪了挪身子,換了個姿勢而坐。許儒亦凝她兩眼,倒也極有眼力勁,當即恭敬緩道:“夜色已深,微臣便不叨擾長公主了,望長公主早些休息。”


    “如此也好。這些日子一路行車,倒也著實不曾休息好。隻是,如今夜色的確已深,皇傅尚可在宮中休息,不必再奔波出宮了。”


    鳳瑤緩道。


    許儒亦微微一怔,麵上的釋然與欣慰之色逐漸而起,卻待沉默片刻後,他終還是道:“如此略微不妥,畢竟,微臣終是男兒,上次在長公主偏殿休息一宿本是不該,而今這次,還是不在宮中歇息了,免得給長公主惹出風言。”


    說著,他稍稍伸手入袖,從袖中掏出了一物朝鳳瑤遞來,那俊美溫雅的麵容,竟突然漫出了幾許極為難得的羞赧與緊張。


    “這是?”鳳瑤垂眸朝他手中的錦盒一掃,低沉而問。


    他神色微緊,這才緩道:“前些日子長公主在大周受了苦,且各地也盛傳長公主葬身在大周楚王宮的火海裏,家母知曉後,極是傷心,隻道長公主巾幗之女,何能亡在別國。後微臣得知長公主並未亡,便將此等大好消息告知家母,家母心喜而泣,特意不顧體弱多病入得護國寺為長公主求了道平安符,今日家母得知長公主即將入城,便將這平安符塞給微臣,硬是要微臣親手交給長公主。”


    大抵是心有緊張,是以他在說這席話時,語氣都稍稍發緊,略微不自然。


    鳳瑤微微而怔,著實不知許儒亦的娘親竟還會為她求得平安符。說來,她與許儒亦的母親也僅見過一麵罷了,且還是在當日花燈節的畫舫上匆匆見過,並未太過接觸,隻是僅是一麵,便也知許儒亦的娘親極是溫和慈祥,而那般老人親自去求來的平安符,無論出於何意,她都不忍心拒絕才是。


    鳳瑤沉默片刻,終是伸了手,接過了許儒亦手中的錦盒。


    瞬時,許儒亦微微鬆了口氣,鳳瑤則抬手將錦盒蓋子打開,則見錦盒之中,鮮黃蹭亮的黃綢打底,而綢布上,一隻大紅且還繪著金黃符紋的平安符靜靜而躺。


    她心底驀的軟了一下,按捺心神,低沉道:“多謝了。望皇傅到時候抽空在你娘親麵前替本宮道句謝。”


    許儒亦點點頭,隨即也不再耽擱,這才開始起身離開,則待他全然踏出殿門後,他便緩緩轉身過來抬手合門,而待殿門微微合了半許,他突然頓住了手中的動作,那雙漆黑溫潤的瞳孔,極是認真的朝鳳瑤鎖來。


    鳳瑤神色微動,深眼凝他,“皇傅可是還有事?”


    他搖搖頭,默了片刻,幽遠認真的出聲,“能見長公主安然歸來,微臣心生寬慰,甚至,極是寬慰。”


    說著,嗓音越發平緩,“微臣告辭,長公主早些休息。”


    尾音一落,不待鳳瑤反應,他已幹脆的合上了殿門,踏步離開。


    待得許儒亦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殿外遠處,鳳瑤這才迴神過來,眉頭一皺,思緒翻騰纏繞,心境,也莫名厚重嘈雜開來。


    翌日早朝,群臣皆至,因著沒了國舅等人挑事,也沒了顏墨白撐腰,入朝的朝臣,倒是比往些日子越發精神恭敬,且又因鳳瑤久久不曾歸來,是以累積的且需要她最終定奪的事也是極多,鳳瑤不計大小,全然當朝處置,則待早朝全數完畢時,時辰早已是接近正午。


    出得勤政殿後,鳳瑤稍稍鬆了鬆緊繃僵然的身子,緩步朝幼帝寢殿行去。


    昨夜見幼帝臉頰薄紅,高燒未能全退,縱是明知國師守著自家幼帝並不會出大問題,但心底終還是擔憂,是以出殿之後,第一反應便是朝幼帝寢殿行去。


    隻是,待抵達幼帝寢殿,則見幼帝竟極為難得的大好,臉頰血色通透,甚至還精神十足的與贏易坐在長案旁閑聊。


    眼見鳳瑤入殿,贏易先行朝鳳瑤行禮恭喚,幼帝則神色微滯,猶豫片刻,又朝贏易盯了幾眼,待見贏易朝他示意兩眼,他終是妥協下來,稍稍起身站端身子,稚嫩的朝鳳瑤喚道:“皇姐。”


    這一聲皇姐,倒是沒了昨夜那般執拗,反倒是極為難得的增了幾許柔和。甚至這股柔和,竟是接連一月之中她都不曾從自家幼帝嘴裏聽得的柔和。


    鳳瑤神色一變,心口起伏悵惘,心軟難當。


    待朝幼帝應聲後,幼帝眼見她麵色大好,自也越發壯了膽子,開口便道:“皇姐,征兒想出去玩兒。聽說今日城南的早梅開了,開得比宮中的梅花樹還豔,征兒想去看。”


    ---題外話---下一章,文文最前出現的某個人物,也要重新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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