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你可以這麽晚還不歇息。」他瞧了布匹一眼,上頭已有了大致的構圖,一群代表長壽的鶴鳥或立或展翅飛翔,每隻形態皆作變化,動靜不一。


    向漠岩不由得深鎖眉頭,這匹織幛工程不小,待繡好全部圖樣,不知要花費幾日時間,而依照她的熱忱和個性,肯定會夜夜挑燈,直至完成,不能罷手。


    「以後你別繡這些東西了。」在衝動之下,也是心疼之下,向漠岩說了出口。


    雲紗心中一慌,以為他不喜歡布匹上的繡樣,急急解釋,「向二哥,我很想做這份工作,我會做好它的,會很努力很努力地做好……現在隻是初樣兒,等繡上各種染色絲線,會很好看的。如果你還是不中意……」他看不上她的織繡,雲紗忽覺得眼眶有些刺痛,她眨了眨眼,不願讓霧氣迷蒙。 「如果還是不中意,我可以重新再做。我一向睡得少,每天夜裏我可以趕工的,可以做出很多幅織幛,還可以--」


    「住口!」他從未用如此兇惡的語氣對待她,握著她小手的掌突然一緊,「你敢天天熬夜試試看!」


    他的臉色深沉陰霾,雲紗嚇著了,愣愣地望著他,無法捉摸他的想法。


    見她驚怯的神色,向漠岩的心就抽痛起來。「認知」是一種十分突然的情緒,他知道自己真的在乎這個姑娘,為她的痛而痛,為她的傷而傷。


    執緊她的柔荑,向漠岩心中不住地思忖,當日她阿爹將她交付給他,是否代替她應允了一生的托付?他承諾照顧她,已經無法放手了,這小手兒,他想一輩於握著。但問題在於:她也願意嗎?願此生永伴相隨? 「向二哥,你又生氣了嗎?是我讓你不高興嗎?」雲紗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這幅圖幛對你很重要啊,是代表嘯虎堡送給林家老爺的賀禮,一定要做得精致才行。」


    「我很喜歡你繡的圖幛,很不喜歡你這麽晚還不休息。」他臉色依然不悅,眼睛卻變幻了一絲溫柔。他的這種表情,讓雲紗感到更難唿吸了。她試了試,想把手抽迴來,但大掌放也不放,還得寸進尺又執起她另一手,雙雙將它們包裹住。


    雲紗心跳如鼓,緋紅著臉蛋。今夜的向二哥好奇怪,她都不知如何應對好了。


    「我知道你很喜歡刺繡,但以後不準做得這麽晚。」他的語氣緩和下來。


    「不能做很晚。」雲紗低語,思索了下又道:「可如此一來,速度便慢了,隻能做好一幅織幛,屆時如果向二哥不滿意,雲紗就不夠時間做第二幅了。這樣子不行的,我一定得趕工,一定得--」


    雲紗沒辦法再說話了,因為那個男人正俯下頭來,用雙唇密密封住她喃喃自語的小嘴。


    她吃了一驚,立即想掙紮,他卻箍緊了她的身子,將她抱個滿懷。一股女性的幽香充斥著他的嗅覺,模糊了意識,更激起潛伏於心底的情欲。拋棄了禮教和理智,他如浪濤的衝動狂烈地、毫無顧忌地全數湧出,僅僅單純的依循感覺去舉動、去奪取。


    他的唇好炙熱,好狂猛……他是她鍾情寄托的人,他卻不該吻她。


    既然他心裏頭有人,為何還來招惹她?除了縹縹緲緲,雲紗沒有戰栗,更無狂歡,整顆心卻疼得幾欲暈厥。


    在那張被吻得嫣紅的唇中,向漠岩嚐到了血味。


    他猛地一震,像是從一個沉迷醺醉的夢境中陡然轉醒;他將懷裏的人推開一步的距離,審視著那張絕美容顏,不由得咆哮:「你傷害自己!」他大掌箝住她的下巴,卻不敢用強,「張開嘴,放鬆!」


    對他的命令,雲紗恍若未聞,仍緊緊咬住牙不放,臉色蒼白如紙。她無力地想躲避他的手,兩行淚水不受控製的滾了下來。


    一股發自靈魂深處的戰栗升了上來,攫住了向漠岩,令他的心遽然緊縮抽搐。他是真心要待她好的,可是每每在她麵前,衝動和情不自禁便一再淩駕理智。但他不要道歉,不要後悔,他要她。


    「雲紗……雲紗……」他低低吟著她的名,想將她再度擁入自己的胸膛。


    「不要……」雲紗搖著頭,推拒著,迷惘又受傷地凝視著他,「我已經努力克製了,為什麽你偏偏還來招惹?你的心中早已占據了別的姑娘,我什麽都不是……」


    向漠岩挺直了身子,不信任似的看著雲紗。他的眼神變得怪異,沙啞地問: 「我心中有誰?」


    「你的心屬於朝顏。」雲紗的語氣很平靜,小臉卻布滿了苦澀。


    「是誰告訴你的?!是誰?!」


    他忽然抓住雲紗的上臂,盯著她的眼光變得冷酷,就連語調也相同硬冷:他的臉色刷地慘白,和雲紗的一般。


    「不用誰來告訴我,你連受傷昏迷的時候,也喚著她的名。」


    好痛好痛啊!雲紗閉了閉眼,分不出是嘴裏的傷,還是他加壓在臂上的力道,隻覺得疼得直冒冷汗。


    向漠岩聞言,雙手一震,竟握不住她的臂膀。這時,案上的燭火突然向上竄燒,將屋內照明了幾分。


    「朝顏是你的最愛,當初你該用盡心力讓她了解,不該放手的,你卻放手……可是你對朝顏永難忘懷啊,她一直存在你的思緒中,一直一直是最美好、最深刻的記憶……」


    「別提這個名字,我不想聽!」他深沉而魯莽地命令,眼底掠過一抹陰影。他努力要驅逐這段感情,不想聽到這個名字,不要讓人看穿內心。


    但雲紗仍說著,不住地說著,「為了朝顏,你連生命也能犧牲吧!你對她永世癡心,永遠執著,已經沒有剩餘的情愛對待別的姑娘……」她在剖析向漠岩的感情,同時也是剖析自己的。他鍾情朝顏,而她鍾情於他,這世間男女究竟是怎麽迴事?注定一個人要為另一個傷心……


    「不要再說了!」他暴躁地吼。


    而雲紗也說不下去了,硬塊哽咽了喉頭,嘴裏的血流得更兇了;她還想說話,一開口,血就沿著唇角溢了出來。


    「該死!該死!」向漠岩咆哮得屋頂都快掀了;他的咆哮包含了好多情緒,有責難,有憐惜,還有絞得他頭昏眼花的心疼。


    他伸手要拭去她嘴角的血,她卻躲開了。向漠岩感到一絲絲失意,凝望著她,他嚴肅而沙啞地說:「雲紗,你聽我解釋……」


    「向二哥,」雲紗緩緩啟口,微亮的火光,映出她的美麗與哀愁。「你不需要解釋什麽,我隻是……隻是好想見見朝顏,我想,她一定很美很美,又很好很好,才讓你這般難以忘卻。」她吞吞口水,連帶咽下口中的血,全是苦味,既澀又腥。


    接著她又道:「我隻希望你能快樂。往後,你必然會遇到如同朝顏這麽好的姑娘,你應該擺脫過去,別讓人家想愛你,卻無從愛起。」


    說完,她不理也不看他,捂著唇,生怕自己會出聲哭泣,腳步紛亂、頭也不迴地奔出屋門。


    向漠岩卻呆立在那兒,不言不語,久久、久久……


    【第五章】


    嘯虎堡正麵臨了前所未有的風暴。


    連著兩日,雲紗如同逃避瘟疫一般地躲著向漠岩。


    他很想私下和她談談,雲紗卻總有辦法避開,整天同堡裏的丫鬟們黏在一起;她也不再一個人熬夜趕工,防著他,防得滴水不漏。


    這兩天,堡裏的人簡直活在水深火熱當中。向漠岩變得易怒而暴躁,像吞下幾斤的炸藥,還沒開口,火藥味就漫得四處皆是,原來的冷靜和溫文,早不知拋到幾重天外了。


    畫麟閣的書房裏,桌上攤著馴獸園送交的報告,向漠岩無心細看,想要鎮定心神,字裏行間全是雲紗的臉,她雙唇的幽香,還有她那番話, 這時,門上傳來一陣輕叩。


    「進來!」他不耐煩地咆哮,震得別人耳根子生痛。


    進來的是碧三娘,她神色自然,挑了挑眉環看周圍,「畫鱗閣裏何時遭竊了?怎麽這等亂象!」


    她腳步小心地越過散在地上的書冊文具。那是向漠岩的傑作,找不到時機和雲紗說話令他感到挫敗,腦海裹又偏偏擺脫不去佳人倩影;他不住的想,就不住的煩,不住的煩,就不住的扔,扔得桌上光光滿地髒。


    向漠岩睨了三娘一眼,繼續低下頭研究著桌上現存的一份文書--他看得下去才怪,雲紗的小臉又在晃動……天啊!他有種撕書的衝動。


    三娘跨過地上的毛筆架,終於站在桌邊。她雙手置於桌綠,企圖引起注意, 「堡主,三娘有個建言:若堡主願意的話,這陣子挺適合到長白山的別莊小住,順便巡視一下獵獸場。」


    「有話直說。」向漠岩連頭都懶得抬。


    「根據三娘診斷,您全身火氣,藥石罔效,一時半刻是滅不了了,再持續下去,難免氣血攻心,所以三娘建議堡主應速速移居長白山麓的別莊,那裏終年積雪,天氣寒冷,定能化解堡主體內的異常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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