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幾個字從老和尚嘴裏說出的時候,易年的第一反應不是得知出去辦法的欣喜,而是一種難言的情緒上頭。


    怨念,死後才會生。


    方才已經想到這老和尚可能已經圓寂了,但真的聽見的時候,還是有些難受。


    雖然與這老和尚認識沒多久,或者都說不上認識,可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覺。


    易年見過生死。


    作為一個大夫,還有青光,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救。


    生老病死,天道輪迴。


    有些事情,隻能看著。


    盡人事,聽天命。


    “大師…”


    易年此時也不知說些什麽。


    而老和尚好像感覺到了易年的情緒,那蒼老的臉上,又有笑容出現。


    “小施主莫要這般,貧僧活了許久,又修得佛理,自知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惡,求不得,五蘊熾盛,世人難擺,隻是沒想到念了一世的佛經,竟沒逃過一個怨字,還給百年後的小施主帶來了這般困擾,實在罪過。”


    老和尚說著,雙手合十,向著易年的方向微微低頭。


    可能是在行禮,也可能是在表達歉意。


    易年依舊起身躲過,不受老和尚之禮。


    “大師,您還是說說要晚輩做什麽事吧。”


    易年在老和尚起身後,又坐在了老和尚旁邊。


    “幫我找一個人。”


    老和尚沒有再與易年推脫。


    或許,他的時間不多了。


    因為就在老和尚說出這話的時候,易年瞧見,他的眼神已經有了渙散的跡象。


    “找誰?他叫什麽?有什麽特征?找他做什麽?”


    易年一連問了幾個問題,很急。


    不是自己急,是替老和尚急。


    而在“聽”見易年一連串的問題之後,老和尚的臉上,又有笑容出現。


    很難看。


    因為他太老了。


    老的已經快沒了人樣。


    但易年的目光卻沒有半分偏離。


    “小施主莫急,貧僧的狀況雖是不好,但話還是說得完的。”


    老和尚說的是真的。


    卓迴風歸墟境界都能強行給北祁先皇續命一段時間,這老和尚的境界在自己看來,比起卓迴風隻高不低,想來說完話也不是什麽難事。


    點了點頭,老和尚繼續開口。


    “托小施主找的這人,貧僧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不知是男是女,至於長相特征更是不知。”


    若是旁人對易年說你幫我找個人,但我什麽都不知道,易年估計早一個白眼送過去了。


    這什麽線索都沒有,怎麽找人?


    可這話偏偏是這看起來不是那般無理取鬧之人的老和尚說的,易年自不會有那般反應。


    看著老和尚,有些為難,開口迴道:


    “大師,要是什麽線索都沒有,我好像還真的辦不到,此時若是應承下來,那便是欺騙大師了。”


    “小施主快人快語,這種關頭還有如此心境,貧僧佩服。”


    其實易年自己倒是沒覺得有什麽快人快語,就是感覺答應下來有些不妥。


    而就在易年想要繼續開口的時候,老和尚的聲音再次傳來。


    “方才是貧僧說的有問題,人老了,腦子不好用了,不是托小施主找人,而是讓小施主幫我找到一個人。”


    其實兩句話看起來是一個意思,但易年也不知怎得,竟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


    他讓自己找人,不是要找一個確定的人。


    而是自己找到的那個人,便是他要找的人。


    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易年開口問著:


    “然後呢?”


    總不可能隻是找,一定還有事情要做。


    老和尚見易年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嘴角又變。


    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笑了。


    “找到後,還請小施主幫貧僧交給他兩樣東西。”


    “什麽東西?”


    “兩本書。”


    易年聽著,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而是陷入了沉思。


    這事兒好辦,也難辦。


    隨意找個人把老和尚說的書送出去,這事兒就算成了。


    但自己的心裏,定會過意不去。


    那想找到自己找的那人,說不上什麽時候才能辦到。


    或者,永遠也辦不到。


    不對自己心思,那便不是。


    這種沒有目標的尋找,才是最難的。


    而辦成與辦不成,都在自己一念之間。


    這事兒,比起給師父送信,好像還難了不少。


    不過這些還是後話,眼下還是先看看老和尚要送的東西是什麽吧。


    整理好了神情,再次看向老和尚,開口問道:


    “大師,要送與那人的,是兩本什麽書?”


    老和尚聽見易年的話後,有了動作。


    向著易年的方向靠了靠,開口說道:


    “不知小施主記憶如何,若是有過目不忘之能,貧僧念來,小施主記下便好,若是不能,貧僧慢些說,小施主寫下來也可。”


    易年雖不笨,可要說過目不忘的本事,還是沒有。


    小時候看的書,等過段時間再看之時便會忘了大半。


    不過那時候沒別的消遣,隻有看書,多看幾遍,撿著自己感興趣的,也記下了不少。


    可現在不是平時,老和尚或許隻有這麽一次傳書的機會,記不住,會誤了老和尚所托之事。


    但自己不行,不代表別人不行。


    沒有迴答老和尚的問題,而是轉頭看向了七夏。


    “幫我記點兒東西。”


    “好。”


    七夏迴著。


    七夏雖想不起來以前的事情,但記憶的能力還在,而且比自己強的太多。


    那過目不忘的本事,在醫館的時候可是見過的。


    見七夏答複,轉頭看向老和尚,開口說道:


    “大師請說。”


    老和尚也沒猶豫,直接開口。


    聲音,又在易年腦海中響起。


    而就在易年想把聽見的聲音轉述給七夏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因為老和尚說的東西,很熟。


    “萬物無我,經書封魔,萬魔盡退,無顧所得...”


    不僅熟,還會背。


    封魔經!


    當初在青山鎮,傳給倉嘉的時候,便是背誦下來的。


    此時也顧不得禮法不禮法,開口打斷了老和尚。


    “大師所說之書,可是淨竹秘法封魔經?”


    老和尚被易年打斷,但沒有任何不悅之色。


    “小施主聽過?貧僧還以為這封魔經會同貧僧一同埋在這寺院裏呢?沒想到百年之後,竟還能流傳於世。”


    易年聽著,點了點頭,沒說經書從哪習得,而起問道:


    “那大師要送的第二本書,可是佛門至寶摩訶心經?”


    “小施主連摩訶心經都知道?”


    易年聽著,點了點頭。


    老和尚應該是感受到了易年的動作,半晌沒有言語。


    沒有看易年,而是抬頭看向了天。


    眼中滿是思索神色。


    老和尚看著天。


    易年等著,七夏陪著。


    不知過了多久。


    可能是一瞬間,也可能是很久。


    老和尚有了動作。


    將佛珠掛在了脖子上,輕輕理了理袈裟。


    又是長長出了口氣,開口說道:


    “或許,都是天意吧。”


    易年不知道老和尚說的什麽意思,開口問道:


    “晚輩愚鈍,不知大師所說天意何解,還請指點。”


    老和尚聽著,搖了搖頭。


    “天意便是天意,等明白的時候,自然就明白了,別人解釋不了。不過小施主竟然知我淨竹寺兩大功法,那貧僧也省些力氣,方才所托之事,還請小施主上心。”


    找人,傳書。


    但易年聽後,卻搖了搖頭。


    因為他不想騙老和尚。


    這件事,早就做過了。


    “大師,我不是修佛之人,這兩本書在我手裏隻會蒙塵,當初也未曾想過會有見到大師的一天,所以前些日子擅自做主,已經把書送人了。”


    “何人?”


    老和尚問著,有些驚訝。


    “一個修佛的小和尚。”


    “他怎麽樣?”


    “心地善良,一心向佛,年紀輕輕已經修出了佛相金身,前段時間剛剛分別,去渡人了。”


    “叫什麽?”


    “倉嘉。”


    易年一一作答。


    “倉嘉,倉嘉…好,好啊…”


    老和尚一邊念著名字,一邊說好。


    臉上的笑容中,還帶著幾分釋然。


    易年不清楚,是名字好,還是別的什麽好。


    “大師,當初事出緊急,許多人急著救命,晚輩又見倉嘉是修佛之人,便把淨竹秘法相傳,未經許可之罪,還請大師見諒。”


    老和尚聽著,揮了揮手。


    “本就是救人的東西,能救人便好,哪有敝帚自珍之理,小施主宅心仁厚又慷慨大方,怎麽會有罪責,隻是沒想到今日所托之事,小施主很早以前便幫貧僧辦好了,看來,都是天意啊。”


    易年聽著,不怪就好。


    當初以為都是無主之物自己便做主了,哪裏能想到還有碰到正主的一天。


    “小施主說得倉嘉是哪裏人?”


    易年搖了搖頭,開口迴道:


    “具體是哪裏的晚輩還真不清楚,當初也沒問過,但他有些外邦口音,應該不是北祁人士。”


    老和尚聽著,點了點頭。


    目光收了迴來,看向了易年。


    “你與鍾萬爻,是什麽關係?”


    易年聽著,心裏一顫。


    方才在清理牌匾的時候想起了師父,也想了許多事情。


    這淨竹寺的破敗,或許和師父有關係。


    但易年不想信,也不信。


    可正主在這兒,自己想不到的事情,他可能是知道的。


    沉默了片刻,還是如實說了。


    隱瞞沒有意義。


    若真是師父所為,自己身為他的徒弟,自是要承擔責任的。


    肩膀雖瘦,但還抗的起來。


    “大師所問,乃是家師。”


    易年說完,等著老和尚的反應。


    沒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或者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依舊笑著。


    “原來如此,方才覺得有些熟悉,還以為是老眼昏花感覺錯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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