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沸騰起伏,心口的揪痛感,起起伏伏,卻是不知何故。


    隻覺,渾身有些發涼,也有些發軟,而待強行斂下所有的心思後,整個人,卻莫名的疲憊開來。


    是的,疲憊,似如遭受了大驚大愕後才稍稍得來的後怕與安寧,隻是這種安寧,印刻在心,卻不曾牽扯出半分的喜意。


    馬車一路顛簸往前,速度雖快,但卻並非太過顛簸,想來伏鬼的車技的確是好的,甚至也極會挑路而行,不至於讓馬車行至坑凹之處,顛簸大起攖。


    又或許伏鬼是刻意避開了那條途徑大盛營地的路,此番一路行來,許久之後,竟也不曾聽到半許的打鬥聲。


    鳳瑤沉默著,神色幽遠淒冷,待得再度沉默片刻,她終是再度伸了手,推了窗,目光朝窗外一落,入眼的,是密集筆直的樹木,是隨風搖曳的黃葉。


    “伏鬼。”


    她滿目幽遠,凝了片刻,隨即低沉沉的出了聲償。


    這話一落,伏鬼那剛毅的嗓音驀的揚來,“長公主有何吩咐?”


    鳳瑤也不打算委婉,僅是瞳孔微縮,幹脆而道:“將馬車調頭,去那大盛的營地之處。”


    伏鬼當即道:“長公主,此舉不妥。方才離開時,皇上便讓屬下務必將長公主送迴曲江之邊休息。”


    “大旭六萬大軍接在那大盛的營地之邊拚死而鬥,本宮身為大旭長公主,自也不可置身事外。”


    “長公主放心便是,此番有皇上在,自也會護大旭之兵。”


    是嗎?


    鳳瑤瞳孔越發幽遠,眼底與心底,皆有一層悵惘複雜之感在層層的迴蕩。


    她倒是險些忘了,顏墨白不僅與那樓蘭雪蠻有過一段糾葛,更還與那司徒淩燕有過糾葛,本也以為,如顏墨白那等冷血心性之人,對這些女子自也不甚在意,隻是她卻未料到,方才離開之際,如顏墨白那般心性冷冽的人,竟會主動去扶司徒淩燕,也不怕司徒淩燕那滿身的血漬沾染他素白的衣袍。


    再者,他對她已是表明了心意,兩人更也曆經了層層誤會與阻隔,極是不容易的互相通了心意,但如今呢,那大盛啊,是殺她姑蘇鳳瑤父兄,更也是差點滅她大旭之國的罪魁禍首,而那司徒淩燕今日,也差點與那飛鷹一道將她姑蘇鳳瑤的性命拿下,就是那般的女人啊,那般與她姑蘇鳳瑤不共戴天的女人,那顏墨白,竟還會去扶她。


    他扶她作何?可是忘記了那司徒淩燕是大盛之人,是她姑蘇鳳瑤的仇敵,更也是他顏墨白一心想要滅掉的大盛國的公主。


    又或許,他的確中意她姑蘇鳳瑤,也的確有意拿下大盛,隻可惜,他也仍還念及著往日的情分,在意著,司徒淩燕的性命。


    越想,心底的陳雜之感越發濃烈。


    待得片刻,她終是迴神過來,強行按捺心神一番,低沉而道:“本宮無論你家主子究竟是否會幫大旭,但此番本宮,的確不能先迴曲江之邊。”說著,嗓音一挑,脫口的語氣陡然增了幾許不容人拒絕的威脅,“調頭。”


    伏鬼心有無奈,自也知曉鳳瑤脾氣,再度嗓音微緊的開始解釋,“皇上此番過來,本也是有備而來,行事自會百無一疏,長公主的確可以全然放心。再者,那戰亂之地,刀劍無眼,也非太平,長公主也累了,為保鳳體安然,還是莫要去那裏為好。另外,大旭三皇子如今也正傷重,此際務必得即刻迴曲江之邊再好生診治,耽擱不得。”


    這話入耳,鳳瑤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一時之間,到口的話也驟然噎住,心底之中,終是陷入了兩難的抉擇。


    是了,還有贏易。


    那曲江之邊,僅有醫術平平的軍醫罷了,但贏易卻被飛鷹強行斬斷了一隻胳膊,失血過多,再加上肩胛還有箭傷,身上還有早已蔓延不止的毒素,急需施針放血與藥浴解傷解毒,倘若她執意留在大盛的營地觀戰,拋卻贏易,贏易定也是難免一死。


    如此,她方才大費周章的趴在崖頭好不容易支撐到顏墨白將贏易拉迴來,難道此番他好不容易吊著一口氣,未曾摔落懸崖粉身碎骨了,她又要在此際,給他當頭棒喝,再度將他拋棄嗎?


    思緒翻騰,矛盾難耐。


    一股股揪心之痛,再度在心口蔓延。


    她緊咬著牙關,忍不住伸手抵住了心口,無聲強忍,正這時,伏鬼那恭敬煞氣的嗓音再度揚來,“長公主,一切皆交由皇上處理吧,皇上離開時既是允諾過長公主會護好大旭,便絕不會對長公主食言。長公主也是知曉,自打長公主遇上皇上開始,皇上對長公主的所有允諾,都從不曾荒廢與食言過。”


    這話入耳,鳳瑤稍稍合眸,略微厚重的眼皮徹底掩蓋了滿目的複雜與起伏。


    伏鬼這話,她一時之間竟也是不知該如何去反駁。也亦如伏鬼所說的一樣,顏墨白允諾過她的話,的確不曾食言,無論是最初的朝臣捐銀,還是後來的不危大旭,那人啊,的確不曾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隻是,往日終歸還是不同於今日,畢竟,如今他麵對的是大盛,是司徒淩燕,是那個曾經一口一口親昵喚著他顏大哥,是那個曾與他共過生死的司徒淩燕,顏墨白並非真正冷血,是以並不排除,他會對司徒淩燕心軟,亦或是,對大盛心軟。


    但大盛乃她姑蘇鳳瑤的血仇之國,若是可能,她姑蘇鳳瑤猙獰私心的念著,念著顏墨白能徹底的滅了大盛。


    讓大盛,徹底從這天下諸國中消失。


    冷風驀的迎麵而來,涼薄刺骨,然而即便如此,鳳瑤卻如未覺一般,麵色幽冷複雜,起伏不定。


    待得半晌,她終是縮迴了頭,收迴了手,那道撐開的窗戶驟然下落合上,頃刻之際,便也將車外的冷風全數阻隔。


    她不言話。


    車外的伏鬼也不再問,全然當她默認一般,不曾停車。


    馬車依舊疾馳往前,顛簸搖曳。


    鳳瑤僵坐在馬車內,滿心複雜冷冽,待得許久,馬車終是停歇下來,隨即,伏鬼那恭敬的嗓音微微而起,“長公主,曲江之邊的大旭營地到了。”


    鳳瑤瞳孔一縮,這才應聲迴神,也未耽擱,僅是緩慢的挪身至馬車邊緣,撩著簾子便朝伏鬼道:“速差人將贏易送入本宮所住的帳子。”


    伏鬼頓時點頭,應聲而去,鳳瑤強行按捺心緒,打起精神,開始急促下車朝她昨日住過的帳子行去。


    待剛入得寢帳,伏鬼已親自將贏易背了進來,隨即安放在了軟榻。


    鳳瑤忙開始點燈洗手,而後用匕首剝落了贏易的衣袍,開始仔細的為他施針與重新仔細的清理傷口,奈何,贏易身上的皮肉之傷雖是容易清理與敷藥,但贏易身上的毒素,卻嚴峻兇險,不容樂觀。


    鳳瑤為他把脈兩次,都覺他的脈搏微乎其微,似是並無跳動,便是用銀針紮他的幾道大穴,他整個人都毫無任何反應,便是連他手腕的脈搏,也不曾真正的起伏半許。


    鳳瑤終是反應過來,贏易此番暈厥,絕非尋常失血過多的暈厥,更還是,毒素入心,侵蝕五髒,便是連她,都已奈何不得。


    心底了然這點口,她終是急了,麵色也陡然而變,卻也因情緒大湧,手中捉著的銀針都開始顫抖不堪。


    伏鬼一直立在一旁,靜靜觀望,待見鳳瑤反應異常,他神色微動,剛毅沉寂而問:“長公主,怎麽了?”


    他語氣略微卷著幾許憂心。


    鳳瑤渾身發顫發緊,卻是猶如未覺,並無反應。


    而待指尖的銀針驀的落下,竟因指尖的太過顫抖而不曾紮準贏易的脈搏,她神色僵了僵,眉頭大周,思緒也層層翻湧而起,卻也僅是片刻,她突然反應過來,頓時扭頭朝伏鬼望來,急道:“悟淨方丈呢?悟淨方丈診治顏墨白後,可還留在楚京?”


    伏鬼麵色頓時凝重了半許,不答反問,“三皇子的傷勢極是嚴峻?連長公主的銀針都奈何不得?”


    鳳瑤滿目發緊的點頭,“他不止有皮外傷,還中了毒,如今毒素已入五髒,本宮的銀針早已奈何不得,若無精通毒理之人速速來救,贏易許是撐不過兩個時辰。”


    伏鬼瞳孔一縮,麵色也驀的一緊,當即朝鳳瑤道:“皇上此番來曲江,便擔憂長公主會在三皇子這邊受傷,是以離開楚京時也將悟淨方丈帶來了,長公主放心,屬下這邊差人渡江去將對岸營地的悟淨方丈接來,許是悟淨方丈能治得三皇子。”


    悟淨?


    是了!還有悟淨。


    鳳瑤神色一顫,當即道:“伏鬼,勞煩你了,且快去將悟淨方丈接來。”


    伏鬼頓時點頭,也不耽擱,即刻轉身出帳。


    冷風涼薄,今日的天氣,依舊是陰沉凜冽,寒意四起。


    伏鬼與遣出去接人的兵衛動作極是迅速,僅是半盞茶的功夫,那蹁躚道骨的悟淨方丈,便已被接入了大旭的營地。


    鳳瑤顧不得客氣,開口便朝悟淨方丈道:“悟淨方丈且為本宮看看他,他身上的傷口已被本宮清理包紮,但身上所中之毒卻似已蔓至五髒,方丈且定要為本宮治活他……”


    悟淨神色微變,當即稍稍彎身朝贏易把脈,卻是片刻,他麵色陡然一變,滿麵凝重的朝鳳瑤望來,“此地留著伏鬼侍衛便成,長公主還是先行出去候著吧。”


    鳳瑤驀的一怔,眉頭一皺,伏鬼低道:“長公主還是先出去等等吧,悟淨方丈施救時,不喜旁人打擾。”


    鳳瑤到嘴的話終是噎在了喉嚨,滿腹矛盾的猶豫片刻,終還是朝悟淨低沉厚重的道:“有勞悟淨方丈了。”


    這話一落,不再耽擱,轉身緩緩出了帳子。


    此際,許是那花謹已然從其餘兵衛嘴裏聞得了風聲,待得鳳瑤出得帳子,便見他正拘謹的立在帳外,麵色微緊,小心翼翼的觀她。


    “微臣聽說長公主歸來了,是以,是以便過來看看。”他出了聲,說著,目光又朝鳳瑤裙袍上那些沾染血跡之處掃了掃,麵色又是一緊,“長公主受傷了?”


    這話入耳,莫名的,突兀刺耳,煩躁莫名。


    她冷眼朝花謹一掃,“本以為瑞侯為了那尉雪蠻可看淡一切,看淡生死,卻是不料,瑞侯心中,還記得有本宮這個大旭長公主。”


    一聽這話略顯不善,花謹心底驀的咯噔,隨即小心翼翼的將鳳瑤麵色打量了幾眼,猶豫片刻,隨即便跪身下來,恭敬緊然的道:“微臣身為大旭臣子,自是心係著長公主的。長公主此番歸得營帳,而微臣遲來,是因,是因微臣方才正被軍醫上藥,不知長公主歸來之事,是以便來遲了,望長公主恕罪。”


    他這話略微有些斷續結巴,語氣中也夾雜著幾分心虛。


    此番也全然不必多想,也知這花謹在言謊,又或者,這廝方才根本就不在軍醫處上藥,而是,在那尉雪蠻的帳子外守著。


    思緒翻轉,揣度於心,一切,都不過是無波明朗,知曉得清楚。


    鳳瑤滿目幽遠複雜的朝花謹凝了兩眼,隨即便再度將目光從他麵上挪開,“你這話是否為真,你心頭最是清楚。而今本宮無心與你多言什麽,你自行迴你的寢帳,自行養傷,也……好自為之。”


    花謹瞳孔一縮,麵色發緊,點點頭,卻待剛剛起身而立,似又突然想到了什麽,瞳孔猛的一跳,整個人也陡然僵在了原地。


    “還有事?”鳳瑤冷眼凝他,低沉而問。


    花謹渾身繃得筆直,眉頭緊皺,猶豫不決,待得半晌後,他才垂眸下來,咬了咬牙,正了正心神,隨即緊著嗓子小心翼翼的問:“長公主,若是,若是微臣有朝一日讓長公主失望或是生氣了,長公主可會為難瑞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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