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嘉醒了,花想容還沒醒。


    穿著易年衣服的小和尚謝過劍十一的攙扶,邁步到了易年身前。


    剛要雙手合十行起佛禮,被易年攔了下來。


    倉嘉的傷不算重,醒了,便是好了。


    從懷中掏出了佛珠還給了倉嘉。


    倉嘉接下,放在手裏輕輕摸著,對著易年點了點頭,騰身上了易年方才祭奠的牆頭,盤膝而坐。


    綿綿細雨落在光頭上,順著寶相莊嚴的臉往下流著。


    倉嘉沒管,雙手合十,佛珠懸於其上。


    嘴唇微動,一縷佛音傳了出來。


    穿過綿綿細雨,傳遍了地底世界。


    同一時間,易年借去的青衫之下,金色佛光照亮了城頭。


    往生咒。


    這一刻,天地間,仿佛隻有這小和尚一人。


    在用那無邊的慈悲,安撫著森森白骨上的無聲哀怨。


    梵音嫋嫋,不絕於耳。


    細雨點金,入土三分。


    往生廣咒,片刻不停。


    倉嘉在渡這地底魂,與渡花想容不一樣。


    七夏,桐桐,劍十一,顧清寒,包括處理屍體迴來的兩人,都默默站在倉嘉身後,沒有一人言語。


    梵音入耳後逐漸變得平靜的臉上,那抹微不可見的愁容慢慢消散。


    這裏的人沒有一個對不起這地底白骨,不管做與沒做,做了多少,都為清風寨的覆滅出了力氣。


    而這森森白骨與那殘忍馬賊,也給這些年輕人上了一課。


    這個世界,遠沒有想象中那般太平。


    或許在這些年輕人心中,會埋下一顆種子。


    不過什麽時候發芽,開出什麽樣的花,取決於每個人的造化。


    隨著時間流逝,不知多少遍往生咒過。


    梵音不散,倉嘉轉了身。


    看向一直站在身後的易年。


    易年抹了把臉上的水,點了點頭。


    懷中拿出那白色小塔,說著小心,放在了倉嘉手上。


    那龐大的抓取靈魂的吸力,很是危險。


    倉嘉點頭,說著放心。


    易年聽著,慢慢將青光收迴。


    等到青光散去,一抹金光,接替了青光位置。


    倉嘉掌心朝上托著小塔,閃動中帶著卍字印記的佛光將小塔帶離了掌心。


    迎著無邊細雨,飛到了清風寨的正中。


    之前倉嘉說過塔裏冤魂無數,易年隻從其中抓出了一魂一魄,“還給”了那大當家。


    此時塔裏的無數冤魂在金光指引之下,順著小塔窗口,飄了出來。


    一團,兩團。


    幾個唿吸過後,清風寨的上空綠光連連。


    無主幽魂空中飄蕩,無邊怨念沁入人心。


    佛字金光漸漸變得透明,範圍擴大了許多,將空中冤魂安撫其中。


    坐在城頭的小和尚再次開口,依舊是佛音入耳。


    “天地清明,本自無心;涵虛塵寂,百樸歸一。離合驟散,緣情歸盞;我似菩提,縱化歸虛…”


    安魂咒起,循環往複。


    欲渡冤魂,連綿不絕。


    不知是多少遍安魂咒後,空中的綠色光團起了變化。


    雜亂又有序的從空中落下,輕輕掠過白骨之地。


    白與綠交錯間,佛音再出。


    “歸去吧。”


    似勸,似說。


    “歸去吧。”


    似舍,似離。


    當最後一聲歸去吧自倉嘉口中出現,無數綠光同時升空,上升中,慢慢變淡。


    等第一抹綠光與兩側峭壁頂端持平之時,消散,開始了。


    一抹散,片片散。


    當最後一道綠光散去之後,方才暫時亮起的幽黑雨夜,重新迴歸了黑暗。


    不過此時,多了些變化。


    無論是易年還是其餘人,都能感覺的到,地底的猙獰白骨地,沒了方才的陰森。


    此時的細雨中,也沒了那無聲的哀怨。


    魂歸黃泉,再入輪迴。


    倉嘉最後一遍往生咒止,歎了口氣。


    小塔自空中飛迴,落在了手中。


    起身後的倉嘉下了城頭,將小塔放在易年手中。


    沒有說話,臉色變得有些白。


    比方才白,不過不會暈了。


    易年伸手接下,放在了懷中。


    手剛拿出之時,耳中進了聲音。


    那是一顆山坡石子滑落的聲音,自東邊峭壁頂端,快速滾落。


    易年聽著,背起了竹簍。


    兩個托著藥罐的火爐一手一個,招唿著眾人下城牆。


    桐桐與七夏扶起還在昏睡的花想容,劍十一又去撫倉嘉。


    這次,沒有拒絕。


    或許是真的累了。


    顧清寒沒問什麽,與幾人一起從城樓上飄下。


    兩名仆人遠遠跟著。


    一行人越過護城河,停在了河水南岸。


    易年停了下來,轉身迴望。


    幾人看著易年的動作,也轉身迴望。


    就在迴望的同時,又有了聲音。


    這次不隻是易年聽見,而是所有人都聽見。


    現在的聲音,大了許多。


    不再是石子滑落,而是整個東邊峭壁,向西歪了過去。


    黑暗中的龐大山體,再連綿不絕的轟隆聲中,再幾人腳下大地的顫抖中,緩緩沉入了地底的巨大空間。


    不知是易年的穿雲一箭壞了山體結構,還是倉嘉的慈悲心感動了天,讓這深山,埋了白骨。


    或許兩者都有。


    隨著東邊峭壁的倒塌,西邊也受了影響。


    唯一的雨棚也沉入了地下,被緊接著倒了的峭壁埋在了下麵。


    震動過後,天譴不再。


    兩山堆疊,清風寨的地麵之上,多了個圓圓的土堆。


    巨大無比。


    之前易年有些感歎的堅固南牆也在震動中倒塌,隻剩了麵平整豎直的長形城牆,留在了雨中。


    留在了巨大土堆的正前方。


    易年看著,歎了口氣。


    城牆,竟成了墓碑。


    不過依舊不知刻上什麽字。


    下麵的人,不知名字。


    就連那兩個罪魁禍首,也不知道名字。


    倉嘉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易年最後看了眼那空空城牆,說著走吧。


    這深山中,不會有人來祭奠,沒有名字,便沒有名字吧。


    一行九人,七人同行,兩人後麵跟著。


    雖然雨夜難走了些,不過對於這些修行之人來說,不算什麽。


    沒一會兒功夫,到了馬車旁,之前離去的馬兒正等在那裏。


    不知什麽時候迴來的。


    見易年迴來,就要往前湊,易年開口說道:


    “一邊去,身上那麽髒,找地方洗洗。”


    不算大的聲音將聽話的馬兒趕走,到了車前。


    這裏地勢平坦,桐桐與劍十一在此搭了雨棚。


    在倉嘉為難易年同意的眼神中,桐桐與七夏將還在昏睡的花想容扶上了馬車。


    火爐扔在棚下繼續燒著,從車上取了油燈掛在了雨棚之下。


    拿出椅子茶壺。


    把已經熬好的藥給倉嘉倒了一碗,茶壺接替了藥罐的位置。


    加了水,茶葉放在了旁邊。


    瞧見顧清寒在雨中由仆人撐著傘站著,笑著開口說道:


    “顧公子,夜黑雨涼,進來喝杯茶暖暖身子。”


    顧清寒也是笑著開口:


    “那就多謝易兄弟了,不過這公子可莫要再叫了,喊我名字便是。”


    說著,與那二人點了點頭,交代著你們先走。


    在那二人有些不願的目光中眼睛一瞪,二人見了,行禮退下。


    顧清寒進了雨棚,開口說道:


    “父親管的嚴,一出門就左一個右一個派人跟著,煩都煩死了,讓易兄弟見笑了。”


    易年請著顧清寒坐下,開口迴道:


    “有人惦記那是好事,像我們這般無人管著的人,想得這待遇還得不到呢。”


    “我有爹…”


    沒等顧清寒開口,劍十一旁邊急忙迴著。


    好家夥,這要是慢了一嘴,親爹差點兒讓小師叔說沒了。


    正喝著藥的倉嘉聽見易年與劍十一的話,一臉無措的看向易年,小聲的開口說道:


    “小僧也有…”


    易年本不是這個意思,不過讓劍十一與倉嘉這般一說,不是也成是了。


    懶得與他倆爭辯,有些尷尬的咳了下,開口說道:


    “是我說錯了,行了吧。”


    劍十一滿意的點了點頭,倉嘉繼續喝著難喝的藥。


    顧清寒見此場景,開口說道:


    “易兄弟幾人情誼深厚,清寒著實是羨慕不已啊。”


    沒等易年迴話,一向嘴比劍快的劍十一開口了。


    “你沒有朋友嗎?”


    易年聽著,毫不客氣的在劍十一頭上拍了一下。


    一是報下方才的“仇”,二是教訓下這口無遮攔的小胖子。


    劍十一吃痛,揉著頭,胖臉上滿是委屈。


    不過顧清寒沒有在意,聽見劍十一的口無遮攔後,點了點頭,看向劍十一,開口迴道:


    “打小就長在家裏麵不讓出來,後來鬧的兇了才終於讓出來見見世麵,認識的人不多,能算的上朋友的,之前還沒有過,試比高上認識幾人,都是各懷心思,打那以後,便不再往來了。”


    臉上還是那般從容,就是這話有些淒苦。


    易年一個山裏長大的孩子都有朋友,這一看就是隱世大派人家的孩子,竟一個朋友都沒。


    聽顧清寒這麽一說,忽然想起了他被千秋雪擊敗後的情景。


    難怪與那幾人談笑間都透著不自在。


    劍十一的性子大大咧咧,在聽見顧清寒的話後,往顧清寒身邊湊了湊,伸出胖手拍了拍顧清寒的肩膀,開口說道:


    “以後你就有朋友了。”


    顧清寒被劍十一這麽一拍,還是之前那般從容,點頭說著清寒有幸。


    易年看著,覺著這顧清寒的修養還真不錯。


    用周晚的話來形容,顧清寒有些端著。


    不過這端與不端,不重要。


    外向所表,皆是性子使然。


    能千裏迢迢追兇而來,心腸好,比什麽都強。


    若是平時,煩事了結,又有故人相見新人相識,定是要喝上幾杯的。


    不過今夜不行,還有件事沒有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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