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京都中最值得大家八卦的便是以女子身份入朝為官的縣主薑安。


    再加上她要查的事情還是陛下過目的,正主兒正是如今京都炙手可熱的吏部尚書和侍郎。


    所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盯著小姑娘和吳鶴亭。


    這不…前腳薑安把刑部左侍郎押走,後腳京都各家就都接到了消息。


    當即就有言官穿好了官袍入宮,雄赳赳氣昂昂的準備告狀去。


    捉拿官員,還是正四品的左侍郎…


    從古至今都沒有薑安這般簡單粗暴的!


    若非什麽十惡不赦的大罪,可先斬後奏外;最起碼應一層層上報,最後將折子遞到陛下那兒,再由陛下允後重新下發刑部和大理寺,如此才能拿人!


    當然,這些薑安完全不知道~


    就算是吳鶴亭同她講,明日早朝上恐怕會有人參她,小姑娘也完全不在意。


    她聳聳肩膀,“參唄~”


    想了想,小姑娘又問道:“誒…吳大人,早朝上有沒有打起來的時候?”


    吳鶴亭捏了捏眉心,對上薑安那雙好奇的眼睛,有些無奈道:“有。”


    “別看那些文官整日裏之乎者也掛在嘴邊,朝堂上爭執起來扔鞋掐人的不在少數。”


    打起架來比武官下手還黑!


    薑安咧嘴笑,“那就行~”


    吳大人腦中警報一響,警惕道:“你要幹嘛?”


    “你可不能同他們動手,聽見沒!”


    就小姑娘這一身蠻力,她一拳,那些文官都能就地辦喪事了!


    “哎呀,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嗬…”


    吳鶴亭翻了個白眼,陰陽道:“你還知道‘分寸’? ”


    ……


    薑安與吳鶴亭帶著各自的下屬,停在一個岔路口。


    小姑娘朝趙郎中招招手。


    “大人有何吩咐?”趙郎中笑得就像一朵太陽花。


    “你且先帶人將左侍郎送迴府中,將其府邸圍起來,在陛下懲處詔令未下前任何人不得進出。”


    薑安見其麵色猶豫,從腰間拽下右侍郎腰牌,“拿著令牌去。”


    “是!”


    趙郎中趕緊接住。


    有了這腰牌,他也算師出有名,最起碼日後報複也報複不到自己頭上嘛~


    他最多就是個奉命辦事的。


    瞧著人走遠,小姑娘吐槽道:“都是些人精…”


    做事的時候你推我我推你,領功勞的時候倒是快得很。


    吳鶴亭淡定道:“你以後還會看見更多這樣的人,慢慢就習慣了。”


    他看著麵前這條岔路,“你讓他去了,那咱們現在做什麽?”


    小姑娘扯了扯韁繩,“當然是去城外把屍體帶迴來。”


    “那若是明日早朝上有人問起怎麽發現的屍體,又該如何說?”


    吳鶴亭還是有顧慮,這些學子的屍首出現的太過突兀,明日早朝上恐怕站不住腳。


    “哎呀,吳大人不必擔心嘛~”


    薑安朝他擠眉弄眼,表情生動又狡黠,“有我在呢,一切都沒問題。”


    她拍拍胸脯,“我這詭辯的本領可是軍師親傳,絕對童叟無欺!”


    “走嘛走嘛,再不走都該吃晚膳了…”


    一邊說著,小姑娘駕馬遠去,完全不給吳鶴亭拒絕的機會。


    西城門出,向東麵的樹林往裏走五裏左右便是一處深坑。


    離著還有很遠時,就能聞到陣陣惡臭從坑中傳出…


    小姑娘第一次來這兒,她蹙緊了眉,安撫著不願再向前的馬兒,“這是葬了多少人在這兒…”


    動物最是靈敏,如今馬兒都這個樣子,薑安不敢想前麵會是怎樣一個場景。


    吳鶴亭麵色也不太好看,“皇宮處死的人、各個世家暗中處死的…”


    “青樓楚館兒不聽話打死的…”


    “舊屍沒來得及拖走,新的屍體又送來,就成了如今這般。”


    “前麵場麵難看,你且在這兒等著,我帶人過去…”


    “我和你一起過去。”


    薑安下了馬,麵色冷凝。


    吳鶴亭並不讚同,還想說什麽…


    小姑娘卻先他一步往前走去,“你不是說了嘛,總要習慣。”


    她倒要看看這京都到底是怎麽吃人的。


    她薑安又不是什麽矯情的人,沒什麽是他人能經受而她不能的。


    離著越近,臭味越重,正言跟在小姐身後一張俊臉都扭曲了。


    不知何時,薑四自樹上下來,手中握刀守在小姑娘身邊…


    薑安側目看了他一眼,“四四怎麽下來了?”


    這附近又沒有什麽人埋伏。


    薑四抿了抿唇,“這附近有食腐肉的東西在…”


    他從懷中拿出塊帕子,又怕小姑娘不要,硬梆梆說了句,“幹淨的,屬下沒用過。”


    小姑娘挑眉,接過後掩住口鼻,陶侃了一句,“四四還挺細心嘛~”


    薑四沒迴主子,垂著頭看不清表情。


    “啪嗒”一聲,小姑娘不小心將一顆石子自坑邊踢落…


    她下意識順著石子滾落的方向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死不瞑目的臉。


    這人臉緊貼著坑邊,壓在下麵的半張臉早已腐爛,看不出人樣,上麵那半張勉強算得上完好,石子砸上去很輕鬆就帶下一塊腐肉下來。


    她一身宮人裝扮,身上侍女服飾雖淩亂些卻還算完好,看上去生前並未受什麽皮肉之苦。


    隻是她鬢發淩亂,發間配飾和耳飾更是不知所蹤…


    烏青醬紫的臉,充血突出的眼球,看上去是被掐死的。


    這樣的屍體還有很多,男的女的,身上穿衣服、沒穿衣服的…


    他們要找的屍首就在這兒,在這個屍坑中。


    小姑娘臉色難看,緊緊抿著唇、攥著拳。


    戰場上戰死沙場的壯烈場麵她見過,更多是悲壯、是淒苦;可眼前的場景卻讓她遍體生寒。


    這些人中有多少是受虐致死…


    就在此刻,風自林間穿過。


    或許是人來的動靜驚了附近停歇的禿鷲和烏鴉,黑影自頭頂劃過,伴著有些詭異的叫聲。


    正言隨著小姐站在坑邊,是忍了又忍…


    薑四迴頭瞥他一眼,蹙眉道:“看不了就轉過去。”


    他這一聲就好像打開了什麽開關,小侍衛扶著樹開吐。


    有一個,剩下的也不嫌丟人了…


    一時間坑邊竟然沒有空著的樹了~


    吳鶴亭身邊的金衛首領吞咽著往喉嚨上翻湧的酸水,“這…這要怎麽找啊…”


    他都不敢想下去之後這一腳能踩到什麽,腳下又該是什麽樣的觸感!


    “那也得找!”


    薑安一臉寒霜,爆了粗口,“都特麽是娘生爹養的,家人親戚眼中的天之驕子,不能死在這兒!”


    一邊說著,小姑娘將衣擺三兩下綁好,便率先下了坑。


    “小姐…”


    正言擦了擦嘴,一邊忍住想吐的感覺,一邊腳下不停往坑裏走。


    緊接著是薑四,他打了個手勢,從四麵八方匯聚過來七八名暗衛,紛紛隨著薑安下坑。


    金衛首領眼中震驚,他知道這小祖宗是個不拘小節也不矯情的…


    可他怎麽也沒想到堂堂鎮國王府的嫡小姐…這亂葬岡說下就下。


    王爺到底是怎麽養的孩子啊…


    便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沒有這份勇氣,更何況金銀權力堆起來的千金小姐!


    如果說之前薑安在大理寺金衛眼中就是個能闖禍且深受寵愛的小祖宗,那自她走下深坑起,這一切都變了。


    “大人…”


    金衛首領喃喃道:“屬下突然就明白為什麽這小祖宗一人便能領兵了。”


    她憑的不隻是父輩寵愛,還有她自己的本事。


    吳鶴亭也學小姑娘的樣子,挽起寬袖、綁好衣擺,他說,“行了,說再多你也得下去。”


    這人跟了他怎麽說也有二十年了,還沒見他這麽敬佩過誰,小姑娘也算是獨一份了~


    “嘿嘿…”金衛首領撓撓頭,“大人不吩咐,屬下也是要下的。”


    那麽個小姑娘都敢,他們這些糙老爺們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從過午到太陽西落,他們這些人就憑著手中畫像和一些文字記載的學子穿著特征,硬生生在這屍坑裏翻出來八個人的屍首。


    能找到的都是身份能辨別出來的,剩下的大都被禿鷲和烏鴉啄的不像樣子,根本分不出來誰是誰…


    縱使薑安心有不甘,她也明白再堅持下去沒什麽意義了。


    “迴吧…”


    她輕聲道。


    臨走時,薑安迴頭又看了眼那深坑。


    因為天色漸黑,隊伍已經燃起火把照明,那深坑就像是一隻巨獸大張著嘴巴,讓人心生寒意。


    “薑安!”


    吳鶴亭原本是往前走的,突地發覺小姑娘沒有跟上隊伍。


    他迴頭去看,就瞧見…一身玄色的薑安完美的隱匿在黑暗中,正凝視著身後的屍坑。


    吳大人心中陡然升起一種不安來,嘴巴比腦子快,喚了小姑娘的大名。


    他這一聲,將薑安從思緒中拉迴。


    她轉迴身來,快步走到吳鶴亭身邊。


    “你在看什麽?”


    薑安搖頭,並不準備多說,“沒什麽。”


    其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薑安自認為自己不是良善之輩,殺人放火的事情沒少做,更不是廟裏供奉的菩薩,管人間救苦救難。


    可她也自認為…自己有父親、師長言傳身教,有最起碼的禮義廉恥、是非對錯。


    若不是天大的仇恨,何必如此虐殺!


    人性…真的不能深究。


    小姑娘再次去看不遠處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四方城,卻沒了最初時那份熱切和歡喜。


    這座城…讓人生厭。


    屍體帶迴大理寺,這一路上薑安身後沒少跟著探查的尾巴,小姑娘和吳鶴亭都沒管,就這麽大搖大擺迴去。


    小姑娘向府上傳了話,今夜她不打算迴去休息…


    因為明日還要早朝,這些屍體就要盡快作假…阿不是,屍檢…屍檢!


    翌日卯時,


    “啊…”


    殿外,小姑娘打了長長的哈欠。


    她眼角蓄著淚花,一臉的幽怨。


    同樣幽怨的還有眼底烏青的吳鶴亭。


    小姑娘還好,最起碼勝在年輕…身體倍兒棒,他就慘了…


    現在已經是頭重腳輕、天旋地轉的程度了!


    他們二人組站在百官之中,周圍形成一片空地,完全沒人敢靠近。


    薑安還不自覺,看了一圈,納悶道:“都離咱倆這麽遠幹嘛?”


    她身上長刺了?


    “不是離你我遠…”


    吳大人眼睛都沒光了,“是離你這個祖宗遠。”


    誰不知道這貨剛進刑部第一天就把同僚送進去了…


    聽說左侍郎這會兒都沒醒呢!


    薑安擺擺手,“哎呀,都一樣~”


    反正咱倆是一條船的。


    吳鶴亭閉上眼睛,懶得和她掰扯。


    “安安妹妹…”


    “喲,這不四皇子嘛~”


    小姑娘懶洋洋睜開眼睛,“吃了嘛您?”


    來打探情況的四皇子腳步一頓,滿腹的草稿差點‘胎死腹中’。


    他有些艱難的接上小姑娘跳脫的話,“本宮用過早膳了…”


    薑安點頭,“吃過了啊,我還沒吃呢。”


    四皇子:她什麽意思,讓我請她吃飯?


    “…那一會兒下了早朝,本宮請你吃酒樓?”


    “算了吧…”小姑娘沒啥興趣,“我還是迴去補覺吧。”


    四皇子:……


    你遛我??


    吳鶴亭默默給自己找了根柱子靠著,甚至用手堵上兩隻耳朵,主打一個聽不見他心髒就沒事。


    四皇子深吸一口氣,“聽說昨日安安妹妹收獲不錯?”


    薑安點頭,“可不是,亂葬崗找了半天的屍首…”


    “四皇子要是感興趣,下次我帶你去逛逛?”


    保證賓至如歸!


    “不必了…”


    誰家好人閑著沒事去亂葬崗逛啊!


    這人嘴裏能不能有點有用的話!


    “那妹妹可是找到了什麽證據?”


    在四皇子的注視下,薑安猛地睜開眼睛,眸子閃過精光。


    小姑娘突然如此嚇了他一跳,四皇子後退半步。


    “四皇子挺關心這件事啊?”


    薑安悠悠道。


    四皇子壓下咚咚直跳的心髒,隨即麵上笑開,笑容有幾分灑脫,“不瞞安安…”


    他示意薑安去看眾多官員,哪位不是既畏懼著這邊,又心癢癢想知道內情。


    “本宮也是好奇…”


    “而且身為皇室子弟,關心一下也是理所應當嘛!”


    “四皇子還真是…熱心腸啊!”


    薑安眼珠子一轉,咧開嘴笑。


    她重重拍了四皇子的肩,聲音漸大,“四皇子思憂百姓,還不忘關心這些死去的學子,實在是讓薑安敬佩啊!”


    四皇子一臉驚疑,臉上就差寫滿了:你又發什麽瘋?


    “四皇子給這些學子家中的撫恤銀錢薑安下朝便去取,定是一分不留地交到各家手中去!”


    四皇子頂著眾多官員神情各異的目光,逐漸懷疑自己。


    他有說過嗎?


    他不是來套話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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