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學堂外已經整整齊齊停了七八輛馬車,其中四輛是學堂雇來的,剩下幾輛是學子家中的,


    馬車後還有拉著糧食的推車。


    小蘿卜頭們也是第一次參加布粥這樣的事情,還要離開崇州府城,怎麽看都像是一場郊遊,


    因此學堂門前吵吵鬧鬧,每位小學子身上都掛著不少父母親的愛,生怕孩子餓了。


    夫子從學堂裏走出來,李星桑站在台階的一半上,手中拿著的是點名冊,


    小正太一本正經的向夫子躬身行禮,“夫子,學子們都到了,還差安安同窗沒來…”


    素來一板一眼的小正太頓了頓,為團子不著痕跡的找補,“或許是她起遲了?”


    四歲的孩子,多睡會兒,也是正常的吧?


    他妹妹就喜歡賴床…


    老夫子點點頭,顯然也沒有想苛責他那還未到的小學生,隻是招唿著學子們帶好東西結伴上馬車,


    就在這時,鎧甲碰撞與整齊的腳步聲逼近,沉悶的聲音踏在每個小蘿卜頭心尖尖上,


    長街拐角處,一隊訓練有素的黑甲兵向學堂方向奔跑而來,隊伍中間還護著一輛二駕馬車,


    是薑安團子的馬車…


    肅穆的黑甲兵中,薑安頂著呆毛打開小窗,半個腦袋瓜探出來,遠遠地隻聽見她稚嫩的聲音混在清脆鎧甲聲中,


    “夫子呀,安安是不是遲到啦?”


    祈善淵忙拉著團子坐迴馬車中,“安安,小心著涼。”


    學子們也不上馬車了,驚唿聲嘈雜,小小少年心中的火熱都被黑甲兵那身玄色鎧甲勾起,


    少年心中,誰沒有做大將軍的夢想!


    逼近學堂門前的馬車,黑甲兵也沒有停下,反而是在為首的正律指揮下一分為二將馬車隊伍包圍,


    正律肅著臉,身上也是甲胄,卻不是黑甲兵的打扮,他走向夫子,握刀抱拳,


    還是那張平常所見的臉,往日站在團子身邊收斂了爪牙,今日卻是鋒芒畢露,


    “屬下奉王爺之命,帶隊親兵護衛大小姐及學堂一眾學子安危!”


    夫子點點頭,眼底的緊繃散去些,他也是昨日夜裏才得知府城外有一處縣衙發生了暴亂…


    夫子站在朱紅大門下,衝著台階下的正肅一拜,“多謝鎮國王爺。”


    正肅立馬側身躲開,“夫子言重!”


    而守在大小姐馬車邊的正言嘖嘖兩聲,這活兒也就適合他哥做,他可嫌規矩麻煩!


    馬車上,團子像是靈活的泥鰍,趁著祈善淵不注意又打開小窗,朝著夫子揮揮小手,


    “夫子呀,安安不是故意遲到噠,是爹不讓釀釀叫我呀!”


    馬車裏扶著團子不讓她摔倒的祈善淵嘴角抽搐,


    難道不是你一直哼哼唧唧不肯起?


    聽到聲響的夫子哈哈大笑,“好了,老夫不罰你,放心吧!”


    誒,不罰呀~


    薑安嘿嘿一笑,咻的又縮迴去,然後在眾人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再次鑽出來,


    “安安的馬車很寬啊,來呀!來呀!”


    隻見隊伍中其中一輛馬車門哐的打開,霍長明竄了出去,自家馬車也不要了,嗖嗖往黑甲兵簇擁的馬車跑去,還不忘帶上李星桑,


    李星桑:“你放開我,我坐自家馬車就好!”


    霍長明:“哎呀,李星桑不要害羞嘛!”


    李星桑:!


    小正太一張小臉漲紅,“我這叫有禮,不是害羞,你會不會用詞!”


    霍長明仗著自己壯實,硬是將人拽進馬車,“啊對對對…”


    怎麽聽,怎麽敷衍~


    收整好,正律上馬,大掌扯住韁繩,高聲喊道:“出發!”


    身後黑甲兵嗬聲迴應,如此大的動靜引得街坊人家探頭出來瞧瞧情況,見是黑甲,又都迴去接著睡了。


    他們今日要去的是荊縣,距離崇州府城不算太遠,馬車趕路兩個時辰便到,


    在荊縣縣衙門前下車時,小蘿卜頭們的走路姿勢多少有點奇怪,


    祈善淵輕輕拍拍一隻腳搭在馬車車壁上睡得香甜的薑安,“安安,我們到了…安安!”


    霍長明湊上前,對他說道,“哎呀,你這招不行!”


    他的手摸上團子腰間掛著的小荷包,聲音很輕、還有幾分狗狗祟祟的模樣,


    “安安妹妹,借點我銀子好不好呀~”


    “不好!”


    “哎呦!”


    霍長明捂上腦門,笑得憨氣,驕傲的炫耀,“看,醒了吧!”


    迷迷瞪瞪坐起來的團子打個哈欠,歪頭疑惑看向霍長明,“咦,哥哥幹嘛抱著腦袋?”


    李星桑、祈善淵:……


    霍長明撒開手,腦門有點紅,沒啥大事,他不在意搖搖頭,隨口胡謅,“啊,不小心撞的~”


    “到荊縣了,我們快下去吧!”


    薑安從馬車上被釀釀抱下來,手中還攥著暖手的湯婆子,


    小學子們與來時的興奮期盼不同,沉默的站在馬車邊上,兩側的黑甲兵將他們與流民隔絕,


    那些衣不蔽體的流民蜷縮在一起,所對他們虎視眈眈,卻畏懼這些士兵…


    長長的馬車隊伍就停在流民最密集的縣衙前,


    一陣冷風吹過,薑安與其中一名流民對視,


    是饑餓的眼神,是那種饑餓到見人都如同看見食物的瘋狂…


    她想,她突然有些慶幸,這些流民是在冬日來了這裏,饑餓的瘋狂被寒冷困住…


    縣衙中,一身潦草的刺史聞守時從裏麵走出來,他與夫子相見,還不及寒暄,


    招唿著縣衙的衙役往下搬東西,


    學子們人雖小,卻幹勁十足,也不說話也不笑鬧,


    一袋粗米,一個抬不動,那便兩個、三個人一起抬!


    就連團子也扛著煮粥的大勺子嘿秋嘿秋往縣衙裏抗…


    粥煮熟還需要些時間,衙役們將他們從煙霧繚繞的柴火堆裏趕了出來,


    這些粗活自有他們來做,哪裏用這些娃娃們,


    他們的手攥著的應該是筆杆子。


    一群蘿卜頭就坐在縣衙的台階上,薑團子坐得靠裏,寒風都被霍長明他們擋住,


    整個縣衙都讓黑甲兵圍了,薑安身後就是帶刀的正言和釀釀。


    流民群中一聲突兀的哭聲打破縣衙門前的淒楚,那孩子哭得有氣無力,每一聲都讓人擔心下一瞬還能不能哭出聲來,


    最先站起來的是霍長明,他攥著布袋裏他娘給準備的幹糧走向流民,小少爺用袖子狠狠擦了把眼睛,


    他才不哭,他爹是大將軍,他將來也要做大將軍,大將軍才不會哭鼻子!


    緊接著站起來的是李星桑還有其他一眾學子,他們紛紛將父母親給的幹糧拿出來,分發給縣衙門前的流民,


    在黑甲兵的威懾下,沒有發生爭搶,隻有吞咽的聲音和磕頭感謝的聲音。


    聽著這些嘈雜的聲音,祈善淵的手藏在袖子裏握成拳,人卻安安靜靜坐在薑安身邊,


    突然一隻小手拍上他的胳膊,猝不及防的他對上安安明亮的圓眼,這雙眼睛與祈善淵而言似乎有某種安撫心緒的魔力,


    團子解下腰間的奶瓶塞到他手上,“哭的那麽傷心,是餓了吧…”


    “她太小了,吃不了幹糧,這是羊奶,”


    “記得把奶瓶還給安安呀!”


    薑安捧著小臉,催促他,“快去吧,快去吧。”


    祈善淵低聲應著,輕輕道謝,


    謝謝,為我,也為那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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