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白河逆流而上,是穿越保寧都護府最快途徑,但兩萬大軍不是小數目,重騎一人三馬,輕騎一人雙馬,又有輜重糧草,想要湊齊船隻,難免要都護府幫忙,張燕雲向來討厭欠下人情,幹脆率領十八騎,穿越一望無際的多渤草原。


    多渤草原有牧民數百萬,民風彪悍,弓馬嫻熟,自古便是王朝募兵要地,多渤草原的主人名叫蘿鷲,是宣正八年冊封的異姓王,頂著一大堆唬人頭銜,太子太保,開國郡王,驃騎大將軍,隨便拎一個出來就能富貴滿門,蘿鷲不僅將女兒嫁到皇室結為姻親,還迎娶過大寧公主,兩家甜蜜恩愛,是聖人仰仗的左膀右臂。


    三月中旬,草短而黃,行走在茫茫大草原,皆是凋零蕭瑟。


    張燕雲嚼著肉幹,偶爾瞥一眼馬背愈發俊俏英挺的少年,笑道:“常言道女大十八變,沒想到你糙漢子也變來變去。聽說你爹當年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帥的一塌糊塗,跟我姿色相差仿佛,公主都心生愛慕,險些成為駙馬爺。我本來不信,看看你如今的相貌,大概所言非虛,八九不離十。”


    誇人不忘自誇,這是張燕雲一貫自戀姿態。


    本來神遊天外的李桃歌迴過神,聽到張燕雲聊起家長裏短,尷尬一笑,在邊疆呆久了,對風流韻事不感興趣,輕聲說道:“雲帥,那天你和巫馬將軍談及廟堂辛密,我都聽到了。”


    張燕雲不以為意道:“都聽到啥了?”


    李桃歌低聲道:“宮子謙,瑞王,聖人,皇後,八大世家,還有我這根稻草。”


    張燕雲斜眼道:“你不是暈著呢嗎?咋聽的這麽全乎?看來愛說閑話這毛病得改了,道不傳非人,法不傳六耳,萬一被有人之人聽去,腦袋可就不保嘍。”


    李桃歌慢悠悠說道:“沒想到大寧廟堂的水如此之深,誰都不敢稱己方穩操勝券,八大家族竟然有抗衡皇室的勢力,皇後都要被當成棋子任人擺布,我這根稻草,似乎當的並不冤枉。雲帥,迴到皇城之後,我能跟在您的身邊嗎?”


    張燕雲好奇道:“咋了,非跟著我幹啥,相府住的不舒服?”


    李桃歌搖頭歎道:“相府再好,也不是我的家。”


    張燕雲猜測道:“要跟你爹斬斷父子之情?”


    李桃歌聲音中透著一絲猶豫,“他生我,並未養我,三千裏流刑,當兒子的已然盡孝了,往後的路,我想自己走。”


    張燕雲打開酒袋,狂灌一大口,辣的齜牙咧嘴,說道:“我從小沒嚐過父子親情,不知道啥滋味,給你當不了指路人,先賢有曰: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心即理也,心外無理,心外無物,心外無事。凡事猶豫不決,問心即好。”


    “問心?”


    李桃歌神色複雜道:“問了很多次,問不出所以然,所以才來叨擾雲帥。”


    “庸人自擾。”


    張燕雲背靠車門,一口酒一口肉,晃著三品朝靴,悠哉悠哉,“天底下的愁事,有九成不會發生,常快活是門功夫,是天大的修行,你若是天天喪眉搭眼,愁的像是俏寡婦,幹脆別在我眼前晃悠,煩。”


    一陣烏鴉慘叫在頭頂響起。


    張燕雲抬起頭,見到一隻體型碩大通體呈紅色的烏鴉,來迴盤旋,飛速可比鷹隼。


    大寧物華天寶,奇異的東西數不勝數,三百斤的胖狐狸精都見過,紅色烏鴉也就不足為奇。


    張燕雲滿臉嫌棄道:“最煩這東西,跟報喪一樣,把它給我射下來!”


    侍衛都是十八營裏千挑萬選出來的好手,張弓搭箭,箭矢朝紅色烏鴉疾馳而去。


    即將射中時,一枚箭矢陡然出現,恰好擊中到侍衛射出的箭,紅色烏鴉逃過一劫。


    草原有一隊人馬狂奔而來,打頭的是名矯健女子,穿著五彩鹿袍,頭頂嵌有碩大珍珠的圓帽,策馬來到馬車旁,女子一笑,如朝陽初露,格外明豔清新,“雲帥,紅鴉是我的愛寵,不必再為難了吧?”


    張燕雲見她長相不俗,談吐大方,服飾又是郡主規製,大概猜出了來人身份,笑著說道:“你爹是蘿鷲王爺吧?”


    女子從容笑道:“正是,小女蘿芽,奉父王之命,前來給雲帥送行。”


    張燕雲從馬車站起身,拱手道:“原來是蘿芽郡主,失敬失敬,張燕雲一介粗鄙武夫,怎敢勞王爺掛念,實在是受寵若驚。”


    口中說的恭敬,心裏其實在暗自琢磨,蘿鷲王爺名字裏有一個鷲字,聽說酷愛養神鷲,這郡主名字有個芽字,寵物是烏鴉,萬一生個兒子叫龍,那該咋辦?


    蘿芽郡主從馬後取出一個錦盒,高舉過頭頂,微笑道:“這是父王相贈之物,還請雲帥笑呐。”


    不用張燕雲吩咐,李桃歌催馬上前,接過了蘿芽手中錦盒,聞到對方身上的花草香氣,不免心曠神怡,蘿芽同樣對俊俏無雙的少年產生興趣,用侵掠眼神打量,絲毫不在意別人目光,直至李桃歌轉過身才肯罷休。


    張燕雲打開錦盒,隻看到多半碗水。


    途中顛簸,竟然一滴水都沒有灑出。


    張燕雲瞬間一愣,揉著下巴,陷入沉思。


    百裏之遙,派寶貝女兒送來一碗水,這蘿鷲王爺到底是何用意?難道在哭訴家貧,一兩銀子都送不出?


    蘿芽郡主大聲問道:“雲帥想明白了嗎?”


    張燕雲用指尖彈著瓷碗,發出清脆聲響,似笑非笑道:“君子之交淡如水,對嗎?”


    蘿芽郡主神秘一笑,搖頭道:“不止。”


    張燕雲恍然大悟道:“那我懂了,王爺是要我迴到永寧城,做一個一清如水的忠臣。”


    蘿芽郡主笑而不語,似乎在等待對方下文,過了半天,張燕雲都沒有再出聲,蘿芽平靜說道:“既然如此,我去給父王複命,祝雲帥一路平安,百戰百勝。”


    說完後,蘿芽郡主策馬狂奔,帶著隨從消失在草原。


    張燕雲盯著那碗水,嘴角勾起細微弧度,自言自語道:“還沒進永寧城,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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