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夠了!”


    小二大喜,趕緊應著,


    玉狗兒點點頭,將金盤放在一邊,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誰給我們飯吃,我們就忠於誰。


    你們與旁人還不一樣,你們是無根之人,人活一世,本就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若有個兒啊孫啊,還能留給他們,


    你說說,你們都留給誰?


    給別人家做事,要忠心,但同樣,也要機靈,能多給自己劃拉點,那就劃拉點,


    錢是英雄膽,最起碼,以後老了,不能伺候人了,也有條退路。”


    兩個小太監感同身受,連連點頭,這話真真是說到他們心坎裏了!


    玉狗兒用纖細瘦長的食指,帶著拇指,將金盤上的紅布提起,


    一折,再放下,


    金光現出一角,玉狗兒從中取出兩小塊,像扔骨頭般,隨手擲到兩個小太監身前,


    “多謝玉貴人!多謝玉貴人!”


    玉狗兒點點頭,


    “我要迴宮了,陛下身邊不能沒人伺候,等著三兒進宮後,長樂未央兩宮都沒他去處,就從在後宮擦爐的小侍人做起吧。”


    起身,離開,


    “玉貴人慢走!”


    目送玉狗兒離開後,兩個小太監終於撕去偽裝,眼中的怨毒再不掩飾分毫,


    “他什麽話說得都不對,唯獨那句錢是英雄膽說得對!”


    “哼!聽他說那話,我就犯惡心,你不知道我忍得多難受,


    不說我們,還你們你們的,怎麽?他就不是閹人了?”


    “做之前,你還覺得有些對不起他,現在呢?還看不出嗎?他做這些都是為了自己!”


    “嗬嗬,我看出來了。


    聽聞未央宮、長樂宮對侍人的選拔都極嚴,這不假,但要是想往裏插個小侍人,那如何做不到?


    他就是怕養出第二個黃喜罷了!”


    “後宮那侍人成千上萬,給三兒弄去擦爐,也虧他說得出口!”


    “還拿咱們的金銀賞咱們,我呸!”


    “不用他得意....”


    兩個小太監的聲音,漸息。


    ............


    雲:


    楚王好細腰,而宮中多餓死。


    漢武好鬼神,而燕齊多方士。


    此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又雲:


    商公變法,作法自斃,


    晉獻興戈,困於兵禍。


    此為君以此興,必以此亡。


    ............


    腹部鼓起,


    義妁臉上帶著母性光輝,把她映襯得更美了,用手輕撫著女兒的腦袋,


    溫柔道,


    “還生你爹爹氣呢?”


    劉鯉兒埋著臉搖搖頭,義妁欣慰的笑了笑,


    “娘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己想通了就好。”


    劉鯉兒年歲太小,一時失了唯一的玩伴,和爹爹說了重話,可事後都十幾天了,光是察覺到宮內的氣氛,劉鯉兒就知沒那麽簡單。


    劉據不能說,義妁頓了頓,多說了一些,


    “你既生於天家,娘就不會把你當成是尋常家的孩子,甚至,有時,都不會把你當成孩子。


    你的身份有很多,但永遠別忘了,你最重的身份,是大漢長公主。


    你,記住了嗎?”


    劉鯉兒抬起頭,眼中多了些不符合這個年齡的色彩,對上看著,義妁也是一陣心疼,她想到了自己,


    “娘,鯉兒記住了。”


    “那你對爹爹說了不好的話,是不是該去和爹爹道個歉?”


    劉鯉兒點頭,


    “嗯!明早我就要去找爹爹!”


    義妁拍了拍劉鯉兒的頭,眼中閃過驕傲的神色,


    這孩子像自己,又不像自己,自己聰慧,但心眼太小,時常就把自己繞進去了,


    不知是孩子心性,還是鯉兒獨有的性格,隔天的事,鯉兒從不放在心上,


    這是很好的。


    義妁對此事隻了解個皮毛,但義妁凡事先把人先往壞處想,早年父母被誣殺的經曆,讓她成為了性惡論的擁躉,


    鯉兒口中的玩伴,


    顏愚,


    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他一定是有目的接近鯉兒,


    並且,義妁堅信,在其家族的利益與鯉兒取舍之間,就算顏愚長大了,也隻會利用鯉兒,


    但,義妁沒和鯉兒說這些,看她的樣子,應該是自己想明白了。


    早些領悟這些也好,鯉兒雖是女孩子,而她的出身,就注定她沒有什麽愛情,她也不該有這種想法。


    義妁輕撫肚子,想著,以後等自己生出皇子,長大的鯉兒就會是弟弟的助力。進則太子,退也有安排,總之,姐弟幫襯著,什麽事都會有個商量的人。


    屁股決定思維,


    從義妁做上皇妃的那一刻,她就一定會去想,自己的兒子能否成為太子,因為她有了進場的資格,


    史氏、金烏蘭,還有那幾個皇妃,她們看起來不爭不搶,實則就一點沒打算嗎?


    這是人之常情,漢家社稷、天下江山對別人而言太大太虛,隻有實際握在手中的利益才是真的,


    “娘,您有些熱了?”


    鯉兒發現娘親額上有著一層細密的汗珠,關切問道,義妁點點頭,看向宮門處,十幾米外的燒爐小太監,抬起嗓子說道,


    “有些熱了,不必再燒了。”


    宮內隻剩下一個燒爐小太監,


    顯得空蕩,


    小太監起身,茫然的看向娘娘,義妁以為小太監是沒聽清,耐著性子微微提高音量,


    “你退下吧。”


    “娘娘?”


    小太監猛地衝起來,眼中的茫然都變成了瘋狂,將義妁驚得嚇在原地,鯉兒最先反應過來,護在娘親的身前,


    尖叫道,


    “有刺客!有刺客!”


    小太監手上沒有兵器,隻是把肩膀提起,直奔著義妁腹部衝去,若生命有重量,他似把全部重量都捏在一起,壓到了此刻!


    鯉兒臉上現出與年紀完全不同的狠色,從桌案上順手抄起銅甑,也不急著擲出,隻是死死盯著小太監,等著砸出致命一擊!


    “娘,別怕!”


    劉鯉兒的鎮定,在散發著氣場,反倒把小太監瘋狂的氣勢壓下去了,小太監眼中閃出慌亂,可他也沒有退路了!


    鯉兒高舉銅甑,就在兩人要撞上之際,宮門被撞開,程怒樹抬起銅鐧就要擲,審卿看著小太監和殿下 、娘娘都在一條直線上,以程怒樹的氣力,必定會驚到娘娘,


    來不及解釋,直接喝住程怒樹,程怒樹下意識停手,審卿抄弓搭箭,一箭射穿小太監的腿,箭支是俯射下去的,射穿小太監的腿後,斜下撞在地磚上!


    小太監身子失衡,腎上腺素飆升讓他感覺不到疼痛,可身子卻控製不了了,鯉兒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使盡全身力氣,


    “當”得一聲,


    銅甑狠狠砸向小太監的頭,鯉兒也知道,這一下砸不死人,又跳到另一側,將小太監腿上的箭矢,死命的往外拽,小太監痛得叫出聲,鯉兒臉上狠色更兇,


    程怒樹、審卿帶兵已經衝了過來,程怒樹那銅鐧就像搗蒜一樣,從上垂直著砸,啪啪幾下,就把小太監的手腳砸成了肉泥,


    審卿撲到義妁身前,失聲道,


    “娘娘勿驚,微臣救駕……”


    審卿再說不出話,渾身肉眼可見的顫抖起來,程怒樹見狀不妙,越過審卿看去,


    隻見娘娘身下已經出了一大灘血……


    鯉兒看著娘身下的血,又看向腳下死死瞪著自己的小太監,兩眼一翻,也暈了過去。


    夜,太長了。


    ………………


    後宮各處兵甲撞擊,叫嚷聲一片,


    建章宮外,來不及收拾,幾十具屍體被扭斷脖子,扔了一地,


    “牛兒呢?”


    劉據聲音毫無波動。


    身旁披甲的霍去病,正聲道,


    “陛下放心,已經被保護好了。”


    霍去病外戰無數,什麽驚險的大仗沒打過?可最讓他心驚膽戰的,是宮內的三次政變,


    一次是淮南王,一次是據哥兒,還有一次,是現在。


    在他看來,無論多慘烈的大戰,都不如宮內政變,霍去病心髒如鼓槌,瘋狂捶打胸膛,這是霍去病在塞外從沒出現過的狀態,


    “報!三輔地全叛!”


    小將韓增撲進,霍去病聽得驚怒,


    “他們安敢?!”


    反倒是劉據鎮定異常,他似乎早就預判到了今天,


    自己有百戰百勝的表哥,又節製天下兵馬,不敢說是聖君,但也算是個明君,把千瘡百孔的大漢休養迴了元氣,


    可他們還是敢叛!


    說白了,任何叛亂,都是利益衝突!


    衝突的根源,不在劉據,而在劉邦留下的陪陵製度,劉據是在給高祖父擦腚,


    陪陵與諸侯國本質相同,他們既得利益太久,劉據身為皇帝,就必須要想辦法,讓他們放棄世襲的官職,


    那劉據需要怎麽做?


    動之以情?


    還是曉之以理?


    “哎呀,你們世代侍奉皇陵,越做越大,朕很擔心啊,這樣吧,你們都別幹了。”


    不可能的。


    從來都沒有第二種選擇!


    隻有鐵和血!


    韓增也不慌亂,鎮定自若迴道,


    “陛下,不光是他們,三輔的百姓也叛了不少。”


    霍去病眯起眼睛,


    劉據淡淡道,


    “出兵,敢叛就殺,不管因何叛亂。”


    “是!”


    韓增帶著血氣退出。


    “君以此興,必以此亡。他們因皇陵而興,終將因皇陵而亡。”


    劉據起身,看向霍去病笑道,


    “表哥,你看,我做成什麽樣,都總會有人不滿意,還要造我的反?”


    據哥兒笑得讓霍去病心裏一揪,


    霍去病本是無色,


    他的想法一直很純粹,據哥兒要當昏君,那他就做邪臣;據哥兒要當聖君,那他就做神劍。


    在霍去病看來,據哥兒一片公心,整個天下也切切實實變好了,


    可各方利益衝突,士、農、工、商……既然沒有讓各方都滿意的辦法,劉據隻能選擇犧牲掉一部分,


    劉徹選擇的是民,而劉據選擇的是官。


    文帝所為,生民讚之,百官毀之。


    “據哥兒…”


    “表哥,既做了選擇,那我就不後悔。”劉據少有的爆了粗口,“他娘的,都什麽年代了,世卿世祿製早都廢了,皇陵官員竟然還有!”


    走出建章宮,


    宮外南北軍帶著衝天血氣,滿眼瘋狂的望向陛下,靜等著陛下口諭,


    望向火光衝天的長安,


    劉據揮手道,


    “平亂吧。”


    “陛下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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