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小將軍帶人在鬆湖岸邊不斷擴大範圍去找,依舊是一無所獲。


    午膳都沒吃,他頂著炙陽翻身上馬,“去城東!”


    曬蔫了的雲毅舔著幹裂的嘴唇應是,其餘幾位剛從鬆湖裏遊上來的侍衛抖抖濕噠噠衣衫,趕緊跟上。


    城西,


    一身藕粉色的團子抱著碗解暑湯坐在棚下,她袖子卷起,露出藕節一樣白嫩嫩的胳膊,抬頭望了望天上那大太陽。


    “謝小將軍怎麽還沒迴來呀…”


    “安安房子都蓋好了。”


    釀釀用帕子擦去小姐紅撲撲臉上的汗水,說道:“正律剛才遇上謝小將軍,他帶人去城東找了。”


    “嗷,好叭~”


    團子幹了碗裏的解暑湯,她的正對麵便是收容疫民處所的大門,那扇刷了紅漆的大門緊緊閉著,阻斷了視線。


    她昂著頭對上釀釀,關心裏麵的狀況,“今日疫民如何?”


    “昨日大夫改進的藥方可有用?”


    釀釀張了張嘴,麵對小姐這張胖臉時,莫名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情。


    薑安歪頭,目光疑惑,“釀釀,怎麽了?”


    釀釀:“無事,小姐。”


    她接過團子手中的碗,輕笑著安撫小姐。


    小姐這兩日所做全都是為了疫民一事,小姐雖小,卻也不是躲在他們這些人身後被保護的嬌團子。


    鎮國王府的小姐,和王爺一樣,憑一己之力護了這邊關…


    思及此,釀釀將對麵的情況向小姐一一細說。


    “疫民們昨日用了藥情況有好轉,今日疫症又加重。”


    “大夫們認為這藥方隻能短暫抑製疫症,並不能根除…”


    “今日從裏麵又抬出來幾名死去的疫民。”


    屍體,刺史大人是準備要焚燒的…


    可百姓們都講究入土為安,總不能讓他們來祭拜親人的地方都沒有吧…


    “聞大人費了不少口舌,可那些家眷情緒不好,就連其他疫民也是人心惶惶。”


    釀釀嘶啞的聲線刺的團子耳朵發癢。


    她伸著胖爪抓了幾下,圓眼不知道在想什麽,轉來轉去的,怎麽看都是壞主意。


    薑安:“那些家眷在哪裏呀?”


    釀釀蹲下來,手輕輕放在小姐的小手上輕拍,“那些家眷都有可能會得疫症,小姐不可過去!”


    “此事王爺臨行前已有定奪,我們等等可好?”


    她爹安排好了呀~


    團子撅撅嘴,攤開小手,“爹都安排好了,那安安可沒得發揮啦~”


    現在房子也蓋好了,安安還能做些什麽泥?


    她拍拍腦袋瓜冥思苦想。


    “正律侍衛…”


    “正律侍衛何在!”


    團子咻的從矮凳上起身,圓眼放光盯上那名前來傳信的守城兵。


    她張著小手噠噠跑過去,甚至衝在了正律前麵。


    薑安扯扯守城兵的甲胄,長長睫毛撲閃,“你找正律幹嘛呀?”


    那守城兵抱拳,“見過大小姐!”


    “標下奉參將之命來傳王爺令。”


    “城郊藥材用盡,王爺命正律侍衛運送從南門進城的藥材。”


    “另,王爺在北城郊焚燒染了疫病的長明村村民屍體和護國軍中將士屍體…”


    “以此為表率,望崇州百姓以大局為重!”


    焚燒…


    薑安鬆開小手,看向城北的位置。


    那裏,升起濃煙…


    正律的喉結滾動,拎著刀的手收緊,“屬下派人去通知刺史和謝小將軍。”


    “正律…”


    團子手指著對麵那扇緊閉的大門,稚嫩的眉眼劃過銳利,倒是有幾分號令將士的威嚴。


    “去通知疫民們,讓他們站起來,看城北!”


    她爹將將士們的屍體運來,為的就是讓這些百姓清楚,如今的崇州連人活著都是問題,真的還要去管那些虛無縹緲的念想嗎?


    薑安說不出什麽大道理,可她知道,得活著,才能談以後如何。


    正律:“是!”


    “釀釀,我們也去…”


    團子牽上侍女的手,胖臉染上委屈,她想爹了…


    薑安乘馬車到城北時,身後馬蹄聲飛揚。


    謝雲山騎馬在前,俊臉沾著灰土,神情緊繃。


    他身後是恨不得起飛的馬車,薑安都能想象到,馬車裏的刺史大人得遭老罪了!


    馬車後是被衙役、侍衛驅趕著,不得不跟來的那些家眷。


    謝雲山下馬,不甚在意的擦去鬢間汗水,“小爺找到了…”


    “源頭!”


    薑安一聽來了精神,靠近臭臭的謝雲山,“在哪,是啥?”


    “這個一會兒再說,先上城樓。”


    團子跺腳,臉頰氣鼓鼓的,“一邊走一邊說嘛~”


    抓心撓肝的!


    謝雲山在前,他腿長,三兩步就走出去好遠。


    薑安雙手環胸,大長腿誰沒有啊!


    她切了一聲,黏黏糊糊靠近釀釀,拉長尾音,“釀釀,抱~”


    城樓上,一陣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


    謝雲山額前的發被吹起,他眯著眼睛去看距離城門大概二裏外的空地。


    柴火堆砌的架子上堆放著身穿黑甲的士兵,麵上罩著麵巾的將士們正在將長明村村民的屍體搬到上麵。


    薑寂臣一身玄衣,手中舉著火把,就站在那兒,隻是遠遠的一個背影,卻也讓人覺得他滿身孤寂…


    團子扒著城牆,圓眼一眨不眨的望向遠處。


    她輕聲念到:“是爹…”


    他好像很不開心…


    薑安去看那些摞在一起的屍體,突然想起她第一次去長明村時,那些傷兵們臉上的熱絡笑意,想起她爹麵對他們時,就好像在同老友敘舊,關心著村中的一切…


    還有那些將士…


    他說過,他要與他們戰在一處,守護這裏。


    團子眨眨眼睛,悄咪咪用手背抹去眼中的淚水。


    年邁的刺史登上城樓時,遠處的薑寂臣似有所感的迴頭。


    他手中火把扔向那堆柴,火苗竄起,吞噬掉所有…


    老者頭發花白,半個身子倚靠在城牆之上,老淚縱橫。


    他著寬袖的手揮向那些冥頑不靈的家眷們,聲音嘶啞。


    “你們自己看看!”


    “看看火裏的那些孩子!”


    “他們出征時,你們還送過幹糧、鞋襪…”


    這些孩子整日訓練、上陣殺敵,保護這座城、這個國家,他們的家人甚至都不知道這些孩子已經沒了…


    “你們再看看自己的身邊,你們活著的親人…”


    “真的要為那些死去的人,繼續拖累活著的人嗎!”


    又一次濃煙升空,薑寂臣背對火堆,望向城門之上。


    家眷們相互攙扶,跪在這老者身前,喉間酸澀開口,“燒…我們燒…”


    謝小將軍按住刺史,聲音暗啞,“我來。”


    薑安胖手抹了抹眼睛,頂著紅彤彤的眼睛轉身,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安安去運藥材!”


    又過了一個時辰,北城門大開,謝雲山騎馬在前,身後侍衛推著裝了屍體的板車跟在後麵。


    他攥著韁繩,眉眼堅定。


    落後一步的雲毅望著自家公子的背影,或許就連公子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不像那個公子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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