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濤的說服也不是完全沒有效果,對另一件與之相關的事情老兩口還是同意會考慮一下的,這就是把家裏的土地承包給別人的想法。開始的時候,程濤原本是想把它當成讓老兩口搬家的第一個步驟,但在這個想法破滅了之後,程濤就把這個想法單獨提了出來。既然老人們不願意去城市裏住,那當兒子的也不好強迫,但是老人的負擔還是要減輕的。讓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每天都下地幹活,這怎麽想都是有些不妥當的。況且家裏現在也不缺這點賣糧食的錢,那麽何必再讓老人們成這份力呢。


    隨著年紀的增長,老兩口也漸漸地感覺到了自己的力不從心。在猶豫了幾年以後,程槿的爺爺終於下定了把地承包出去的決心。


    在田地承包的貼出去半個月以後,程家的那幾畝良田就被同村的一家人給承包了。雖然是同村,但這兩家人在過去的日子裏生活並沒有什麽交集,因此在商量價錢的時候也不用考慮人情的問題。最終的成交價,是高於市場平均價百分之二十的。


    從那以後,程槿的爺爺奶奶的生活就徹底輕鬆了下來。有時候,他們還是會在天氣好的時候到田裏去轉上一圈,再幫著那家人幹些力所能及的活。但因為種出來的收成不是自己的了,所以他們也隻是幫幫忙而已,用不著再殫精竭慮地擔心收成了。


    傍晚六點半,在程家的男人們從墓地裏迴來的時候,家裏的兩個女人已經把晚飯準備好了。程家直到現在也依然堅持著祖上留下來的傳統,除非家裏添了新成員,否則掃墓隻是男人的事情,家裏的女人是不必去的。


    對於掃墓這件事,直到現在程槿也沒有自己的什麽想法。從二十二歲大學畢業之後,程槿便每年都被父親和祖父帶著往程家的墓地裏跑好幾趟。因為工作的關係,程槿本來就很少迴老家,隻有在過年過節的時候他才有機會迴來像客人一樣待個一兩天。所以他去掃墓基本都是後來補上的。但這次不同,因為這個忌日正好是程槿的曾祖父過世六十周年的日子,爺爺主動給程槿打了電話,問他能不能迴去。老人家的請求程槿肯定也不好拒絕,於是就有了程槿給公司請假迴老家上墳這件事。


    他從未考慮過為什麽的問題,甚至在他最富有懷疑精神的時候都沒有懷疑過這個問題。這似乎是個不值得他去懷疑的問題。反正他就是從小看著大人們從家裏離開去墓地掃墓,等到他長大了又被人帶著去墓地掃墓,這好像已經成了某種不必思考的習慣,就像是一天吃三頓飯一樣。沒人會在吃飯的時候思考自己為什麽一天會吃三頓飯,同樣也沒有人在掃墓的時候思考這麽做對死者的意義。大多數人所知道的隻是這麽做能讓自己得到一種慰籍的感覺,就像是人們吃飯隻是為了讓自己不餓而已。


    和過去一樣,程槿先到衛生間裏洗了手,然後走到餐桌前坐在了北邊的那把椅子上。而方月玲依舊是最後一個坐在餐桌前的人。


    “哎,程槿啊,你上次迴來的時候不是說你找了個女朋友嗎。怎樣,現在還談著嗎?感覺怎麽樣啊?”爺爺開口問程槿道。


    “對呀,程槿,”方月玲也插話道,“我也想問這個事。你那個女朋友到底談的怎麽樣了?有什麽進展嗎?”


    “嗯,還談著呢。”程槿不動聲色地說。接著便從桌上的盤子裏夾了口土豆絲放進了嘴裏。“挺好的,我們正商量著啥時候領證呢。”


    此言一出,全家人都愣住了。“怎麽,看這樣子是又分了。”程濤麵無表情地說著,端起麵前的那碗小米粥喝了一口。


    “什麽啊,爸。我沒開玩笑,是真的。”程槿一臉不耐煩地說,“我們也不是剛認識,這關係也有點基礎了,發展到現在也正常。”


    “好,那就行。”程槿的爺爺笑了笑,長長地舒了口氣。“那就行啊。”爺爺重複了一遍,“看來我跟你奶奶還是有希望看到重孫的。”


    “哎,說起這個,你們還記得孟涼花那閨女呢嗎?”過了一會兒,程槿的奶奶突然表情嚴肅地說道。“她又出事了。”


    “啊,怎麽了?”沒等程槿反應過來,方月玲便先接著話問了一句。“又出什麽事了。”


    “她孩子死了。”奶奶迴答,“已經七天了。我親眼看見送葬的隊伍從咱村子裏穿過去,走到孩子他爸家裏。”


    程槿低著頭,呆呆地看著麵前碗裏的小米粥,半天沒有說話。


    ☆、下部·第十七章


    程槿拿起放在床頭的手機看了下時間,現在已經是淩晨五點了。他也說不清這一夜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就覺著自己一直都在半睡半醒的狀態裏。失眠對程槿來說並不是什麽新鮮事,有時候他甚至會整晚睡不著覺。他很少吃安眠藥,因為他知道那東西隻能解決一時的問題,要是吃的時間長了,形成了藥物依賴,那問題可就不隻是睡不著覺的事情了。在他就職的公司裏就有一個鮮活的例子。一個和他同時期進公司的員工,就因為長年吃安眠藥而造成了藥物依賴,最後連安眠藥也不起多大作用了。那人在公司裏工作了沒幾年就離開了,後來就再也沒有聽說過他的消息。


    程槿失眠都是有些外部誘因的。比如,在一個他領導的項目快到期而還沒有完成時,他會著急得睡不著覺。但這並不代表他確實在意識裏不停地思考著這件事,他隻是單純地睡不著覺。他很清楚,有些問題不是著急就能解決的,但他還是無法控製自己,他還是會著急,並在這種情況下失去了睡眠的時間。


    這天晚上和過去大多數情況有些類似,但又有不同的地方。他依然控製不住自己的意識,可是他確實在不停地思考著一件事情,翻來覆去,盡管可能不會有一個可以讓他滿意的結果。


    孟涼花孩子的死訊確實給了程槿不小的刺激,要不是奶奶親眼看到送葬的隊伍穿過他們村子走到孟涼花的婆家門口,他肯定不會相信這是真的。在半年多以前她來向程槿還那五千塊錢的時候她孩子還會去上學呢,才過了這麽短的時間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沒了,程槿不管怎麽想都覺得難以置信。那時候孟涼花的話應該是真的,就算再怎麽守信,依孟涼花的性格,她也不會在自己孩子生病需要治療的時候湊出這筆錢的,要不然她也就不會專門跑來向他借錢。


    孩子沒了,這對孟涼花來說是一種怎樣的打擊呢?程槿無法想像那種感覺。孟涼花自己不說,程槿也能估摸到,這些年來,孟涼花大約是一直靠著孩子的力量生活的吧。而現在,她唯一的精神支柱已經不復存在了,未來何去何從無疑是迷茫的。


    這麽多年過去了,程槿幾乎完整地見證了孟涼花所有的不幸。可作為一個局外的旁觀者,他除了在必要的時候給她一些物質上的援助以外其它的什麽也沒有做。他是真的什麽也找不到嗎?那種沉重的負罪感再次附著在了程槿的心上。他反覆迴想著孟涼花這些年經歷的事情,試圖給它們尋找出另一個出口,哪怕那隻是一道僅容一根針穿越的縫隙。然而他的努力並沒有成功,即使有重來一次的機會那些東西也是無法更改的,它們就像是人為鍛造出的一個個套在一起的環節,除了那條指定的線路之外沒有任何其它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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