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沒有....陛下功蓋四海,開一個先例,又能如何?”


    東方朔聲調不高,卻足以傳入朝堂任何一個人的耳中。


    包弘和聽著有些恍惚,


    是啊,陛下少年得位,入繼大統,陛下就是天生的帝王,破個先例算什麽?


    況且,如果陛下真心想做,誰又能攔得住呢?


    東方朔一語雙關,朝會才剛剛散出一絲衝突的味道,他已經搶先一步給朝會定下基調,


    支持遷都也好,反對遷都也罷,此事並不是你們說的算,而是陛下說的算,在場的百官,唯一能做到的事隻有一件.....


    說服陛下!


    讓陛下倒向你這一邊!


    劉據看向東方朔,


    問道,


    “既有先例,朕循之就可以,沒必要特開先例。”


    “是,陛下。”


    東方朔恭敬行禮,劉據點點頭,也不給其他官員迴嘴的機會,直接衝著殿外,稟聲道,


    “以直言極諫開科,傳前繡衣使者進殿吧。”


    竇富客串謁者,著官服,又將聲音提高了幾分,貫穿未央宮,


    “傳前繡衣使者王賀!”


    話音落,羽林軍推開宮門,王賀一身布衣躬身走進,


    “草民王賀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歲!”


    王溫舒遙望著王賀,在那皮笑肉不笑,


    雖一招不慎,讓這宵小鼠輩入宮,但,王溫舒並不著急,因為在他看來,王賀是不懂天道之人。


    而他王溫舒懂!


    天道難測,卻能被他窺得一絲天機!


    若有一顆竹子,長得極為挺拔壯秀,於竹子間,它當然可以肆意生長,可是這竹子會被看到,


    天道若安排畫者詩家去看到那竹子,就會有一篇名作誕生;


    而天道要是安排樵夫看到,竹子會因長得太好,被砍伐。


    竹子本身沒做什麽變化,變化的是,天道對其的影響。


    天道從何而來,王溫舒還不清楚,但他曉得的是,天道影響著萬事萬物。


    王賀就連勢都看不清楚,如何能進一步窺得天機?


    “你一介平民,有丞相長史為你作保見朕,來頭倒是不小啊。”


    劉據麵無表情的看向王賀。


    聞言,在朝堂上混跡有年頭的官員,都不禁想起衛大將軍替郭解求情的事。郭解為豪俠,劉徹要動郭解,有衛青親自給他求情,讓劉徹感歎,


    “連你都給他求情,他還真有通天的本事啊。”


    因為衛青的此舉,讓郭解被劉徹誅了。


    劉據此言一出,李敢、程怒樹、趙破奴一眾豺狼虎豹爪牙,紛紛射向王賀審視,


    王賀到底是做過官,心髒雖然突突狂跳,卻還是能口齒清晰的說清楚話,


    能把話說清楚,就很難,


    能在高壓的環境下,還能清晰表達出自己的觀點,大部分人都難以做到。


    “膠鬲舉於魚鹽之中,管夷吾舉於士,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


    包弘和抓住話頭,


    驚怒道,


    “你是把自己當成管夷吾,還是把自己當成百裏奚了?!”


    王賀不理,自顧自說道,


    “宮門難入,草民之語難以傳入陛下耳中,故隻能托好友之情,邊長史出於公心還是私心,全賴草民一語之間,


    草民直言或有利於國,便是出於公心,草民所言若皆是妄語,那便是出於私心。


    還請陛下聽草民一言,再做定奪!”


    說得漂亮!


    劉據都忍不住在心中暗彩一聲,大漢天下到底有多少能人啊,聽他們講話,如口中含蜜一般,都是享受啊!


    心中道彩,但從劉據臉上卻看不出,


    點頭道,


    “你此言為正論,當得。”


    一道突兀的聲音又響起,


    包弘和冷麵衝向王賀,不依不饒道,


    “你說宮門難入,草民之語難達天聽,你是對朝廷不滿嗎?還是說,你將朝廷諫官,都看做了酒囊飯袋?!”


    劉據看了包弘和一眼,可包弘和已經上頭,完全沒注意到陛下的視線,


    前太子太傅、大儒石健微微搖頭,


    暗道,


    此人早年隨董生學《爾雅》,隻學到了皮毛,卻沒學到精髓,應是沒聽到董生最精髓的一句話,


    爾雅精於辭,卻要知斯言之玷、不可為也。


    說的是爾雅讓你擅長口舌之辯,可越是擅長口舌之辯,越要注意說出的話要謹慎小心。


    不過,哪怕包弘和聽過董仲舒如此說,恐怕也隻是聽聽,完全沒記住,更沒有去體會過。


    王賀本不想搭理包弘和,可包弘和沒完沒了的追著咬,正要開口,卻見王溫舒先一步開口,


    看向包弘和,皺眉道,


    “聖前,說話要有分寸,不是為諫官,想說什麽就說什麽了。”


    包弘和懨懨。


    霍光在心中冷笑一聲。


    陛下將視線重新落在了王賀身上,王賀提起氣,朗聲道,


    “陛下,草民鬥膽,請遷都洛陽!”


    話落,未央宮內再無人開口,紛紛嘴唇緊閉,隻剩下胸膛的轟鳴聲。像王溫舒這般,於昨日就知道要遷都,掌握了第一手情報的官員,此刻聽到王賀的話,都不禁心頭大震,


    更不用說那些不知道要遷都的官員了!


    早被王賀的話,驚得汗毛豎立!


    程怒樹擱著殿內甬道,與審卿交換了一個眼神,


    遷都對他們而言是好事,對武將也是好事。


    程、審二人出身簪纓之家,但因父輩不在京中做官或有政治錯誤被逐出京,他們都屬於是官二代中的邊緣人物。


    他們比起別人還算是好的,像霍去病的驃騎營校尉們,那就更沒有根基了,除了兩隻手和一條賤命以外,什麽都沒有,想要上進,隻能把腦袋別在褲帶上去拚,


    他們隻有靠軍功上進這一途。


    而出身好的良家子呢,人家的起點高,選擇就更多了,最好的差事當屬宮內侍衛,離著皇帝近,上進機會多,而且還安全。


    京中南北軍,就很好分別了兩種軍功上進路線,其後各朝的軍政製度,也大體是這兩種,


    如地方製度總是郡縣和分封,此消彼長;軍事製度,也總為世選和募兵交相唿應。


    羽林軍、期門軍等南軍,為世選製,更看重的是身份,看重你爹是誰,你的背後是誰;


    而八營校尉等北軍,就是募兵製,看重的是你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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