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淩曄感受著身邊葉娉婷的動作,看她由原本躺著的姿勢換成了半支起了身子,似乎有些急。


    隻能用幽深的眸子攝著她,眸光裏滿是關懷,低沉的出聲:“娉婷,躺好……”


    葉娉婷一腦子漿糊,沒法躺好,隻是這樣怔怔的看著他。


    他才從泰山遇伏迴來沒幾天,也亦是才在天下眾人麵前恢複了不傻的名銜,縱然風華絕代,也不是這麽玩的……


    聲音有些擔憂與失落:“淩曄,能不去麽……”


    他和她說這件事,勢必就是真事了,此刻從“是不是聽錯了”反應了出來,於是腦海裏的思緒立即就變成了“能不能推掉”,她不想他再去冒危險。


    宇文淩曄看著葉娉婷擔憂的目光,看她不肯躺好,隻能大手攏上了她,將她扶著躺好,換成他半支起身子看她的姿勢,與她對視凝望,隻沉了聲:“不能……”


    她問得認真,他也迴得認真。


    先不說北方夷族叛亂,亂臣賊子想要另立國家,還霸占了雁門關等地,國內自然是要人帶兵出征的,其次在朝堂之上他也答應了這件事,最後在他迴來之前,明德帝在勤政殿裏還說了那番話,要他好好的做。


    既然如此,他這一程便是非去不可了。


    大手握上她的手,讓兩個人的手十指緊扣著,這一次沒有像上一迴說讓她在府裏頭等著他,隻是沉默。


    葉娉婷見他迴了句“不能”後就不再說話了,自己也知道估計這事兒沒有迴旋的餘地,隻好自己攏了攏身側的被子,側過來幫他與自己蓋上,秀眉擰著,一臉苦惱的神色。


    亦是微不可聞的歎了一口氣。


    “那就去吧……”


    他本來就是因征戰而聞名景台國,一下子從名不見經傳的小王爺變成了權傾朝野的大王爺,如今沉寂了七年,再出山,必定是要再重走這一條老路的,隻是不知道他在戰場上的英姿是怎麽樣……


    是不是真的如同世人傳的那般,煞如修羅,威武非凡。


    如今也就隻能苦中作樂的想一想了。


    宇文淩曄牽著她的手,直接把她的手放在心窩上,讓她再一次感受她胸口的溫度,還有那跳動如擂鼓的心髒:“娉婷……放心,我一定會完好無缺的迴來。”


    雖說戰場廝殺從來就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誰也不能保證在戰場上會不會出什麽意外,哪怕是大名鼎鼎的戰勝呂布亦不敢說自己能在那樣的殺戮中全身而退,但他不會叫她擔心。


    握著她的手也稍稍加重了力道,話語聲低沉:“七年前上戰場我無牽無掛,所以沒有後顧之憂,就算死了或傷了也沒有關係,但如今不同,我會為了你而保重自己,你隻需等著接收我凱旋而歸的消息。”


    言罷這一雙深沉如海的眸子洋溢著說不出的自信,仿佛對這世間的事情都有著一定的掌控,斷不會為了別人為難他自己。


    戰場上若有人攔著他前行的路,他便舉劍刺殺,若有屍擋在他迴程的路,他便馬蹋血道,哪怕是殺盡全部人,也要迴到她的身邊。


    葉娉婷原本是滿心擔憂,聽到他這些話,終於收起了擔憂的眸子,換上了另一番溫柔的目光,咧開了嘴,盈盈的笑著看他:“嗯。”


    隻輕應了一下,勝過千言萬語——


    北方戰事似乎真的是告急了,葉娉婷才聽著宇文淩曄說這事兒沒多久,宇文淩曄也原本還想在出征前多陪著葉娉婷幾天,沒想到這才待到了第五天,明德帝催行的聖旨便已經下來了,隻道是十萬精兵已經整裝待發,隻剩下領兵的王爺未出行。


    宇文淩曄接下了聖旨,隻得目光深擰著落在手中的明黃綢卷上頭。


    兩個人都微不可聞的歎了幾聲氣,所幸葉娉婷身上這劍傷也有十多天有餘了,加上在睿王府中好吃好喝的,清音幽蘭每日奉命給她頓冰山雪蛤、花旗參、蟲夏草,細心料理照顧著,養著養著也好得差不多了,每日在寢殿待累了便拿著書拿著琴跑到了迴廊下讀讀練練,愜意得很。


    看她好得活蹦亂跳,神采奕奕的,他便也就放心了。


    “娉婷。”此刻正是宇文淩曄剛接完聖旨沒多久,才差人將聖旨送進了寢殿中放好,便斂了一身風華陪她在迴廊底下坐著了。


    葉娉婷恰時在廊中看書,壞掉的胳膊現在扭一扭,隻要動作不要太大,還是勉強能用了,手捧一本《永樂大典·醫藥集》在細讀,看看能不能用什麽法子把這胳膊更快治好,聽到了宇文淩曄在身邊的聲響,抬起頭來看他。


    隻是看他,卻沒說話。


    宇文淩曄輕斂著眉宇,低沉的聲音略帶了幾分魅惑:“明兒去宗廟祭祖過後,就走了。”算是在與她報告行程。


    “……”葉娉婷拿著書的手一下便不自然了,方才接聖旨的時候她在,還微不可聞的歎了幾聲,此時聽他再提,想裝作漫不經心的帶過都不行了。


    隻能隨著他一起蹙起了眉頭……


    每次聽到他說要遠行,就心裏頭百般不舍:“嗯……”


    除了“嗯”,也說不出什麽告別的話語了。


    宇文淩曄此次一行,要比泰山那一躺久多了,還要比去泰山危險,雖然帶著十萬精兵出征,可帶得越多,事兒就越麻煩……


    眉心蹙成了一道川,隻能放下了手中的書籍,似乎是想到了什麽,訕訕的出聲:“明兒什麽時候去宗廟?”


    宇文淩曄知道他不舍,又輕握起了她的手:“辰時三刻。”


    自古以來帶兵打仗,臨行前都要祭拜先祖,祈求先靈保佑戰勝歸來,而辰時三刻又是景台國中向來被奉為最吉利的時間,自然是這個時候去宗廟祭祖的,按照禮製,明兒早上卯時他就要起來沐浴更衣,穿戴盔甲整齊,出發去宗廟,拜祭過祖先以後,將直接從宗廟出發,領著十萬精兵出征北夷。


    這樣的事兒他不是沒做過,不過因為如今身側有葉娉婷,所以離別中還多添了幾分愁的滋味。


    隻見葉娉婷聽到了他離開的時辰,腦袋晃了晃,直出聲問道:“宗廟裏頭有沒有求平安符的?”


    宇文淩曄幽深的眸子凝了一下,似是一亮,原本還眉梢間暗藏愁緒,現在聽她這麽一問,料到了她要做什麽,心內動容起來:“有。”


    葉娉婷笑了笑:“那明兒我隨你一起去。”


    其實她也覺得宗廟裏有求平安符的地方,宮裏頭內眷娘娘們無事的時候也愛去宗廟旁的小殿燒香拜佛,這些都是她知道的。


    恰好她也多日沒有出門了,怕宇文淩曄不同意她一起去,象征性的動了動胳膊,幽幽笑道:“正好,還能在祭祀的時候多陪你一兩個時辰……”


    直接了當的將她的小心思說了出來。


    宇文淩曄大手撫上了她的臉,被她這番話說得也眸中暗斂了湧流:“傻娉婷……”


    聽到他又喊她傻娉婷,葉娉婷原本幽幽笑著的表情收斂了起來,詳裝著生氣的模樣,直接抬起腳便就在他不留神的時候狠狠跺了一下。


    疼得他一斂眉卻心裏頭無怒,隻剩寵溺的望著她的眸光。


    睿王府中緊張的整裝待發,此時的賢王府也差不多一般模樣,九王出征北夷,七王南下修渠,都是一樣要出發。


    隻不過出征北夷之事因局勢緊張得不得已要早些走,而近來南方陰雨綿綿,宇文淩翌不喜冒雨出行,所以也稍稍拖了幾天,此刻賢王府中,上上下下也在收拾東西。


    不過目測就依宇文淩翌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興許還要隨心的拖上個幾天,一如此刻……


    不管季節如何變幻,哪怕是從炎夏初入秋,這府中的紅楓依舊大片聯袂著,似血如殘陽,叫人疏忽不得。


    宇文淩翌全然沒有要走的樣子,依舊一身邪魅的氣息,手執玉杯在楓林中飲酒,遠看似乎身上還攜著幾分玩味譏誚,可若是近看,自前些天從早朝上下來後,狹長的眸中斂著的冰寒就一直不曾消退過。


    身側遙遙站了幾個俏麗的丫鬟,無一敢上前打擾,這樣的寂靜就一直從許久之前保持到現在,直到身後緩緩有熟悉的步伐聲傳來。


    是宇文淩翌手下較為得力的幾名幹將,此刻都一同從外頭趕來了,一來到楓林中,直接徑直走到了宇文淩翌的身後,抱拳道:“七王爺!”


    宇文淩翌拿著玉杯酌酒的姿勢一直沒變過,聽到他們過來的聲音,隻是隨意的應了一下:“嗯。”氣勢淩厲的擺了擺手。


    原本身後站著的那幾個俏麗的丫鬟立即知趣的退下,一下子楓林中便寂靜了下來。


    他們幾個人見勢,廢話也不多說,直接就朝宇文淩翌跪下來了:“七王爺,你吩咐我們注意睿王府的事,我們已經做好了,方才皇上命人去給睿王頒旨,已下令命他即日就帶兵出征打仗,不得拖延。睿王府內也已經傳出了消息,明兒就去宗廟祭祀,說是睿王已經決定啟程出征……”


    睿王這一番出征,帶去的可就是十萬精兵,對景台國影響頗大,更別說對宇文淩翌了。


    雖然南下有銀兩,可自史磊死了以後,他這邊就少了一名掌控兵權的大將,這一次想要遏製宇文淩曄發展,隻能在出征之事動手腳。


    宇文淩翌聽著他們幾人的迴稟,隻一言不發,繼續噙著似是而非的笑容,在這如火的紅楓下坐著。


    這幾人看宇文淩翌一言不發,急了:“七王爺……”


    他們特意急忙在知道這事兒的第一時間來尋宇文淩翌,要的便是一個旨意,靜聽宇文淩翌的吩咐。


    沒想到宇文淩翌並沒有詢問他們宇文淩曄行軍的路線,隻是淡淡的出了聲,唇角邊還噙了一抹輕笑:“睿王妃怎麽樣了。”據說史磊在死之前捅了她一劍。


    “睿王妃?”這幾人頗有不解,在討論睿王爺行軍打仗之事,無端扯到婦人做什麽。


    宇文淩曄隻要迴答,而不是要疑問:“迴答本王便行了。”


    腦子不靈光還要管那麽多。


    幾人摸不透宇文淩翌的心思,隻得如實迴答:“睿王妃在睿王府裏頭養傷。”


    宇文淩翌略帶玩味與譏誚的眸子微睨了一下,宇文淩曄遠走,葉娉婷在睿王府中養傷?竟然敢如此放心的將心愛的女人放在府中?


    幾個人時時刻刻仔細的揣摩著宇文淩翌,看到了宇文淩翌略微變得奇怪的眸光,猜測宇文淩翌莫不是對睿王妃有了興趣?


    隻得不安出聲:“睿王爺此次出行,雖然將睿王妃留在了府中,卻加派了許多士兵守衛,不僅在府內,在府外亦是如此。”


    雖然沒有明麵上保護,這睿王府方圓一裏內外都是宇文淩曄的人,這些人隻有一個任務,就是保護葉娉婷的安全。


    他雖然走了,卻將其餘的事情都已早早安排好了,完全沒有容他們覬覦的機會。


    宇文淩翌聽著他們幾個的話,隻微睨了眸子,邪魅的勾起了嘴角微微向上一翹:“那明日祭祀呢……”


    幾人怔怔的相互對望了一眼,瞬間恍然過來……


    隻見宇文淩翌渾身散發著一種如鬼魅般令人琢磨不透的氣息,無人能看穿他的想法,隻能等他吩咐。


    初入秋,天氣晚晴,雖然是與從前一樣的時辰起來,可外頭的天色卻不如入夏時那般亮,昨夜又是一夜的春江水暖,葉娉婷此時在床上靠在宇文淩曄身側,賴著不太想起床,不過外頭已經響起了叩門聲,是幽蘭的聲音:“小姐,王爺,該起來了,外頭的禮官已經來了。”


    王爺出征前,宮裏頭的禮官要來幫宇文淩曄用桔子葉水輕灑門楣,再更衣焚香,以象征對祖宗的孝敬,讓一切更加的附和禮製。


    是皇家煩人又瑣碎的規矩。


    葉娉婷歪著腦袋,靠在宇文淩曄身上,不由得微微抬起了頭,還睡眼朦朧著,隻得起了床,昨兒說好了陪他一起去祭祀的,順便在宗廟裏頭為他求個平安符。


    “起來了。”這種時候雖然不舍,但葉娉婷也不喜歡給他拖後腿,隻得自己先爬起來了。


    宇文淩曄見葉娉婷都起身了,隻好斂著一雙墨眸,隨之起身,讓她幫他隨意的換了件衣服,弄好了才道:“進來吧。”


    緊接著便是一大堆的瑣事了,果然是卯時起床開始忙活。


    等二人一齊準備好了,都已經快要辰時了,再不能逗留,一齊趕緊出門。0


    睿王府外,已經有伴隨著宇文淩曄出征的武將等在外頭了,明司南的劍上也養得差不多了,此刻提著劍在外頭等著,見到葉娉婷陪著宇文淩曄出來,先自個不好意思的扭開了頭:“九皇子,睿王妃……”


    前一聲與宇文淩曄打招唿有底氣得很,可換到叫葉娉婷的時候,就跟那遭了風霜的茄子似的,整個人都蔫了。


    興許是在為從前猜疑過葉娉婷而心虛,三大五粗的男人,別扭得很。


    宇文淩曄知道時間不早了,亦不能再拖延,直接拉著韁繩就上馬了,今日的他穿了一身銀色的鎧甲,將他往常的俊美籠罩在其中,若說往常的他是一尊不染纖塵的神祗,那今日的他便是一尊略帶了戾氣俊美無比的戰神,讓人不寒而栗。然微還她。


    牽著葉娉婷的手,將葉娉婷稍稍一帶:“娉婷,要出發了。”


    葉娉婷今兒也穿得稍稍正式了一些,頭上難得梳起了繁複的發式,還簪了一隻金鳳流蘇發簪,隻微微的點頭:“嗯……”


    宇文淩曄知道她不舍,隻好不動聲色的將她的手握緊了一些,壓低了聲音:“那上轎吧。”


    知她騎不了馬,今兒還特意在出行的隊伍中為她準備了一頂轎子。


    “嗯……”葉娉婷還是如此輕應著。


    宇文淩曄看著她變得寡言少語的,知道她心裏頭不舒服,亦是沒法子安慰她,人之常情……隻是冷然的唇畔微微上挑,勾勒出了一抹對她才有的笑:“傻娉婷。”stea。


    又是溫情脈脈的對她出了聲,羨煞了身側的一幫眾人。


    猶如天神一般的睿王爺還有這麽溫柔的時候,又再次見到了。


    宇文淩曄無視他們,隻將他們當空氣,旁若無人的將她拉進了轎子,進轎前發現她頭上的金鳳流蘇發簪有些鬆了,還細心柔情的幫她簪了簪,弄完了一切才道:“進去吧。”


    “嗯……”葉娉婷還是低低的聲音,聽話的坐進去了,這才鬆開了他的手。


    一切準備就緒,宇文淩曄也不再耽擱,終於一聲令下:“去靈山宗廟!”


    “是!”浩浩蕩蕩的隊伍,一齊迴應的聲音說不出的聲勢浩大,隻讓人覺得震耳欲聾,熱血沸騰……


    葉娉婷在轎子中坐著,聽著眾人前行的聲音緩緩響起,前方帶隊的馬蹄聲也緩緩響起,不由得自己一個人在裏頭微微的蹙起了眉心。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等待會到了宗廟,焚香祭祀完了以後,再替他求個平安符,就要到了告別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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