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水鎮,甘澗口。


    被太陽烤得焦黃的一片土地,有一處地方深深凹陷下去,四周坑坑窪窪,碎石雜亂無章地散落了一地,連帶著一抹觸目驚心的鮮紅血液,染紅泥土。


    在凹陷的坑窪之中,躺著一個衣衫破碎,頭發淩亂的中年女人。


    女人一動不動,側著身子半埋在土裏,臉被風吹起的灰塵沾染了大片,一隻手捏著長劍,可惜隻抽出來一半,胸襟處的青藍色衣衫,完全被血液浸濕,一雙生前被人稱之為滅絕時代的陰冷瞳孔,此刻大大地睜著,誇張地凸顯出來,既有死不瞑目,更有不甘和驚駭。


    風沙吹過,這片荒寂之地,半晌沒有一個路人。


    嗖——


    一個身影,毫無征兆,如鬼魅出現。


    來者一頭白發,滿臉皺紋,平時習慣性佝僂的身子,此刻卻是挺得很直,如果不看五官,還以為是個正直壯年的精裝男子。


    他不是別人,正是月亮酒館的老人,這片福地的守門人,曾經創建了血鬼宗的血海老祖。


    此刻老人臉色陰晴不定,盯著地上已經死得不能再死的女屍,嘴裏喃喃道:“這下子麻煩了……”


    *


    某間古樸的小木屋,裏麵傳來撕心裂肺的哭泣聲。


    上清派掌門冷傲雪之女雷嫣兒,趴在已經斷氣的恩師馬鈺身上,泣不成聲,那張精致的小臉,滿是悲傷和淚水。


    從小到大,在宗門最寵她的,除了娘親之外,就屬這位師傅了。


    無論是否因為自己是宗主女兒的原因,馬鈺對自己,確實是別無二話,甚至不惜冒著倒退境界的風險,為自己煉化這尚未完成的陰陽鏡。


    如今,陰陽鏡已經完成了大半,眼看隻差一步。


    恩師,卻隕落了……


    一旁少年同樣哭得厲害,但演戲成分卻占了大多,隻因為他實在怕極了這位嚴厲或者說刻薄的背劍婦女。


    怕到極致,便是冷漠。


    少年惋惜師父的死,但要說有多痛苦,那就是扯淡了。


    一旁的血海老祖,背負雙手,閉著眼睛,心中思緒急轉。


    如果隻是死一個普通人也就罷了,可死的人……偏偏是上清派軒轅閣的長老馬鈺。


    或者說,如果殺死馬鈺的,是其它謫仙人,那事情也會簡單很多。


    但,擊殺馬鈺的,卻偏偏是那個斷了靈脈,連煉體之路也走不長的無父無母,現在就連姐姐都沒了的少年。


    血海老祖揉了揉太陽穴,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他作為守門人,這類事完全可以做到事不關己。


    但那個叫丁勉的少年,有點不一樣。


    他可是能夠和那位剛剛飛升不久的大仙,稱兄道弟的存在啊。


    他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萬一,哪怕隻是萬一,田仙師從上界下來一趟,還不扒了自己的皮?


    就算自己能恢複到當年的八境巔峰修為,麵對那個人,也不過就是一道天雷的事。


    自己才活了幾百年,大道未期,還不想死的那麽早。


    可是,田奇不敢惹,難道上清派自己就敢惹了嗎?


    倒不是害怕這最近如日中天的宗門,而是在這宗門背後,有一個姓田的家夥在庇護。


    唉,兩個人都姓田。


    血海老祖很鬱悶,自己上輩子是不是欠了某個姓田的一大筆錢,所以這一世注定被姓田的人克製?


    幾乎把眼淚哭幹的雷嫣兒,憤然抬起頭,眼中滿是仇恨之色,咬牙切齒道:“我現在就去殺了那姓丁的!”


    說罷,站起身就要往門外衝。


    血海老祖連忙上前一步,擋住她,道:“不可。”


    “你讓開!”


    “那雜種殺了我師父,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雷嫣兒聲嘶力竭道。


    “她殺你師父的事,相信上清派高層自有定奪。”老人麵無表情道,“再說了,你就這麽冒然過去,萬一出了什麽事怎麽辦?”


    雷嫣兒怒道:“怎麽,你是看不起我們上清派嗎?那雜種殺我師父,定是趁我師父休息的時候,突然偷襲,不然就憑他這種螻蟻,又怎可能動得了師父一根毫毛?”


    老人默不吭聲。


    他不禁想起在酒館時用天眼之術,看到少年一步步擊殺馬鈺,之後留下的那句話。


    誰說蚍蜉不可撼大樹?


    是啊,之前不說雷嫣兒等人,就是在自己看來,他丁勉不就是個螻蟻嗎?


    可就是這隻螻蟻,把擁有六境巔峰的馬鈺給撼翻了啊?


    “行了,我不殺他了,反正等我迴到宗門,其它長老也會幫師傅報仇。”


    “讓開,我出去散散心。”


    雷嫣兒冷冷地說道。


    血海老祖果然讓了一步,但不忘提醒道:“我會用天眼術時刻觀察你,勸你最好不要做傻事。”


    雷嫣兒隻是冷笑,便走了出去。


    血海老祖搖了搖頭。


    放在三十年前,這種三境小術士,哪怕背靠大宗門,敢在自己麵前這般放肆,他早就出手,將其催化成血渣了。


    雷係天才又如何?


    這百年來自己殺的天才,難道還少了嗎?


    隻能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自己被人半囚禁在這細水鎮中,就連這隻連牙都沒長出來的小老虎,都敢在自己麵前趾高氣揚。


    老人歎了口氣,看向房間唯一剩下的少年,開口道:“你……”


    “老前輩請吩咐!”


    那少年臉色一變,連忙應聲。


    畢竟眼前之人,修為可是宗主都比不了的存在,他哪敢不敬畏。


    “你把馬鈺的屍體帶走,立刻離開細水鎮,然後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你們的宗主。”老人道。


    “是。”


    少年不敢耽擱,背起恩師的屍體,就要離去。


    老人又想起什麽,說道:“再順便說一句,看在我血海老祖的麵子上,能不能饒丁勉一命?”


    少年愣了愣,隨即茫然點頭,匆匆離開。


    *


    離開住處的少女,臉色陰霾,殺氣騰騰。


    她自然更希望親手為師父報仇。


    可一來不敢不聽那守門人的話,畢竟這還是人家的地盤。


    二來要說她一點不忌憚丁勉,也不太現實。


    師父雖然為自己煉化陰陽鏡消耗了大量法力,但僅剩的那一絲法力,殺一個凡人還是搓搓有餘,更不用說師父背後的那把堪比法寶的寒光劍。


    可以說,有此劍在手,哪怕隻是一個七八歲的孩童,都能輕易斬殺一名成年人。


    所以,她想不通。


    這短短的三個多月,那少年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他強大到足以殺一個六境巔峰強者。


    少女越想心情越是煩躁,並沒有注意前方有一個騎著電瓶車的青年,停在了她麵前。


    青年模樣痞裏痞氣,打著耳環,頭上的毛染成了金色,一雙黃豆眼,充滿了狡黠和兇狠。


    他不是別人,正是昔日王解放的“好兄弟”之一,雷爺之後的左膀右臂——黃毛。


    黃毛是一個孤兒,父母長什麽樣忘了,自己叫什麽也忘了,反正被雷爺收留後,就一直叫黃毛。


    雷爺對他來說,就是再生父母。


    當年他隻有十三歲,因為在一本雜誌上看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年紀小小的他,惡從膽邊生,居然拿了一把刀,跑到一個婦女家中,把人家給活活糟蹋了。


    因為黃毛年齡小,不構成犯罪,盡管事後婦女及時報警,但依舊拿他沒辦法。


    婦女不是善茬,家裏的堂兄是細水鎮的某個社會人大佬。


    當晚,婦女的堂兄,就帶著一票兄弟,浩浩蕩蕩地來到了黃毛住的茅草屋,把小孩抓起來,吊在樹上,用鞭子輪流抽打。


    整整打了一天一夜,黃毛哭得嗓子啞了,各種求饒也無濟於事。


    眼看就要弄出人命,當時在外地辦完“業務”的雷爺,開車路過,剛好看到這一幕,也不知怎麽想的,就下車去找了婦女的堂兄。


    雷爺當時在細水鎮就已經是土皇帝般的存在了,對方哪敢不給麵子,連忙二話不說,放人。


    之後,黃毛就跟著雷爺辦事了。


    雖然這些年,黃毛一直沒混出什麽名堂,直到王解放死了,他作為雷爺小弟的小弟,去外地替雷爺擋了一顆子彈,這才正式上位,但他對雷爺的感激,從頭到尾都是一樣的。


    雷爺死後,他不是沒想過報仇。


    但那晚的情形太過詭異。


    他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看到一個人影從自己身邊一晃而過,然後自己就暈了過去,等醒來的時候,雷爺隻剩下一片片碎肉塊了。


    黃毛猜測,雷爺的死應該鬼魂在作祟,所以這個仇,他隻能先放一放了。


    雷爺一死,討債公司自然就沒了。


    沒了工作的黃毛,這段時間隻能在細水鎮靠著偷雞摸狗,趁著天黑路暗,搶一波錢財過生。


    今天運氣不錯。


    看來不但能劫個財,還能劫個色。


    “小妹妹,要不要跟叔叔一起去兜風啊?”


    黃毛一臉淫笑地望著比瓷娃娃還精致的雷嫣兒,口水幾乎都要流出來了。


    雷嫣兒抬起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不認識你。”


    “沒關係,反正咱們很快就認識了。”


    黃毛笑眯眯地下了摩托車,走到雷嫣兒麵前,深深地嗅了一口她身上的幽香。


    就在黃毛準備順勢摟住少女時,他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隨即瞪大了眼睛,露出極度恐懼之色……


    “鬼啊!!!”


    黃毛尖叫一聲,轉身就衝上摩托車,毛手毛腳地點火,就要離開。


    原來,他看到少女原本姣好的臉蛋,居然頃刻間變得鮮血淋漓,露出森森白骨,正對著自己笑……


    “嗬,膽小鬼,區區障眼法,就嚇得屁滾尿流。”雷嫣兒望著發動摩托,揚長而去的黃毛,嘴角勾起一抹譏諷弧度。


    猶豫了一下,雷嫣兒拿出身上已經煉化了大半的陰陽鏡,笑道:“正好,拿你試試陰陽鏡的效果。”


    話音落下,少女雙手的鏡中,頓時綻放出一道狹長的光芒,轉瞬之間,就擊中了已經跑出幾十米開外的黃毛。


    轟!


    一聲巨響,黃毛直接連人和摩托一起,化成了粉末。


    看著自己的傑作,雷嫣兒收起陰陽鏡,暢快地拍手大笑起來。


    一時間,心情大好。


    這個冒冒失失的痞子,來得倒是時候,正好讓自己好好的泄憤了一波。


    不過,僅僅隻是這樣,還不夠好玩。


    雷嫣兒眼珠子轉了轉,堪稱絕美的臉蛋上,閃過一絲陰毒之色。


    *


    腳驢溝,某處小屋之中。


    跑了一天外賣,迴到家中的王豔秋,一臉疲倦,身上的衣衫汗如雨下。


    她先把送餐的外套脫下,從裏麵掏出一疊皺巴巴的錢,放在桌上,然後拿起一杯涼開水,咕嚕咕嚕灌了幾口,總算是讓燥熱消散了一天。


    這天氣,熱得差點讓她中暑。


    王豔秋準備去衛生間衝個涼,剛一轉身,就看到一個少女走進了屋裏。


    “你……”


    王豔秋臉色頓時變了。


    “嘖嘖,你這小賤人窮歸窮,屋子倒是收拾得挺幹淨。”


    少女戲謔地笑道,很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翹起一隻腳,鞋子也沒脫,就踩在了上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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