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漏聲聲,已是子夜時分。


    殿旁的夜明珠漸漸轉亮,我豎耳傾聽,有人來了。


    未央?


    夜明珠高懸,我清楚的看到未央的臉。仍是艷艷緋衣,如雲黑髮,在腦後輕挽成髻,上麵簪著一根緋玉簪,正是我送她的琈玉。


    我看著那枚玉簪,一時心頭複雜難言。


    未央在殿中小桌旁跪坐下來,看著我道:“朔月,可否舍我一碗你的血?”


    “這條命都是你救的,別說隻是一碗血,就算是你要我的心頭肉我也會剜給你。”我披衣下床,站在她麵前就要去割手腕。


    鮮血迅速渲染,匯聚成細流滴到桌上的青玉小碗中,不多時便盛了一碗。


    未央見我隻是隨意握住傷口並無多做處理,便伸手拂開了我的手凝聚術法為我療傷。我將視線放在一旁默不作聲,她看了我片刻道:“你生我的氣也是應該。但你放心,我定會保你無事。”


    我反握住她的手,仿佛抓到了希望,急促的問道:“為什麽?神女,你有什麽事瞞著我?我可以幫你啊,你信不過我麽?”


    未央凝視著我,忽然笑了,我第一次見到她這樣對著我笑,溫柔地讓人沉醉,她輕輕道:“朔月,你一定會成為強大的妖神的,一定。”


    我慢慢鬆開她的手,悶悶道:“我已經無法成為妖神了。”


    “為何?”


    為何?我抬起頭,眼神流連過她明媚的容顏,落進她獨有的赤色琉瞳裏。


    妖神者,無我,無欲,無情。


    兵之大者,術法所及,妖神生。


    我不殘害生靈,我不貪慕權貴,我唯一所求的,是與眼前人的朝朝暮暮。我有情,有欲,有我。


    四目相對,未央向來平靜淡漠的眼神終於產生了波動,她輕轉視線,忽然道:“其實我母親不是戰死的。她是被她最信任的朋友逼死的。”


    “鷹舜、磈苕、嬰淵這些人算什麽,我母親任主戰之神數百年,術法強大,他們連我母親一根手指都打不過!若不是對他毫無戒心,喝下他給我們慶生的酒水,被封印了術法,眼睜睜看著丈夫子女死在自己麵前卻無能為力,她也不會選擇那般決絕的自戕!”未央緊握著拳頭,神色俱是憤恨。


    聽後我心有戚戚焉,小心地問道:“那個人……是誰?”


    未央良久無言,眼睛盯著碗中的鮮血,低聲喃喃:“快了……快了,若是能活下來……”


    “神女?”


    她像是忽然驚醒,將玉碗收入袖中,又盯著我看了片刻,低聲道:“我走了。”


    隨著她身影走遠,夜明珠的光輝漸漸暗淡下來,待她走到殿門時,便隻留下了微弱的餘光,將她挺直的脊背照得格外單薄。


    心頭猛然抽疼,克製的理智瞬間潰不成軍。


    我上前抱住她,緊緊地。


    她細細的唿吸聲微微發著抖。良久,她將手撫上我的手背,緊握了一下,又堅定地拿開,頭也不迴地走出了星語閣。


    我整夜未眠,想不通那人究竟是誰。若是清風在此,到是可以問他一問,可惜我被困殿內,又無書籍可查,一時半分思緒也沒有。


    清晨的微陽照進殿內,已經三天了。不知明邪是否還在韶玉山,未央又打算如何處置我,腦中紛亂如絮,不知不覺竟趴在桌案上睡著了。


    似夢亦真。我想起月餘前那個站在香樟樹下的背影,他微微仰頭看著頂如華蓋的茂盛樹木,似是入了神。他初初看未央的眼神包含著濃濃的複雜情感,像是深情、悔恨、思念,整個麵容似乎都溫柔了下來。


    他在懷念什麽?他在悼唁什麽?相似的場景下,過往的時光中,他期待著迴過頭看到的是誰的容顏?


    若不是未央,還能有誰?


    一向以溫文良善示人的明邪為何那晚謊話連篇,咄咄相逼,定要置我於死地?若不是未央,我與他本應是陌路,我的存在阻礙了誰的利益?破壞了誰的期望?


    在鳧徯的悲鳴中,我猛地睜開眼。


    我明白了。


    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星語閣外的結界已淡至透明,我身上的術法封印也已解除,說明未央目前已無力將神力作用於我,我心頭湧上擔憂來,打破結界便追隨鳧徯叫聲而去。


    果不其然,謐汐殿外清風與明邪正在鬥法,觀他身法竟與我有些相似,難怪他常常觀我練刀,竟是在偷師麽?看來琳琅果真是他所殺!


    清風掌管韶玉閑務,術法本身不高,又疏於戰鬥,自然落在下風,我正提刀上前想要幫他一把,他卻對我喊道:“快去謐汐殿地宮!”話未說完,便被明邪一刀砍在左肩上,臂膀齊肩而斷,噴濺的鮮血染了明邪一身一臉,恰如地獄修羅。


    我憤怒地握緊了斬魂,但我清楚地知道,此刻未央定是在謐汐殿地宮之中,麵臨著更大的危險境地。


    狠了狠心我拋下清風,跑向謐汐殿。剛接近殿門,忽然“砰”的一聲炸響,似從謐汐殿的地底傳來,殿門受不住衝擊,裂縫攀爬其上,轟然玉石俱碎,塵沫飛揚。


    ☆、解契


    “未央!”心髒似乎被狠狠攫住,還未來得及去想,身體已然騰空接住了她。


    未央的裝飾明顯繁複莊重了許多,高聳的髮髻上佩戴銀質華勝,旁邊簪著一枚琈玉簪。她低咳一聲,嘴角沁出血絲,我心如刀絞,抬手便要幫她擦去。


    相繇手持長矛浮在空中,看著未央平靜道:“縱使你打扮的與你母親再像,你也終究不是她。”


    未央在我懷中漸漸站起身來,赤色琉瞳冰冰涼涼:“我自然不是母親。她聰慧絕倫驍勇善戰,可錯在識人不清,竟將豺狼當知己,一杯水酒被封印了術法。不知如今相繇神君身中上古邪法又是何種感受?”


    對麵的相繇聽後凝聚術法,恍然道:“帝台棋、幻夢珠、半妖血,”神色漸漸染上些許憤怒,“嗬,你的心計果然不容小覷,是我低估了你。”


    帝台棋、半妖血?原來之前未央讓我去求帝台棋,取我的血是為了施展上古古法,但幻夢珠不是司夢之神的內丹嗎,難道……上次在虛妄穀未央對嬰淵巧言令色便是為了取得他的內丹?


    我剛想通一切,忽聽得身旁一聲慘叫,我轉頭望去,明邪正麵無表情地將長刀拔出清風的胸膛,後者後仰倒地,溫和的眼神再也聚不起光。


    粘稠的血液順著光滑的刀身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在清風臉旁匯成一汪小小的血窪,我順著刀鋒一寸寸將目光提升,直至落到明邪布滿鮮血的臉上。


    我的目光一定也像染滿鮮血的刀鋒,四目相接我看到明邪微微後退了半步,隨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揚刀便劈砍過來。


    贗品終究是贗品,即使模仿我的刀法再像,也不過是畫虎不成的殘次品。


    明邪的刀法不精,但術法深厚,要解決他也需得費一番功夫。我若是單獨對他一人,三百招內定然可以,但是我心中還在擔憂未央那邊的情形,相繇任司法之神近千年,術法深不可測,即便身中上古邪法卻仍與平常無異,這般下去,未央兇多吉少。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神裁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書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書緗並收藏神裁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