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一鉤淡月如弦,繞著微醺的雲兜兜轉轉,仿佛一彎玉簪插在少女的鬢角之間,嬌羞躲藏。


    坐忘峰清蕭閣中,師徒兩人相對而坐,氣氛難得的肅穆,閣外清泉淙淙流過,竹漏咚咚規律的擺動,清冽涼風透過洞開的窗台緩緩飄來,卻澆不息玉真此時的怒氣。


    “好一個外門弟子!好一個李元敏!”


    玉真憤怒地一掌拍在麵前的黃楊梨木矮桌上,矮桌應聲裂開好幾道蛛網般的縫隙,放在桌上的茶盞杯具紛紛碎裂成粉末,洋洋灑灑飄散在空氣裏,茶水緩緩傾瀉而下,茶香滿室。


    衛子曦無奈的睨了眼狼藉的矮桌,無聲喟歎。雖心知師傅會生氣,卻沒想到會如此暴怒,這一掌下去竟連真氣都忘了收斂,可惜了這一桌一盞。


    “一個小小的外門弟子居然敢對你下殺手,看來這叫李元敏的小姑娘來頭不小啊!曦兒你不是說她是那真魔帶她進去的嗎?依你看她是不是已經成了魔族奸細?”


    聽聞曦兒被那個李元敏給陰了,玉真恨不得馬上把她抓過來大切八塊!她動誰不好,居然敢動他最寶貝的徒兒,真是萬死不足以熄他之怒。


    衛子曦柳眉微蹙,沉吟半晌道:“曦兒覺得她的來曆應該沒有大問題,她與我同出一村,對她的底細我多少了解。”


    “我想大概是這幾年在外門之中才與那真魔有了些接觸。那真魔為了接近她,可能送了她一種能暫時困住修士身體的法寶。”而李元敏正是用那法寶來對付她的。


    原文中也是那群人帶著李元敏進的霧迷禁地,但之後並未提到一點李元敏與魔族有所來往的信息,說明她同樣不知曉那真魔的真實身份。


    但那真魔在青嵐山蟄伏多年到底是為了什麽,如今卻成了個謎。


    他們從霧迷禁地出來時,李元敏早就已經不在場,據說她是一個人獨自出來的,不過似乎最後遇到了一點危險,受了不輕的傷,僥幸逃出禁地後便先行迴外門療傷去了。


    所以他們出來之後並沒有見到李元敏的身影。


    “恩,極有可能。那曦兒準備如何處理了這個李元敏?”曦兒已長大,很多事還要看她自己的意思,玉真揚起眉朝對麵的少女看去。


    她的眉目在黯淡的燈光中顯得更加清麗秀美,鎏金香爐之上縈繞著縷縷白煙,襯得她清素若九秋之菊。


    然後,衛子曦驟然揚起嘴角,純粹的黑瞳有流光閃過,淡淡笑了一下,卻是一片冷然與深沉。


    “現在口說無憑,我如今又完好無損,要拿她問罪怕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反而會讓人覺得我在恃強淩弱。”想到多年前私塾那一幕,衛子曦心有所感,“倒不如順藤摸瓜,看看魔族到底在搞什麽明堂。”


    她不會忘記若幹年後將會發生一件震驚鬥霄大陸的大事,而那件事與魔族有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不能確定已經崩壞的劇情會出現什麽樣的變動,也無法確定李元敏會不會與魔族再有來往,在這件事上“出力”,但有些事該防還是得防。


    也許這一次,李元敏可以成為一個突破口。


    “師傅,你跟淩雲師兄如此這般……”附耳在玉真麵前說了她的打算,玉真邊聽邊點頭。


    更漏聲清響,滿室冷香幽然,師徒倆垂眸細聲討論著事情,無懼夜色微涼。


    聽完衛子曦的計劃,玉真托腮想了片刻道:“曦兒你這想法不錯,我迴頭便吩咐淩雲去做。”


    “謝謝師傅。”


    衛子曦頷首,然神色卻不見半絲放鬆,玉真奇怪的眨了眨眼,怎麽了這是?小曦兒似乎還有別的心事?


    “曦兒,可是還有什麽煩心事?是不是因為沒找到烏金石?這事你別擔心,我明天就出發去找北銘討要烏金石。”


    衛子曦聞言卻是搖了搖頭,輕咬紅唇,凝眉思索,正要說話,玉真卻突然又急吼吼說道:


    “你可別說是跟容衍那小子有關?難道你倆這次出去一趟就私定終身了?這可不行!打死為師也不會同意,你還太小,等你千把來歲的時候再來談終身大事也不遲……”剛才在禁地門外他就注意到了曦兒與那小子眉來眼去、親親熱熱的模樣,與以往還是稍有不同的。


    哼,若不是場合不對,他定然是要將容衍那小子給就地正法了不可。


    “……師傅,你能好好聽曦兒說話嗎?別自己一驚一乍行不?”衛子曦羞怒的瞪了一眼自家師傅,無奈的長歎口氣才一臉正色的將黑水池以及自己的身世之謎全盤告知了玉真。


    這個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對她不利,但她相信師傅定然不會,而且這件事靠她一人怕是瞞不下來。


    玉真見她神色淩然,便也不再開玩笑,正了正坐姿,認真的聽衛子曦將落崖後的始末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隨著她輕輕柔囈的聲音,氣氛逐漸緊繃。


    “曦兒,茲事體大,你可是已經確定了?”玉真的神情凝重,看來衛子曦這件事把他也驚個不輕。


    曦兒竟然是上古純血金龍,他活了三百多年,這件事已然打敗他對某人的性別疑惑,排在了最令他震驚之事首位。


    “師傅,就是因為茲事體大我才會原原本本的把事情告知你,不信你看。”說著她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匕首往自己的指尖輕輕一劃,隻見她白嫩的指腹上一道金線浮現,緩緩匯聚成一滴金色的血珠。


    這世上,唯有傳說中的金龍之血才是金色的,她剛才迴房換衣時就試了一遍。那黑水池之所以是黑色的,應該隻是一種強大的障眼法。


    看著麵前飽滿燦爛若的金珠子,玉真的神色再次大變,突然拿出一個晶瑩剔透、寒氣逼人的小玉瓶,拉過衛子曦的手輕輕一翻,那顆血珠便順勢滾入了玉瓶之中。


    “這可是價值連城的金龍血,不要浪費了。”據說金龍血能為萬物化靈,是世間最神奇的寶物之一。


    衛子曦再次無奈苦笑,“師傅……”這種時候都不忘逗比,真不愧是她衛子曦的師傅。


    “哈哈,反正你血都流了,就不要介意這些小事了。”玉真收好玉瓶,幹笑兩聲掩飾自己的“無恥”。


    “師傅,此時此刻我真後悔把這事跟你說。”師傅莫非就是傳說中豬一樣的隊友?


    又看了眼他英俊不凡、器宇軒昂的外表,搖了搖頭,至少師傅的皮相不像個豬隊友。


    玉真也知道這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馬上又恢複了正經嚴肅的表情道:“你說那靈植告訴你,還需要找到龍骨你才能恢複真身?”


    見他終於正常了,衛子曦也是正襟危坐道:“是的。而且金瞳兒說,龍骨處也有與他相同的靈植守護,是金龍王特意安排的,不論我先找到龍血還是龍骨,它們都能將真相傳達予我。”


    “那金瞳兒可知龍骨的位置?”


    衛子曦搖頭:“我也不知,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問。金瞳兒雖受龍血之氣千年滋養,但因為霧迷禁地有禁製的原因,它一直無法晉階。所以一出禁地,它就陷入沉眠存儲能量準備晉階去了。”她摘下月凜劍上的月音鈴,將係在上麵的小金葫蘆展示給玉真。


    霧迷禁地之中無法晉階金丹,這是這個禁地最大的禁製,所以裏麵的妖獸最高等級也就是築基九層,因而一旦有弟子被關在裏麵,那他的實力就會永遠停留在築基期,再也無法寸進。


    這也是霧迷禁地之所以稱為禁地的原因,因為它最初是作為關押犯事弟子的監牢而存在。


    看了眼掛在紅線之上的金色小葫蘆,玉真皺著俊眉接著問:“那它可有告訴你,若是一直無法尋到龍骨,你會如何?”


    “死是死不了。不過……”衛子曦微微歎息道:“我將永遠被困在分神期,無法順利渡劫飛升。”這也是讓她糾結的原因之一。


    “為何?”


    “師傅,我是金龍,即便沒有龍骨我依然是上古金龍血脈,渡劫時天道法則對我判定就會以金龍的標準來降下劫雷,極有可能是最高等級的九九重雷,沒有龍骨的我是不可能承受得了的。”


    每一個修道之人必然要經曆雷劫洗禮方能渡劫飛升,無論是人、是妖還是魔,雷劫的等級會根據渡劫之人的天資、種族、屬性的不同而不同,越是強悍的存在雷劫的等級越高。


    這便是天道的判定。


    而上古金龍則是傳說中的至強一族,不然當年也便輪不到金龍王來犧牲自己鎮壓魔神了。


    衛子曦說完,玉真便沉默了。


    確如曦兒所言,她若要渡劫怕是非得恢複真身才行。而且沒有龍骨,曦兒一輩子也無法結出金龍丹,進化出神龍骨,那樣她的修為怕是難有長足。


    而且還有曦兒身上的金龍血對現在的她來說也是禍不是福,因為這意味著她此後不能再受傷。


    沉默半晌,玉真突然開口道:“曦兒,此事過於嚴重,為師一人怕是想不到好方法,也難以守護好你。你師叔玄陽雖然為人冷漠,但他見識廣博、深謀遠慮,又比為師聰明許多,所以為師打算明日請他來坐忘峰商量此事,你同意嗎?”


    他也知道這個要求為難了曦兒,如此重大的秘密她能毫不保留的告知他,已是對他這個師傅最好的肯定了。


    “為師保證即便你師叔知曉了此事,也定然會終生守口如瓶,更加不會存了害你的心思。”若非對師弟的人品信任有加,他也不會提出這樣的建議。畢竟對現在的他來說,曦兒才是最重要的。


    龍骨暫且可以慢慢來解決,但龍血卻必須盡快找到解決的辦法,不然曦兒怕是得一輩子困守在青嵐山中不能出去了。


    衛子曦沒有猶豫,點點頭笑語嫣然道:“師傅,曦兒相信你不會害我。”若是師傅相信玄陽師叔,那她自然也相信,何況玄陽確實是個清明如鏡、蕙心紈質的正人君子……


    ***


    離境峰,柏木竹翠,落花玲瓏。


    靜謐如常。


    即便是陽光溫暖的春日裏,離境峰中依舊清冷如寒冬臘月,人煙渺至,若不是那落葉飛花、瓊樓玉宇猶在,怕是不見半絲生機。


    玄陽輕邁緩步,走上殿前石階,掐住一片緋紅色的葉形靈符,讀取著靈符傳來的消息。


    他形如牙舟,如同冬夜星空般迷人的眸子,徜徉著十丈軟紅。身後一陣清幽的腳步聲緩緩傳來,帶著淡淡水的清冽。


    “衍兒,你又在落聲泉待了一晚上。”


    落聲泉是離境峰峰穀中的千年冰泉,常年浸泡可強身健體,淨靈滌塵。為了鍛體煉心,容衍隻要在離境峰中時,便會每日在冷泉裏至少待五個時辰,昨晚一迴來換了衣服就在了落聲泉待到現在。


    “師傅,早。”少年淡淡躬身問安,好看的唇瓣輕抿著,墨黑長發和雪白衣衫上還帶著淡淡的濕冷之氣,花瓣落在他素雅的衣擺上,很快如雪般化了開去。


    看來霧迷禁地一行,衍兒成長不小,玄陽在心中喟歎。


    長長的睫毛輕輕泛動,對容衍點了點頭,視線又移迴手中的傳訊符上,解讀完符中的內容,修長手指輕撚符紙,火光一閃,刹那間指尖隻餘點點灰燼,風一吹,便縹緲而去。


    “衍兒,為師去一趟坐忘峰。”長袖一擺,正要飛身而起,卻聽身後容衍略帶焦急的聲音。


    “師傅,我能一起去嗎?”容衍抬起眸子,專注的看向玄陽,黑眸中帶著一目了然的期盼。


    坐忘峰,那裏有曦兒。


    難得見到他這般懇求的神情,這個徒弟一貫比他還要寡淡,玄陽平靜如冰麵眸色微暖,神情柔和了不少,點了點頭道:“那便一起吧。”雖不知師兄找他有何要事,但帶著衍兒應也無大礙。


    衍兒定然很想見那女孩兒,即使他們昨日才分別。


    兩道修長身影淩空而起,九天雲上蹁躚如影驚鴻,風過處,花落下,葉枝頭,埋著誰歲歲年年遺落的點點相思。


    ***


    依舊是坐忘峰清蕭閣,隻是此時四方矮桌前坐著四個人,各自麵前擺著一盞溫熱的茶,冒著縷縷白煙,氣氛有些凝滯。


    玉真在看到玄陽竟然帶著容衍出現時,一瞬間就想即刻翻臉讓他們走人,但想到曦兒的事情他還是悶不吭聲的咽下胸口的怒氣,忍住了滿腔暴脾氣。


    四人盤腿而坐,一時無話。


    玄陽在看到師兄突變的臉色之後就猜到今日這事怕是跟衛子曦有關,所以容衍的出現讓他們犯了難。


    “衍兒,今日你便先迴離境峰吧。”在師兄發飆趕人前,玄陽率先開了口。


    看著坐在一旁垂著頭沉默不語的衛子曦,容衍自然也猜到了師傅師伯要談論的事肯定與曦兒有關,所以她沒空陪他逛逛她住了五年的地方。


    他心中自是貓抓一樣的好奇,卻隻能無奈恭敬的起身,臉色有點灰敗的朝著三人道:“是,師傅。師伯,曦兒,容衍先告退了。”


    玉真扯了扯唇,嗬嗬幹笑兩聲道:“慢走,下次來玩啊。”


    心中暗哼:算你小子識相。


    轉身,腳步踏出之間,如履薄冰的沉重,衛子曦迴首看去,竟覺少年此時的背影略顯蕭瑟,突然一股衝動上湧,未經思索她已出聲喊住了他:


    “等等,容衍,你也一起留下吧。”看著那微微佝僂的背影,竟是不忍心就這樣讓他獨自離去。


    容衍聽到她的話幾乎是第一時間迴轉了身體,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欣喜若狂。


    同一時間,玉真卻是一拍桌子,還好這次收了真氣沒把剛換下的矮桌給震裂,他板著臉極力反對道:“不行,這件事多一個人知曉對你來說就是多一分危險,我反對。”


    “堅決的、強烈的、義無反顧的反對!”


    容衍聞言一怔,黑瞳緩緩垂下,他沒想到事情如此嚴重,嚴重到隻是讓他知曉就讓師伯反應如此激烈,而且還會危及曦兒的生命?


    若是如此,那他更要弄明白才行。


    “師伯,我……”


    “師傅,我相信容衍,就像我相信師傅你一樣。”衛子曦淡淡的說:“我相信他。”從她來到這個世界,容衍便一直不遺餘力的在幫她,她又不是傻子,怎會感受不到他的好呢?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師傅之外,對她最好的就是容衍。既然這件事玄陽師叔都能知曉,那容衍為何不可?


    得到清晰明了的肯定,容衍冷硬的嘴角克製不住浮出一朵笑花,心在一刹那失去了秩序,宛若瞬間在心田開出了一片片嫩芽。


    風吸入肺裏,帶著說不出的清甜滋味。


    玉真卻喃喃的蠕動著嘴唇,臉色複雜,瞪著容衍一臉的苦大仇深。


    “衍兒,迴來坐下吧。師兄,說正事要緊。”與師兄相識三百餘年,他的個性玄陽比誰都清楚,好麵子的師兄會拉下臉找他商量,那恐怕事情已經相當棘手,至少棘手到師兄也無能為力的地步。


    衛子曦也伸手拽了兩下玉真的袖子,安撫道:“師傅,你放心。容師兄隻會幫我,絕不會害我的。”


    “哼,你個小丫頭懂什麽?”玉真彎起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揚眉循循道:“知人知麵不知心,知道不知道?”說著意有所指的斜睨了容衍一眼。


    “……師傅,你再廢話曦兒可要生氣了。”


    瞪了眼自家不講理的師傅,衛子曦一臉歉然的看向容衍,他卻始終看著她柔柔笑著,似乎半點也不為玉真的諷刺而惱怒,光影下美貌的少年端正的膝坐在軟綿蒲團之上,閣外的風景灑過金簾落在他身後,真真是一副貴氣優雅的模樣。


    玉真最怕衛子曦生氣,雖然還是不滿意容衍的在場,但此事畢竟是曦兒的私事,她既有決定,他也隻能聽之任之了。


    歎口氣,便讓衛子曦自己將事情細細道來。


    清蕭閣內隻餘衛子曦清麗柔和的嗓音,再次將昨晚與玉真說的話講述了一遍,事無巨細,毫無隱瞞。


    聽完她的講述,閣中一時寂寂無聲,氣氛詭異的沉重。


    無論是玄陽還是容衍,俊俏的眉都深深的皺了起來,顯然都被衛子曦所講的事驚住了,饒是他們如何揣摩,也沒想到竟是這般大事。


    清楚他們此時心中怕是有些淩亂,衛子曦斟酌著再次說道:


    “欲受其冠,必承其重。龍骨的事無論有多難,我都一定會去找,那不僅僅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也是我必須去完成的使命。”


    她深知龍骨對她的重要性,她本質上還是人,能不能成為真正的龍族她其實並不在乎,但若是不能渡劫飛升,她永遠也不可能破開虛空迴歸原來的生活。


    爸爸媽媽還在等著她,就算前方有千難萬阻,她也要披荊斬棘,迎頭而上。


    少女黑曜石般的黑眸猛地爆射出刀鋒似的銳利,銳利之下,卻是一片坦蕩蕩的清澤。她瘦弱的脊背挺直著,像一隻振翅欲飛的小鳥,明明如此單薄,卻似蘊藏著巨大的能量。


    終有一天,龍嘯蒼穹。


    一句話,將少女的決心袒露無遺。


    日光氤氳之下,衛子曦的臉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莊重。


    “好曦兒,不愧是我玉真的徒兒,更不愧這上古金龍血脈的傳承。”


    玉真滿意的大笑,昨晚在知曉此事後略微沉重的心情竟在這瞬間豁然開朗了。


    曦兒說的沒錯,有困難解決便好,解決了困難,才配承受那份傳承自上古的榮耀。


    “師兄,你找我來是為了她的龍血之事吧。”黑眸熠熠,長睫顫動,玄陽緩緩啟唇。


    上古金龍之體嗎?怪不得昨日這小姑娘從禁地中出來後,他便感覺到空氣中莫名的多了一股隱約的威懾。


    原來……竟是潛龍出山之兆。


    玉真點頭。


    “曦兒如今的血是金色的,從古至今,無論人、魔、妖、神任何一族都知道,唯有金龍之血方呈金色,所以一旦曦兒受傷,她金龍的身份馬上便會暴露,那時候她的處境可想而知。我昨晚想了一宿也沒能想到好的解決之法,不知師弟可有辦法解這燃眉之急。”


    若是不能先解決這件事,那曦兒出外實在過於危險了。即便是待在山中,也怕萬一被有心人知曉,那恐怕天下大亂亦不遠了。


    “恩。”


    玄陽垂眸思考,這件事確實很棘手,他在來之前完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大事,這件事若處理不好,極有可能引發整個鬥霄的大動蕩。


    金龍血的珍貴並不僅僅是能使萬物化靈這麽簡單,運用得當的話甚至能完全改變一個人(妖魔)的命運。故而,金龍之血也有命運之鑰的美稱。


    當然其實真正的金龍之血指的是金龍的心頭血,而對金龍來說,少一滴心頭血便意味修為降低一層。


    其實現在的衛子曦如今還未真正融合金龍血,隻是將血收迴了身體而已,如今的她最多還隻是個容器,不然她的修為不會仍停留在築基一層。若是金龍血與身體完全融合,雖然不會馬上結丹,但修為增長速度會日進千裏是肯定的。


    他猜想她的身體與血液融合應該需要一個過程,這個過程要多久誰也不知道。


    也許明天就順利融合了,也許需要幾年……


    也虧得師兄和衛子曦有這樣的魄力和心性將此事和盤托出,換成是他也許就隻會悶在心裏,一人承受了吧。


    那人也說,這便是你與師兄的不同。


    容衍全程很沉默,隻有那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扣著地麵,眉心緊蹙,似在思考著什麽。


    靜靜空氣中隻有窗外竹漏流瀉的聲音,麵前茶水暈白的霧氣已然消散,隻餘半升茶香縈繞鼻尖。


    容衍迴看少女纖巧的眉眼,心中有淡淡的感概,她是如此與眾不同,所以更加需要他的保護,心中下了某個決定,看來迴去得找塵迴鏡好好談談心了。


    “師弟?”見玄陽始終托腮不語,玉真有點心急。


    身為當事人的衛子曦反而很鎮定,不驕不躁的安撫他,“師傅,你且等等,師叔不正在想辦法嗎?”


    “哎,急死我了!”玉真終於坐不住了,起身在室內來迴走動,三不五時迴頭看看矮桌前的玄陽,儼然一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的模樣。


    光影緩慢的移動,明亮的室內有風襲來。


    一室幽寂。


    不知過去多久,玄陽突然低聲道:“辦法有二。”


    他一開口,三人就像是被牽了線的木偶一般,心神完全集中到了他身上,玉真更是不顧形象,猛一下跨過矮桌,直接坐到玄陽身邊,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滿眼急切的追問道:


    “什麽辦法?好師弟,你倒是快說啊!”


    手被人拽住,玄陽微微皺眉,強忍著把師兄暴打一頓的衝動狠狠抽迴了自己的玉手,幹咳兩聲,看著麵前三雙充滿期待的眼,豔紅的唇輕啟:


    “第一種就是為曦兒換血,就像當初金龍王所做那般,曦兒如今與龍血融合不深,難度並不是很大。換血術雖是禁術,但若是有心還是可以做到的,等曦兒找到龍骨之後再將血換迴來即可。隻不過這種方法勢必得有所犧牲,而且犧牲恐怕還不小。”


    玉真茫然問:“為何如此說?換血術雖然是禁術,但也不算特別違背人倫的惡事,師弟為何說會有大的犧牲?”


    “曦兒她是金龍之體,雖然她現在看著是小小的一個,但其實真正的筋脈體格都是金龍,那麽正常人類的血量和一條龍的血量如何能比?師兄你曾親眼見過黑水池,你應該更清楚這一點……”


    若要為衛子曦換血的話,那麽必須得有同等血量才能維持住她正常的生命體征,不然換血術會功虧一簣。


    而要徹底更換掉一條龍、即便是幼龍的全身血量,不犧牲十來個成年人根本做不到。


    而且這個辦法實行起來,恐怕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換出來的血要怎麽保存?比如放在哪裏才不會被人發現?他們畢竟沒有金龍王那種通天徹地的能力,能將此事做得天衣無縫。


    氣氛驟然凝滯,衛子曦想起黑水進入身體後兌換過來的那一池血紅,那些曾經都是誰的血呢?金龍王為了讓她活下來,犧牲了多少人?


    手指微顫,隻覺背後一陣虛汗,心像被壓上鉛鐵一樣沉重,不再細想,悶聲漾開一個牽強的笑,“師叔,還是說說第二個辦法吧,第一個辦法不能用。”


    玉真也跟著歎了口氣,他們都知道,這個辦法確實不能用,若真用了人血,傷了人性命,就不單單隻是心魔那麽簡單了,怕是直接墮魔都極有可能,即便過了這坎,以後曦兒渡雷劫之時怕是會更難。


    玄陽卻搖了搖頭道:“其實也並非不可,曦兒乃金龍之體,她的身體不僅可以融合人血,也可以融合妖血,甚至是魔血,隻要曦兒能接受,抓來十幾個真魔或者妖獸根本不是問題。”玄陽之所以會提到這個辦法,也是因為想到換血並不一定得換人血。


    當然他會這麽說,其實另有目的。


    “那也不行,換成了魔血若是被那些自詡正道的修士發現,曦兒也會被圍攻的。”玉真拍了拍桌子反對。


    “總比金龍血要好。”魔血和妖血最多就是被正道排斥,金龍血可能就是被整個天下覬覦了。


    “……哎,師弟你還是先說說第二個是什麽辦法吧!若是不行,我跑一趟妖族。”玉真凝眉想了想,魔血肯定不行,但妖血倒是可以一試,畢竟妖血跟人血最為相似,隻要不經特殊驗證,很難區分出兩者的不同。


    所以,妖血倒不失為一個可行之法。


    不過換了妖血,身上恐怕會自然散發妖氣,想要鎮壓這妖氣怕是也要費一番力氣,所以說,凡事都有利有弊。


    衛子曦點了點頭,不再糾結,一切等師叔說了第二個辦法再說。


    “第二個辦法對曦兒來說最好,但是過程會比較複雜,而且也必然需要有人犧牲。”玄陽淡然訴說,表情始終冷靜自若。


    “到底是什麽辦法?你快點說吧!別一驚一乍的煩死人了!”


    玄陽聞聲撇了他一眼,看著玉真眼底的急切,不想與他一般見識:“我曾有幸見過一種法寶,名為血琅環,為子母雙環,分別佩戴在兩個不同的人或非人上,而佩戴母環的人一旦受傷所流的血都是子環那人的,若非直接傷到丹田或心髒的話,母環之人永遠也不會死。”


    話音剛落,隻聽少年焦急追問:“師傅,這血琅環現在何處?”


    容衍緊捏著拳頭,神情裏多了幾分驚喜,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問出了聲,漆黑眼瞳閃耀著莫名的光,眸底如有妖火在熊熊燃燒,似乎隻待玄陽將地點告知,他便要一馬當先衝出去一般。


    與他相處五年多,玄陽何曾看徒兒露出過這等表情,怕是……將那孩子愛到了心裏,如今這番情景,也不知……是福是禍?


    “這血琅環簡直就是為曦兒量身定製的呀!”玉真也是興奮撫掌,雙眼發亮,一臉迫切的看著玄陽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白色韶光,銀色流火,清蕭閣外泉水伶仃,風沙沙作響,明明幽冷,閣中卻似有碳火燃燒,兩雙火熱的眼睛不約而同緊盯著玄陽,脊背繃緊如一張弓弦。


    “聚星州鬼屍宗。”聲音清冽如泉。


    他頓了頓,接著道:“我早年在外遊曆時曾與當年的姬無心交過手,意外發現了血琅環的秘密。”姬無心此人極為狡猾多疑,若非他多長了個心眼,還發現不了這個法寶的特殊。


    “師弟,你是說血琅環在鬼屍宗宗主姬無心手中?”聽到玄陽的話,玉真的聲音忍不住提高了。


    姬無心是誰?那可是鬼屍宗創宗來最毒辣最嗜血的宗主,殺人如麻,不折手段,但這人卻也是天賦極強的修煉天才,論資質與玄陽怕是也不相上下,此人突破元嬰也有百年了,要從他手中搶寶貝,無異於虎口拔牙。


    曦兒怎麽可能從姬無心手中搶到血琅環?


    玉真抬眸看了眼低頭沉默不知在想什麽的衛子曦一眼,臉不由得皺成一團,為何偏偏好死不死是在聚星州!


    卻聽玄陽繼續道:“我推測血琅環已經易主。”


    “咦?為何?”峰迴路轉,玉真不解。


    “姬無心此人雖然冷血無情,但卻極疼愛他那個兒子。”玄陽淡淡垂眸,話不用多說,師兄自能理解。


    果然如他所料,玉真馬上反應了過來:“他肯定把血琅環給了姬玨!”


    姬玨是姬無心唯一的兒子,年僅二十出頭,是鬼屍宗如今的少宗主。


    忍不住微微鬆了口氣,雖然對付姬玨並不一定就是件容易的事,畢竟他身處聚星州這種對正道修士來說極為危險的地方,而且還是鬼屍宗的少宗主,但相比直接麵對姬無心可就簡單太多了,兩者簡直沒有可比性。


    以曦兒如今的天賦,怕是沒幾年就能碾壓姬玨一大截了,到時候再派幾個弟子跟著,去聚星州取血琅環應該問題不大。


    之所以必須得由衛子曦親自去取,不僅是因為這件事不能曝光,更是因為聚星州這個地方太過特殊。


    聚星州位於鬥霄大陸極西之地,乃邪修聖地,據說原是上古魔神最初的修煉之地,聚集著鬥霄大陸中最強大的邪氣和魔氣,是大陸上唯一一個人、妖、魔共存的靈州,麵積也是鬥霄三大州中最大的,卻也是人流最少的一個州,但同時也是最危險的,極有可能路上走著走著就被人莫名其妙拉到巷口暴揍一頓,理由隻是因為你走路的方式太過囂張!


    而對他們這些正派修士來說,進入聚星州還得具備一個條件,那就是必須是還未結丹的修士方可。


    因聚星州邪氣、魔氣、屍氣過重,純正的靈氣幾乎被壓製到不存在的地步。


    但不知是土壤還是空氣或者是別的其他原因,在聚星州上修煉者對氣的吸收比在其他州更快速,特別對已修煉出金丹或者元嬰的修士來說,吸收的速度尤為驚人,這對正派修士來說基本上就是毀滅性的,沒有充足的靈氣補充驅除雜氣,而邪氣和魔氣卻在不斷侵蝕他們的元丹和元嬰,長此下去,金丹和元嬰會被汙染,更有甚者會直接轉化為魔丹和魔嬰。


    相比之下,金丹期以下修士因為靈力吸收速度緩慢,反而影響並不是很大。


    所以,對正道修士來說,聚星州無疑是他們的墳場。除非是有心要變成邪修或者魔修,正道修士很少有人會特意找死跑去聚星州。


    搶奪血琅環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完成,這事又不能交予其他弟子來做,所以能依靠的隻有衛子曦本人。


    而衛子曦卻在聽到姬無心這個名字開始便陷入了原文劇情迴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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