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兒,這是景象石所鋪的地麵。”容衍黑沉的眼掃過那光滑的湖麵,眸光一閃,話音剛落便凜然踏步走上了那沉靜優美的水麵之上,水的漣漪隨著他的走動在他腳麵上蕩漾開來,一圈圈,一層層的,蕩漾開來……


    水紋碰撞,如齒□□旋,咬摩著彼此,迴旋……


    美貌少年站在水麵之上,他沒有使用靈力,隻是如普通的地麵般穩穩站在那裏,細長的桃花鳳眼被水光暈染,如神祗降世。


    看到這驚奇的一幕,衛子曦發出一聲喟歎:“景象石?就是那種會變幻成自然景象的石頭嗎?”


    景象石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礦石,她也隻在坐忘峰中的典籍中見到過有關它的介紹,一種可以幻化為任何一種自然景觀的奇異石頭,它可以是溫潤的水,可以是清冽無色的風,也可以是鮮豔霸道的火,它可以成為一切,但景象石隻會產生半實感,就像剛才衛子曦試過的一般,有水的柔軟,水的色彩,但隻是一瞬間而已,它們畢竟不是真正的水,隻是虛幻。


    容衍笑著迴頭對她道:“下來吧,沒有危險。”


    “這麽大的景象石,姬玨好大的手筆。”她走下台階,一瞬間腳下有淡淡的冰涼觸感,但很快就消失不見,她隨意抬眼掃了四周一眼,發現這景象石的範圍不小,少說有百平大小,這景象石雖然沒有特別用處,最多就是造成幻象的效果,但因為其觀賞性還是有不少修真人士喜歡的,加上景象石十分少見,所以價值不菲。


    “曦兒,這不是重點,你看那裏。”容衍提醒她注意其他情況。


    衛子曦聞言看向他指的地方,方才一直被腳下的景象石吸引了目光,她這時才注意到水麵盡頭還有一座方形石台,石台之上還放著一個巨大的金屬鳥籠……


    巨大的鳥籠裏關著一個半裸的男子,隻有下半身穿著一條殘破的褲子,他的雙手分別被兩條鐵鏈綁著掛在鳥籠的兩端,鐵鏈鏽跡斑斑,帶著幹涸的血跡,他的身體各處有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有些已經結痂了,而有些明顯是剛生成的傷口,男子赤1裸的右臂上一圈血紅色臂環分外明顯,衛子曦眼眸一變——那就是血琅環的子環。


    再看那低垂著腦袋的男子,長發披散掩住了他的臉,看不清他的長相,隻隱約能看到他雙眼緊閉,嘴角掛著點點血絲,胸口若有似無的起伏著。


    “活人?”衛子曦呆滯的看著這一幕,久久無法從驚駭中清醒過來,她以為會在這裏看到很多煉屍,但她顯然高估了姬玨的人品,他居然用活人做子環的宿主,而且……


    她看了眼鳥籠外那些腐爛中,或已腐爛成白骨的屍體,屍體已經多到數不過來,腐爛中的可怖氣味令人退避三尺,怪不得這密道的氣味這麽重,敢情裏麵真的有個墳場。


    好在這時候的衛子曦已經含著清涼丹,不然這場景可以讓她把一個月前難得食用的晚膳都給吐出來……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子環曾經的宿主,因為受傷過重又沒有及時得到治理死亡的宿主們。


    姬玨!果然不愧是姬無心的兒子,同樣的殘忍,同樣的冷血。


    這血腥一幕也讓她更加意識到他們此行到底冒著多大的風險,姬玨在他們麵前表現得再和善再親切也抵不過此刻親眼所見的殘酷,剝落他那層偽善虛偽的麵具,他到底不是個善茬!


    她要如何做才能確保容衍的萬無一失?


    她不能讓容衍為了她受到一點點傷害,她對血琅環的興趣本就不大,若非關係到鎖靈鼎,若非師傅和容衍堅持,她萬死也不會走這一趟的。血琅環這種需要剝奪別人的生命為代價的法寶,她實在無法心安理得的使用,除非她能做到像姬玨這樣的,無心冷血。


    她不是蠢人,玄陽師叔雖然沒有明說,但其實為她換血的可能性根本就趨近於零,他當初恐怕隻是為了緩和她的情緒吧,這一點她在踏上見佛道之時身體中龍血不斷進步融合之時就察覺到了。


    也許最初龍血未融合時換血還有可能,但隨著融合的不斷加深,這種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她能感受到身體和心理的不斷變化,感受到龍血給予她強大力量和天賦的同時,更感受到作為上古至強神獸的……血脈覺醒,和那與生俱來的屬於金龍一族的高傲與自尊——


    即便可以換血,她也不可能去換。


    那是對她血脈的侮辱。


    她想到了她那便宜生父金龍王,當初他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又是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礙,才會忍痛將自己的血換成人類的血,金龍一族天生為自己的血脈感到驕傲自豪,而她父王卻為了她的安安,拔除了她的龍骨,替換了她的龍血。


    金龍山是偉大的,他對孩子的愛超越了天性的驕傲。


    而在她不斷融合金龍血的現在,她再也做不到換血。


    但她也無法接受血琅環。


    在沒有看到這個鳥籠之前,她心中雖然介懷,卻沒有這麽動搖,但在這一刻,她看著那生死不知的男人,看著那堆砌成屍海的腐骨們,她的心中開始極度排斥血琅環。


    不是她聖母白蓮花覺得這東西害人用不得,而是因為心中明確知道,一旦血琅環到手,子環的歸屬必然是身邊這個少年,她怎麽可以讓容衍背負這樣的沉重,在這危機四伏的修真界,在她起伏的人生中隨時遭遇被迫放血的危機,她如何忍心?


    他本應有一路燦爛的風景,而不是為她的人生買單,承受不應屬於他的重擔。


    那不是別人,那是容衍。


    她偏過頭看向身旁神色凝重的少年,照明珠的光芒氤氳著他冷冷的俊臉,為他冷肅的臉平添一色風情,漆黑的頭發映出一種溫暖的顏色,隱隱妖嬈豔麗,他的眼筆直專注的凝視著前方,仿若有什麽深沉的東西要從他黑瞳中迸射出來,望眼欲穿的激烈。


    這個少年,曾經是遙遠的虛妄一般的存在,她在書中感受著他的喜怒哀樂,隨著他的成長而歡喜落淚,卻不曾想過要靠近。


    這個少年,如今是她心中無法翻越的高峰,她總以為自己可以一直置身事外,如曾經的她一般以局外人的姿態笑著花開花落,風起雲湧,然而世間哪得這般單純平靜,從她身處其中開始,一切便不再是她熟悉的走向。


    她必須是要付出代價的,以她的心為證——


    她喜歡他。他是她的心花怒放,更是她的愁腸百結。


    但她同時很明白,她不適合他,他有他的道路要走,而她有自己的目標要去完成——她想她的父母,她愛他們,她甚至沒能告訴他們,她過得很好。


    世間事總難兩全。


    “怎麽了?曦兒,在想什麽?”轉過頭看她眉頭緊鎖,容衍察覺到她情緒的波動,形狀優美的鳳眸牽起淺淺紋路,如滿弓之月。


    衛子曦搖頭,低聲道:“沒事。隻是在想姬玨的為人。”她借口轉移話題,“沒想到姬玨居然用活人做子環的宿主。”


    “煉屍畢竟沒有活人那般有效,無論是血的濃度還有顏色都不同。”容衍倒是很能理解姬玨的做法,煉屍畢竟是屍體,從本質上來說它們的血已經處於凝結狀態,受限於血琅環的影響,雖然會多少流出一點血,但血量非常有限,而且血色呈現黑紅色,並不健康。


    更重要的是,姬玨是個很自大的人,他無法忍受身體中流出的是煉屍的血,他覺得肮髒。


    即便他是個貨真價實的屍修,極其諷刺。


    與衛子曦內心強烈的波動相反的是,容衍看著那人臂上的血琅環子環眼睛爍爍發光。


    他在知曉曦兒金龍身份的第一時間就連夜翻找了血琅環的相關資料,雖然青嵐宗的藏典中有關血琅環的描寫並不多,但多少還是有跡可循的,雖然他幾乎翻遍了宗內藏書後才找到那麽一點。


    血琅環的製作材料非常特殊,是由一種天生相生相連名為的神獸骨煉製而成,這種神獸極其罕有,它們血脈同生,共享生命,同生同死,極其霸道,而由這種神獸骨煉製的血琅環屬性則是掠奪,母環可以完全掠奪子環的血。


    容衍也曾花心思煉製類似血琅環的法寶,但試用後的效果並不好,雖然多少能起到一點作用,但母環宿主總會受到一點傷害,用到其他人身上倒是多少能起到作用,不過對衛子曦來說就沒什麽用了,她要的是完全隱藏住她的金龍血,而不是減少受傷的程度。


    比起尋找渺渺無蹤的上古神獸,血琅環顯然更現實。


    他走到那巨大鳥籠前,望著男子臂上的血色臂環,眼中是露骨的誌在必得。血琅環是曦兒和他的!


    不過……這鳥籠。


    “容衍,他還活著嗎?”無論此時的心情如何變化,衛子曦都沒辦法表達出來,走到容衍身邊,望著鳥籠裏的氣若遊絲的男子。


    “應該活著,以姬玨的個性若是這人死了恐怕早就換上新鮮的了,不過我們暫時動不了他,這鳥籠是由月鏈金所鑄,每根籠柱上都附著了很強的禁製,除了特定的人碰觸之外,其他人一旦接觸任何一根籠柱就會被攻擊。”


    “怪不得姬玨這麽放心,密道中什麽陷阱機關都沒有,原來是有月鏈金護衛著。”所以這鳥籠連個門鎖都沒有,因為根本沒有辦法碰觸。


    月鏈金是一種可以附著陣法禁術的特殊金屬,還能一定程度地增強禁製的威力,禁製越強增幅越強,就算是築基期程度的禁製能量,由月鏈金增幅後也能達到金丹期的攻擊力。


    姬玨既然會將月鏈金設置在這裏,那這裏的禁製自然不會隻是簡單的禁製,起碼是金丹期以上的禁製,甚至還有可能是姬無心親自設置的,元嬰期禁製。


    以他們目前的實力,不用說姬無心下的禁製了,連姬玨的恐怕也應付不了,畢竟是增幅後相當於元嬰期的禁製攻擊。


    所以……此事還得從長計議。


    容衍牽住衛子曦的手,清冷眸子最後看了眼籠中昏睡的人,低聲道:“我們先迴去。”


    “他……”衛子曦看著籠中昏迷不醒的男子,雖然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但這人肯定不是自願被關在這裏成為姬玨的傀儡的。


    因為月鏈金的關係,她無法判斷出此人到底是普通人類還是修真人士,但這種狀況看來,這人百分百不是自願的。


    容衍看了一眼那籠中人,神色冷淡,隻是轉向衛子曦時麵帶笑容:“放心,他暫時死不了,我們迴去想想辦法再來救他。”這人死不死他無所謂,他要的隻是血琅環,不過對曦兒絕對不能這麽說。


    “恩。”她雖然覺得此人有點可憐,但暫時也沒有辦法靠近他,她更不是那種為了救人會不顧自身安危的腦殘。


    籠中人不知是傷勢過重,還是被下了迷藥,從他們進來到現在都沒有一絲轉醒的跡象,這樣也好,她還怕這人不分輕重在姬玨麵前暴露了他們的情況。


    銷毀兩人留下的痕跡,原路返迴,如來時一般順利的迴到了他們的房間,兩人總結了一下今晚所見並就接下來的事宜做了短暫探討,然後就如往常般就寢了,這在枯燥的鬼屍宗,他們的“娛樂”就是如此簡單粗暴,也不知說這兩人是“心大”好,還是無所顧忌好。


    終究是芳華正艾的年紀。


    不知何時,一陣妖風越窗而來,床邊紗帳狂擺如舞,映出床上如交頸鴛鴦般甜蜜相擁的兩人。


    然而這一夜注定了是個不平靜的夜晚,至少對容衍來說,他“悲劇”的人生才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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