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瑤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番話,著實讓侯鬆結結實實地尷尬了一把,七八十歲的武道大宗師了,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眼下卻被一個小姑娘教訓。


    最重要的是,自己他娘的還沒辦法反駁。


    蛟龍山莊算小宗嗎?


    肯定不算,中等往上都搓搓有餘。


    可和那傳說中,建造在白雲之上的白雲塔比起來,那差距屬實有點大。


    正如一句話,雲泥之別。


    人家是雲,你隻是泥。


    陳瑤這番話自然讓我很是感動,但感動歸感動,老前輩在這,總不能跟著陳瑤一起拆他台吧?


    我幹咳兩聲,說道:“多謝老先生好意,我過段時間肯定要離開小鎮,到時候又沒去處,去蛟龍山莊打打雜也不錯,至於陳姑娘你說的白雲之上,你確定我沒有靈脈,能去?”


    陳瑤愣了愣,隨即皺著眉頭道:“試試看唄,說不定可以破例的……反正,比去蛟龍山莊當雜役好。”


    我苦笑道,“退一步說,我這個樣子,就算真跟你走了,到了那依舊不會遭人待見,我丁勉雖然沒啥本事,但也不喜歡站著茅坑不拉屎,惹人嫌……至於老先生的蛟龍山,我想還需要再考慮一下,因為最近發生了許多事,心有點亂……”


    侯鬆點了點頭,道:“是該好好考慮,你的情況,有點特殊。”


    陳瑤氣得一跺腳:“好心當驢肝肺,不理你了!”


    說完,直接跑出屋外。


    我和侯鬆皆是無奈一笑。


    侯鬆沉吟了一番,說道:“這樣,我再去試試,看能不能勸動那些老頑固,讓你當雜役的時間縮短兩年……等你入了外門,如果能在五年內,突破到武道3境,我再加把勁,爭取讓你來我身邊當侍童,名麵上是侍童,暗地裏其實也和內門弟子差不多了,你看如何?”


    我正欲開口,一聲冷哼驀然響起:


    “好一個蛟龍山莊!”


    “我侄子命薄福淺,攀不起這座大廟!”


    一身黑色長袍,麵無表情的丁不過,從外麵走了過來。


    “二叔,你迴來了?”我驚喜道。


    丁不過擠出一絲笑容,道:“嗯,迴來了,再不迴來,萬一我侄子走錯路,拜錯門,那我可就要悔恨一輩子。”


    之前被陳瑤如何譏諷,都絲毫沒有動怒跡象的侯鬆,此刻臉上終於有了怒氣,眉頭一挑,道:“敢問閣下是誰?”


    “我隻是一個早該隨風而去的無名小輩。”丁不過拂袖,坐在椅子上,笑著說道。


    侯鬆沉聲道:“你看不起我蛟龍山莊?”


    丁不過哈哈大笑:“那倒沒有,作為失控裂縫破開後,新崛起的煉體宗門,老夫還是佩服得很……隻是,佩服歸佩服,若我侄子真去了你們宗門,我肯定第一個不答應。”


    “為什麽?”侯鬆道。


    “屈才啊。”丁不過一臉理所當然地模樣,指著我道:“我侄子這種萬年一遇的奇才,去了你們蛟龍山莊,不是屈才是什麽?倒是那白雲塔,倒勉強能配得上他。”


    聽到這話,侯鬆不怒反笑,而我則是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二叔啊二叔,就算你吹噓自己的侄子,也不用這麽誇張吧?


    什麽萬年一遇的奇才,就連那陳瑤背後那來曆不凡的白雲塔,才隻能勉強配得上我?


    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啊?


    丁不過眼睛一瞪,對侯鬆道:“你笑什麽?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沒有。”侯鬆搖頭。


    丁不過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鼠目寸光的家夥,哪能看出我侄子的天賦?算了,說再多也是對牛彈琴,小勉,咱們侄叔出去喝兩口。”


    我連忙答應,然後歉意地看了侯鬆一眼。


    侯鬆搖了搖頭,示意他並不在意。


    *


    我和丁不過找了一家麻辣燙店,隨便選了一些素菜,叫了一壺白酒,不等菜上來,就一人一口喝著。


    丁不過見我喝酒毫不含糊,一口半杯,笑著說道:“不得了哦不得了,小小年紀就是海量,要是我還活著,肯定有事沒事就來找你拚杯,不像你爹,從前滴酒不沾,說喝酒會影響氣運……嗬,小心翼翼了一輩子,不還是吃了氣運的虧?”


    我把一塊滾燙的香菇放進嘴裏,好奇道:“二叔,我爹以前從不喝酒?”


    “怎麽,很驚訝嗎?我知道,在你出生之後,這混蛋應該就開始酗酒了,而且酒品多半也不好……可你絕對想不到,他以前是個滴酒不沾,不熬夜,不吃垃圾食品,生活極有規律,尊老愛幼的三好青年。”


    “嘖嘖……至於什麽氣運氣運,無非就是怕死罷了。”


    “現在好了,這個怕死的家夥終於不用擔心會死了……隻是那種所謂的不死,卻比死還要痛苦千萬倍。”


    “唉,當初我這個當二哥的,如果能多說他幾句,興許他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我的錯,我的錯啊……”


    說到後麵,丁不過的聲音有些沙啞,一杯酒接著一杯酒下肚,眼中帶著惆悵和愧疚。


    我握著筷子的手一緊,很快又鬆開,繼續吃東西。


    一時間,兩人心情沉重。


    等麻辣燙上來,酒已經喝了大半。


    可能喝得太急,我小腹有些火辣辣的,趕緊吃了幾口辣菜,頓時辣得額頭冒汗,喉嚨發幹。


    二叔從頭到尾就沒有動筷子,隻是看著我吃,偶爾喝一口酒。


    我注意到,他腳下的地麵濕漉漉的,就像破碎的瓶子,怎麽喝怎麽漏。


    我假裝沒看到,依舊狼吞虎咽地吃喝著。


    “我要走了……”丁不過忽然道。


    我身子一顫,手上的筷子終於停了下來。


    “去哪?”我問道。


    “還能去哪,塵歸塵,土歸土,自然是去該去的地方。”丁不過苦笑道。


    我沉默不語。


    丁不過道:“小勉,畫張符我看看。”


    “現在?”我一愣。


    “現在。”丁不過道。


    “二叔要我畫什麽符?”我從身上拿出了一張黃紙。


    “降雨符吧,今天天氣實在燥熱,降場雨涼快涼快。”丁不過抬頭看了看天。


    我露出為難之色,道:“這恐怕有點難,降雨符品階很高,以前我倒是試過,但沒一次成功。”


    “沒事,失敗乃成功他媽,多試幾次,說不定就成功了呢?”丁不過笑吟吟道。


    既然二叔這麽說了,我自然照做,拿出隨身攜帶的朱砂盒,用手蘸了點朱砂,先念了幾遍靜心咒,接著一鼓作氣畫了起來。


    畫好後,我把黃符雙指銜住,對著空中輕輕一抖:“落。”


    符籙瞬間燃燒。


    但,天空依舊驕陽灼灼,絲毫沒有要落雨之征兆。


    “再畫。”丁不過道。


    我深吸一口氣,這一次,更加認真地畫了起來。


    畫好後,再次召雨。


    可惜,依舊失敗。


    “再畫。”丁不過道。


    於是,我一連畫了十幾張符,一張比一張艱難,一張比一張慢,卻還是沒有一張成功降雨。


    丁不過看著滿頭大汗的我,笑著說道:“閉目養神,小憩一番。”


    我閉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


    本來緊繃的精神,一點一點的放鬆,唿吸也變得綿長起來。


    耳邊,二叔的聲音悠悠響起:“小勉,你記住,畫符,是將自己的身心當作爐鼎,將天地萬物與你融為一體,潑墨運朱,心神所動,一點靈光,通天徹地,精神所寓,法無不應,何者非符。”


    “想要畫符一張靈性十足的符籙,需要消耗大量心神,半點不比殺一隻大妖來的輕鬆,落筆畫符,快不得分毫,慢不得些許。”


    “現在,你想畫符嗎?”


    我搖了搖頭:“不太想。”


    丁不過點頭笑道:“那就繼續休息。”


    過了片刻,丁不過又問我,想畫符了沒?


    我依舊搖頭。


    於是,每過數分鍾,丁不過便要問一次。


    就這樣,不知不覺一個小時過去。


    就在我幾乎都要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不遠處有人在哭喊:“又是一年大旱,這讓人怎麽活啊?”


    一瞬間。


    我猛地睜開眼睛,開始落筆於符紙。


    出手極快,絲毫不托裏帶水,如筆走龍蛇,龍飛鳳舞,一氣嗬成。


    “降!”


    我大喝一聲,指間符籙扔出。


    轟隆!


    天空一聲悶雷,片刻後,小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隻是,這小雨隻落下不到數秒,很快又消失。


    外麵的過路人皆是一臉茫然,心中猜測是不是哪裏在拍戲,突然降了一場人工雨?


    “二叔,我……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看著自己的傑作,瞪大了眼睛,驚喜交加。


    丁不過撫須一笑,道:“知道為什麽能成功嗎?”


    我想了想,說:“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隻是剛才聽到有人在抱怨,說又是一年大旱,然後心裏一咯噔,忽然就……忽然就……”


    “忽然就有一點靈光,在腦海中閃現是嗎?”丁不過笑道。


    “是啊,二叔你怎麽知道?”我驚訝道。


    老人哈哈大笑:“所謂一點靈光便是符,枉費世人墨與朱,畫符就跟作家寫故事一樣,但凡有了靈感,朱砂和紙筆,皆是累贅!”


    “來來來,再畫一張。”


    我看了眼苦笑道:“可是我現在好像沒有靈感了……”


    “沒事,這次我幫你。”二叔笑吟吟地說道。


    我便再次拿出一張符籙,小心翼翼畫上了降雨符。


    正要落款之時,二叔開口道:“別急,在最後麵寫上“丁不過赦令”這五個字。”


    我一頭霧水,但還是照著二叔的話,寫上了他的名字,最後加上赦令。


    “試試。”丁不過說。


    我把那符扔掉到了空中。


    嘩啦!


    一場瓢潑大雨,措不及防,驟然而降!


    整個細水鎮,宛如天神收到信號,把天河之水傾注到人間,大雨猛烈地敲打著屋頂,衝擊著大地,奏出了一曲驚動人心的樂章。


    雨越來越大,像是無數蠶娘吐出的銀絲,千萬條細絲,蕩漾在半空中,匯成一條條細流,砸起一朵朵晶瑩的水花。


    外麵,隱隱聽到有人在歡唿,在跳躍。


    餐廳裏,服務員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珠子,呆呆地看著這場太陽雨,食客們則是唉聲歎氣,後悔出門應該帶把傘。


    這一場雨,絲毫沒有停歇的跡象,一直頃湧而下,綿綿不絕。


    丁不過看著呆若木雞的我,笑著說道:“以後畫符,記得在後麵加上丁不過赦令五個字,就當是二叔送你的禮物了。”


    “二叔……”我感激地看著老人,心裏卻有種一陣說不出的惆悵。


    他這麽急匆匆地送我東西,自然是因為他要走了。


    雖然我也懂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可離別,終究是痛苦的。


    “最後一個禮物,是我和你爹,一起送你的,小勉,閉眼。”丁不過道。


    我依言閉上眼睛。


    半晌後,我感覺有三股涼颼颼的東西,從頭頂灌入,隨即消失無蹤。


    我還來不及問他這是什麽,就聽到二叔的聲音輕飄飄響起:


    “小勉,二叔送你一句話,永遠不要看輕自己,活得快樂,才是人生。”


    “二叔?”


    我猛然意識到了什麽,睜開眼睛,卻見對麵座位空蕩蕩的,除了一口沒動的麻辣燙,和已經見底的酒杯,再無人影。


    我怔怔地盯著那個空酒杯,淚水無聲落下,嘴中喃喃念道,“記住了,二叔。”


    旁邊一個年輕女服務員,神色古怪地看著我,悄悄咪咪地問旁邊年紀稍大的男青年:“王哥,這從進來到現在,一個人點兩份菜,還弄了兩個酒杯,自言自語的,就像在跟空氣說話,說著說著還哭了,你說他該不會是神經病吧?”


    男青年皺了皺眉,道:“不要多管閑事,最近咱們鎮裏出了不少怪人怪事,小心惹禍上身。”


    女服務員哦了一聲,心裏卻不太服氣。


    這家夥,明明就是個神經病嘛。


    *


    細水鎮板石巷,一間出租屋門口。


    氣唿唿的陳瑤一腳把門踹開,正準備進去,突然臉色一變,像是發現了什麽似的,猛然轉身,冷喝道:


    “出來!”


    身後,靜悄悄的。


    除了一隻槐樹上的小鳥,抖動著羽毛,嘰嘰喳喳,什麽也沒有……


    “看錯了?”


    陳瑤皺了皺眉,又朝四周看了看,這才走進了屋子。


    就在她離開後不久,一條狹長的陰影,在一側緩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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