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韶乖順地跟著吳藍滌走在山道上,她清楚地知道,眼下的同行不過假象,更知道自己這一刻的所作所為多麽任性,但她此刻已不想要任何克製,隻想隨性而為。


    她果然是那兩個人的女兒,百韶想。


    兩人走在並不算好走的山路上,吳藍滌拉著百韶,小心地帶她避過那些危險的位置,而百韶一言不發,到夕陽西下,兩人還沒有走到路的盡頭,夕陽下兩人的背影在雪地上無限延長。


    百韶唿了口氣,吳藍滌問她:“冷了嗎?”


    百韶微微蹙著眉:“有一點。”仙的身體雖然比普通人抗寒,但也並非寒暑不侵、刀槍不入,而且,腳上已經很痛了。


    思及此,百韶看了看自己衣裙的下擺。


    吳藍滌注意到這點,問:“是腳疼嗎?”


    “無妨,是我一時疏忽,竟穿了繡花鞋走山路。”其實腳痛了許久,隻是她不想開口打斷這段她難得任性了一次換來的同行。


    吳藍滌知道她並沒有疏忽,是自己一時興起,硬要帶她走山路的。


    “還有多遠?”百韶問,“天黑之前若是不能迴去……”


    “快到了。”吳藍滌短促地說,他傾身將百韶側抱起來,對著有些愣的百韶道,“還有一點路,我抱你過去。”


    百韶沒有反對。


    大概過了些時候,吳藍滌似乎聽到百韶很輕的聲音:“謝謝。”


    其實不需要謝他,是她在成全他。


    坐在礦洞裏,有些疲憊地看著吳藍滌升起的火,百韶才理解吳藍滌不帶騶虞同來的原因。


    這種鎏金礦石太過特殊,多分布於向陽少光出,所有的該類礦洞入口都小得隻能容一個成年男子通過,騶虞那樣的大型騎獸顯然是不能的。


    百韶傷了腳,自然是坐著看吳藍滌在礦洞裏生起火,又在洞裏的枯葉中翻找許久,找到了一個石鍋,總算將隨身攜帶的清水燒熱了。


    那石鍋粗陋得很,與吳藍滌一貫精緻至極的容止差了不止一個檔次。百韶抱膝認真地看著,既好笑,又覺得難過。


    吳藍滌燒了水,見百韶神思不屬,擔心她的腳傷,遂對百韶道:“把腳伸出來看看。”


    百韶有些遲疑,雖然無論蓬萊還是常世,女孩子的腳都不是不能叫人看的,但這個時候總覺得有些不合適。


    吳藍滌見她不配合,便伸手一攬,一把將她靠在自己身上,稍稍拂起她的裙擺,看到了繡花鞋上的血色。


    吳藍滌皺起眉:“怎麽這麽嚴重都不說?”


    “反正我是仙,總會好的,並不要緊。”仙人的身體恢復起來比普通人快得多。


    “如何不要緊?即便不危及生命,疼痛卻是一分都不會少的。”


    “連失道都毫不在乎的氾王陛下似乎沒有說教的立場。”百韶忽然說出這句話時,她知道自己徹底地逾矩了。


    吳藍滌果然沒有迴答她,隻是強硬地讓百韶靠在自己身上,小心地脫掉她的鞋襪,用煮開的水清洗後上藥,再用手帕簡單地包紮起來。


    想來氾王陛下的動作輕柔至極,以至於吳藍滌忙完這些後,發現百韶已經靠著自己睡著了。


    吳藍滌又氣又笑,眉眼間雖然柔和,卻仍是擰著:“你竟是在關心我嗎?還是同我一般的心情呢?”他自言自語著,將自己的披風蓋在百韶身上,正想靠著礦洞休息一下,便注意到她一雙玉足露在披風外,那雙繡花鞋是不能穿了,他伸手將她抱緊些,攏過凍得有些發青的雙足,握在手中為她取暖。


    吳藍滌再次檢查了一遍,確認百韶已經很好地裹在披風下,才調整了一個舒適些的姿勢,閉目養神。


    百韶做了一個夢。


    夢見吳藍滌駕崩了。


    而後,便驚醒了。


    她喘著氣,心跳得極快,直到注意到耳側平緩的唿吸氣息,才終於從夢中清醒過來,定定地看著吳藍滌。


    男人的側顏與清醒時一樣美麗,隻是少了幾分鋒銳犀利,多了幾分溫柔平靜。


    百韶幾度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最終沒有這麽做,隻是平靜地靠著他的胸膛,既不言語,也未曾闔眼。


    ☆、第十七章 為王之心


    百韶的沉默一直在吳藍滌的感知中。野外並沒有那麽安全,如今使令不在身畔,吳藍滌可不敢安然入睡,即便他註定命不久矣,可還有個她。


    他猶豫了許久,這樣的夜晚也許不會有下一次,是叫它平靜地過去,還是與百韶說說話呢?


    想了想,吳藍滌並未睜眼,隻是開口問:“你曾想問的事,我隻說這一次,有興趣聽嗎?”


    聽到男人醇厚而熟悉的聲音,百韶下意識地去看他,卻見他仍閉著眼,想是在養神。


    百韶曾多次試探吳藍滌的過往,甚至不惜試探太宰廣溪,但無論是吳藍滌本人還是廣溪,皆是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


    百韶也曾以為這將伴隨氾王失道永遠成為一個謎,誰知在這簡陋至極的礦洞中,他竟突然願意坦露。


    “我在聽。”


    “你出生後,可曾見過玉座空懸時的光景?”


    “在本國不曾見過。”百韶出生時,雁國已經安定繁榮了六百年有餘,至今如此,而其它國家雖有混亂,長輩也不會願意她去這樣的國家遊歷。


    “那並不是什麽好事,沒見過才是最好的。”吳藍滌說道,他微微皺著眉,似乎在迴憶百年前的碎影,又似在思考如何闡述那些往事。


    “我印象中最深的,便是家裏的鐵柵欄。”


    “鐵在常世是貴重金屬,你的家庭想必很是富裕。”百韶猜測道。


    “很小的時候還算是衣食無憂,直到……”氾王頓了頓,抿著唇沉吟許久,才道,“母親過世。”他又一停頓,才補充道,“是因為妖魔。”


    百韶一愣,她其實從不認為妖魔可怕,雖然知道黃海的妖魔對她而言十分危險,但她自幼就與白離相伴,雁國又是可以養妖魔的,加之並不曾遇到來自妖魔的危險,自然不能感同身受。


    百韶注視著吳藍滌,從那些細微的痕跡捕捉他難得真實而感性的神情。她曾以為,氾王的過去至少會是榮華富貴、衣食無憂,誰料連最基本的安全都沒有,她想即便門窗都裝上鐵柵欄,也未必能睡個安穩覺。


    “母親過世後,父親豢養了許多姬妾,烏煙瘴氣。”雖然吳藍滌說得輕巧又簡略,但百韶可以想見,氾王大約是一直為此不滿的。


    “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至少不必擔心餓死。”他出生於商賈之家,雖及不上萬賈富有,但衣食無憂倒是可以保障的,即便在最混亂的年歲裏。


    百韶想,那可算不上什麽好事,在最糟糕的時候甚至沒有一家人相依為命的溫暖。能不餓死而活著,算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百韶想,她似乎有一點看懂明白,氾王總是一身莊重華麗的原因了。


    華艷靡麗厚重如垂死的儀式感,花開荼蘼的璀璨絕望,絕非百韶一時錯覺,亦非氾王一時陷入困境——氾王向來如此。


    “母親故去後,父親在一次運送貨物的路上,再也沒有迴來。”吳藍滌其實從不曾與誰談及此事,廣溪知道一部分事實,而梨雪知道一點點,其他人,大概完全不知道,但他忽然願意說給百韶聽了,即便不是什麽值得知曉的事,他也希望給百韶留下更深一點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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