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伺候古書記母親的那個小保姆名叫豐碩,雖然是個農村孩子,但名字卻一點也不土。她屬於是浮精浮靈的那一類女孩,接受能力特別快,觀察事物很敏感。她來到這個明亮的海邊大別墅內心別提有多高興了。那天她正在市服務業介紹中心等著,就見中心的一個工作人員走了過來,說經理找她。她跟著那小夥子到了經理那裏,經理問她:

    想不想上大戶人家?

    她說隻要有工作,上哪都可以。

    經理說,你去了可要幹好,這可不是一個普通人家,一定要給我們爭光。

    她說那是當然!就來到了這座海邊別墅。她在上服務業介紹中心前曾經受過專門的訓練,煎炒烹炸無所不通,還學會了比較簡單的護理本領。所以在古書記的秘書給這位經理打電話後,經過精心的選擇就選中了她。

    人的聰慧有一半是天生的。她除了很快掌握了護理老太太的本領外,骨子裏的窺視欲也同時被勾了出來。小時候她對父親站著撒尿感到驚奇,多次偷偷地看,目的是看他與母親那地方的結構有什麽不同。所以說她天生就不是一個省油的燈,天生就是一個多事人。一開始,她並不知道那位氣派很大的主人的事,但後來她發現他向老太太請過安後並沒有走,而是進了相鄰的另外一半別墅,那個門是在靠海邊那一邊,有一圈樓梯轉著圈的盤上了二樓的那一半。院牆也是分開的,所以一般人是不會發現的。那天她在老太太睡熟了以後就躡手躡腳地走了出來。正如我們在前邊描述的那樣,那晚風浪特別大,滿海都是唿唿唿的喊聲,那邊的平台上有一個風向標,風刮得那上麵的箭頭發出很尖的叫囂,真好像是獅吼虎嘯。她走過的路上,滿世界是紙片飛舞,一些廢塑料袋像白色燈籠在天上飄,她的頭發像要連根拔掉往一邊倒。她跌跌撞撞地走上了二樓樓梯的拐角處,看見了她這個年齡不該看到的一幕:他們兩個滾在了地板上。二樓的拐角處正好有一個大窗子,他倆肯定是疏忽了,認為這時不會來人,竟然沒掛窗簾。已經是深夜了,也想像不到外麵月黑風高裏麵漆黑一團會有人能看清裏邊的“西洋鏡”。但事情總有意外,這時正有一艘輪船從遠處逶迤而來,船上的燈緩緩地輪了一個扇麵,將房裏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晝。光來了,古書記和牧人才有些驚慌,但倆人都有僥幸心裏,反而做出了更大膽的舉動,他們看到一個人影從窗子上一閃……小保姆看見了他們的眼光,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一下子趕緊從窗子旁蹲了下去。也顧不得喘口氣,怕他們追出,趕快從樓梯上滾下來,碰破了腳上的一塊皮。迴屋以後,她半天沒有安下神來,門外,風已經小些了,浪頭聲也平緩了不少,但老太太卻叫她去捶背,說是心口裏十分不好受。她一邊捶背,一邊為剛才的事感到不解,那樣有什麽意思呢?可是她也明白,一定是那樣有很大的意思,否則他們一定不會那麽幹。她也想起了小時候看到的父母在草垛裏睡覺“打架”的情景,到現在都感到氣憤難平。由於心裏有事,她的捶背質量就不怎麽好,引起了老太太的不滿,但是她沒有黃世仁母親的派頭,隻是不停的說讓她捶快點而已。到最後她也沒達到老太太的滿意。迴屋躺下以後,她的心還一直在燃燒,真像是喝多了燒酒。她竟然又去了。門吱呀一聲,讓她自己都起了渾身的雞皮疙瘩,但她是一個膽大的女孩,義無反顧地走過去了,可是大門已經鎖了,她輕輕推了一下,沒有動靜,心裏就犯開了嘀咕。退到院裏的她,還是不死心,她看見了靠牆的一棵大樹,就光了腳丫子上去了,這對她來說不是難事,在農村時經常上樹擼樹葉子和掏鳥窩呢。她跳到了牆上,又扒著牆沿慢慢出溜下去。已是後半夜,風比剛才涼了許多,她身上有些發抖,不知是嚇得還是凍得。管不了許多,她小心翼翼上了二樓。在那個拐角處,雖然光線很暗,她也看見窗簾已經掛上了。遠處有一隻海鳥叫了一聲,使她激靈了一下,她又向別處走去。海風像刀子似地刮著她瘦骨嶙峋的肩膀。也不知是有什麽力推著她,也不知是神靈的啟示還是什麽,她在推別墅門推不開的情況下,又一次采取了竊賊的辦法,從樓道裏的一扇窗子裏跳進去了。她從小對竊賊很反感,但並不耽誤她采取竊賊的方式,這是另一迴事。跳到樓梯上以後,她就慢慢朝他們的臥室走去,推了推門,插著,她就又向地下室走去,那裏有一個通向臥室的通道——房子的設計者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兩邊的臥室都通著地下室。她從地下室走進了他們的臥室,輕而易舉地就站在他們兩個人的麵前了。這時房間裏很黑,牧人和古書記瘋了多半夜,已經進入夢鄉了,並且睡得很沉很香,他摟著牧人,她將自己的大腿搭到了他的屁股上,一付貪婪至極的樣子。房間裏的暖氣燒得很熱,他們倆竟然都沒蓋被子。小保姆張大嘴愣到了那裏,她真想打開燈,讓他們的醜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房子裏有一股人體的氣味不太好聞。她看了一會就離開了。離開了一會,她又爬進來了,她真不願意就這麽走了,她在這黑暗的光線下實際上沒看過了癮,她咬了咬牙,找著了燈的開關,閉上眼,一下子就給開開了!

    房間裏頓時亮如白晝。可是,倆人可能是太困了,竟然沒被驚醒,隻是翻了一個身就又睡了。她的大腿仍然是搭在他的屁股上,還往上鼓揪了鼓揪。現在的小保姆已經沒有剛才的害怕了,她走過去在牧人光滑的屁股上摸了摸,沒敢摸古書記的。她看著他粗糙的皮膚甚感害怕,盡管他的臉像保養好的女人那樣光滑。要是她就這樣走了,也不會發生什麽意外,不湊巧的是她下地下室的時候不小心碰響了一個掛在樓梯扶手上的銅鑼,是她手上的戒指碰響了那東西的。她的戒指不是金屬的,如果是金屬的就什麽事也沒有了,可惜的是她的戒指是羊膝蓋骨頭打磨成的,那是奶奶給她留下的護身符似的東西,並不全是戒指的含義。這東西不吸音,碰一下就讓銅鑼發出了曠日持久的淒麗聲響。這一下子讓牧人醒了過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不敢看屋裏的強光,半天才緩過勁來,這時銅鑼的響聲已經弱一些了,但是還有餘脈,她一下子就警覺了起來,她用染紅了的指甲抓了一把古書記說:

    快起來,有盜賊!

    古書記說:哪裏哪裏?古書記這樣說是因為還在夢中,他是在不太清醒的狀態下說這句話的。如果他要清醒了,肯定就會說:

    沒有的事,我們這裏怎會有盜賊?笑話。

    在夢中,沁漢市的當家人起來了,他被牧人拉著向地下室走去,這下可嚇壞了小保姆,她邊滾帶爬的從地下室跑上了平台,又從來路跑下,最後順著那棵樹很快地出溜到那邊的院子裏去了。這情景讓牧人看了一個大概,她似乎知道了她是誰,也明白了窗子上的人影是怎麽一迴事,她有了一個想法,隻是還沒成熟,就又拉著古書記睡下了。

    天亮的時候,古書記先走了,去開常委會去了,牧人來到了老太太這邊。小保姆見了她很驚恐,但故做鎮靜。老太太根本不知兒子在咫尺隔壁養了這麽一個婊子。老太太最恨婊子,想當初古書記的父親就像古書記這樣找過婊子,曾經把古書記的老娘放在“冷宮”裏有三年時間,那是一個女馬販子,會使雙槍,用軟硬兼施的方法讓古書記的父親跟她睡了覺。許是遺傳吧,古書記的“功夫”可能就得益於老父親的真傳。古書記的父親讓那個女馬販子過足了癮,她哪嚐過這種功夫,一下子就提拔他為“馬前‘張保’馬後‘張橫’”那樣的角色,跟著她上了口外,在大荒原上過了三年一直到快解放了才迴來。在那個歲月裏,古書記的母親盼星星盼月亮,將眼睛盼出了血才將丈夫盼迴家,可是她盼迴來的是什麽呢,是一個對她一點興趣都有沒有的“太監”!他將自己掏空了,她才放他迴來。他一見那事就感到害怕,好像誰要殺他一樣。古書記的母親就從28歲上一直守活寡到現在,她是真正不容易的女人。

    牧人當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說是來推銷化裝品的。那時傳銷正是盛行的時候,連老太太也知道傳銷的東西很便宜。她摁響了門鈴,裏邊問“你找誰呀?”她一句“我是傳銷的”,就讓老太太發了令:

    讓她進來!

    小保姆也不知是她來訪,所以就去開了門。老太太每天像是在坐監獄,巴不得每天有人陪著聊天,而傳銷的人據說都練就了一氣“口若懸河”的功夫,那多有意思呀!

    開了門,小保姆仿佛在哪見過這個女人,但也想不太清楚了,她在昨晚不可能把她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牧人走進來,拎著個真皮的小坤包兒,坐在老太太的麵前。老太太揉揉有些眵麻糊的老花眼問:

    閨女,你是傳銷什麽的呀!?

    我傳銷化裝品!是廣州的“雅芳”!

    雅芳有什麽好啊?!老太太雖然生在農村,但對任何的事物都感到希奇,總是愛打破砂鍋問到底:依我看哪,還不如過去的雪花膏吧?

    比雪花膏可強多了,這雅芳啊,品種繁多……洗麵奶可使人返老還童!還有那個麵膜,呆會我給您做個護理,保你一下子年輕20歲老太太!

    你不是在賣野藥兒呢吧,說話可得負責任呀閨女!別說年輕20歲,你讓我年輕10歲,我也就滿足了!你做好了,我滿意了,今天晚上就別走了,我管飯!

    這個飯你可管定了……你就請好兒吧!

    嗬,你還真敢攬這瓷器活!

    那是!牧人一句也不饒。

    多虧牧人在上大學時搞過一段化裝品的傳銷,否則不抓瞎才怪。

    端點水去!牧人命令小保姆。

    小保姆不動。

    嘿,老太太你這小保姆是怎麽迴事啊,怎支使不動啊?!

    去去去,給她端點水去!

    小保姆還不動。

    老太太見支不動她,來了脾氣,叫她過去一下,小保姆就過去了。待她走近了,老太太不知哪來的一股勁,掄起胳膊很響亮地給了小保姆一巴掌,一下就將她的臉打蒼了,五個紅指印鼓起來。

    小保姆委屈地哭了,滿臉往下流淚,都吃到嘴裏去了。

    你說你這是圖什麽吧你,老太太氣喘噓噓地說,這真是給你臉你非要屁股不行,我兒子怎麽給我選了這麽一個人哪,不行,得換,你明天就別來了!

    什麽明天,我現在就走!小保姆氣咻咻地往裏屋拿衣服去了。

    幹嘛呀,她叫什麽?牧人轉身問老太太,老太太說她叫豐碩,豐碩,你出來,幹嘛那麽大氣性,像你這樣,怎樣在外掙飯吃啊?!呆幾天就走,呆幾天就走,你走得起嗎?!你掙得了錢嗎?出來,大姐求你點事!牧人故意將“大姐求你點事”說得十分真誠。

    豐碩出來了,做出了說完還要走的樣子。她圓圓的眼睛不懷好意地盯著牧人,突然就有了一種預感:她怎麽這麽像別墅那邊的那個女的呀?她下嘴唇下麵也有一個痦子!昨晚她雖然慌裏慌張,但在她打開燈以後,看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女人下嘴唇上的痦子了。對,這個人八成是她,是到這邊刺探情報來了……所以她又不想走了。她不想走的原因就是好奇。

    你這麽大能耐,能求我什麽事啊!她諷刺她。

    我有什麽能耐,不就是個傳銷的,豐碩,你就別逗我了!

    你才不是傳銷的呢!她詭詰地眨眨眼。

    牧人心裏一緊,心想可別讓她這麽快就看出來呀。就岔了個話題說:

    你看你怎麽那麽大脾氣呀,這能當好保姆嗎?

    當好當不好你管不著,有什麽話你就盡管說,說完了我還走呢!

    讓她走讓她走,四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還不有得是!哼。老太太慢慢地穿上了衣服說。老太太自從知道兒子是沁漢市最大的官後,也有點小脾氣了。

    牧人心想我怎麽這樣粗心啊,哪有這樣求人辦事的,就將豐碩拉到裏屋說:我真的是求你辦事,你這人怎麽這樣拿羊角哇。

    豐碩趁機又認真地看了她嘴唇下麵的痦子一眼,就不想走了。其實,她剛才也並不是真想走,是投石問路:如果真是她,那不就好了嗎?她也不主動說話,隻是詢問地望著她,好像還有點挑戰意味。

    我想啊,牧人說,讓你幫我點忙,你看啊,這裏,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到哪找人去呀。

    豐碩還是不說話,仍然望著她。

    我吧,牧人搜索著詞句,真得她還沒想好怎樣說:……我那屋裏有一隻大耗子,像小牛犢子似的,白天都大搖大擺地從我麵前走過,胖得它都有點笨了,一走路一晃,恐怕滿身都是脂肪……我從小最怕這種東西,你能不能……

    幫你逮耗子?

    牧人點了點頭。

    豐碩眼珠轉了轉,她尋思,正好可以深入“虎穴”,“逮住虎子”,那該多好啊!

    沒問題,別的我不會,幹這個我可是老太太擤鼻涕——手拿來把掐的!什麽時候去?她還說急的來快的了。

    別著急。怎麽著也得給老太太做完了護理了再說呀!你不走啦?

    誰說我要走!

    耍賴……牧人想給她開個玩笑,但又怕將好不容易搞出來的大好局麵給弄糟了,就趕緊收了迴去,沒再說下去。

    豐碩就唱著歌去擦地板去了,順便給牧人端了一盆水來:你這才是拿羊角呢,倒說我,哼。豐碩幹著活還忘不了反擊。一會地板拖完了,她就過來看。

    牧人隻是給老太太洗了臉,手中什麽東西也沒有。她臉紅了,但是決不能讓人看出來,她又將豐碩拽到旁邊小聲說:豐碩,你去把你的畫妝品拿來……

    噢,到現在還沒東西呀,這真成了賣野藥的了,拿我的畫妝品幹嘛……

    牧人趕緊製止她:讓你拿你就拿,用了你的明天我給你買更好的……這個護理嘛,就得要因地製宜,有什麽條件使什麽條件,我那邊有,但我……牧人差一點沒說出“我懶得去拿”的話來……但我早已使過了,雖然我沒皮膚病,但自己用過的東西最好還是別給別人用,那對別人也是個尊重……用最簡單最普通的化妝品若能給人護理的好,那才叫功夫呢,我以前經常這樣出奇製勝……牧人也不知從不說謊的自己咋說出來這些讓她都感到驚訝的話。

    那我的就能讓老太太使了?豐碩的聲音較大,讓老太太聽見了:

    你們在叨咕啥呀,讓我也聽一聽,再說,這洗了臉,也就不管我了?

    管管管,牧人答應,這邊催豐碩,快去拿,下來我再給你說!就趕緊跑過老太太這邊來。

    豐碩將自己和老太太的擦臉油拿了來,見牧人用香皂將老太太的臉起碼洗了六遍,洗得老太太都不耐煩了,說,這是幹啥,是褪毛呢吧。

    你不知道,牧人大聲對老太太說,護理之前必得先洗幹淨了,否則,任什麽化妝品也化不出啥好效果來。這就好像蓋房子一樣,地基先得打好,要不蓋好了,也呆不住,風一刮,就得塌了……

    牧人拿擦臉油一點點地往老太太臉上抹,一點點揉來揉去,極細地碾磨著。大約碾磨了一個鍾頭,又用水洗淨,又抹上了油,又一個勁碾磨,碾得老太太又有點沉不住氣了:

    這也得六遍?

    不是,兩遍就得。第二遍就不用那麽長時間了,十分鍾即可,俗話說萬事開頭難嘛……

    現在你歇一會,晾晾咱再抹麵膜,啊。

    麵膜你帶來了嗎,我這可沒有那麽高級的東西,豐碩盯著她有棱有角的厚嘴唇說。她十分喜歡她的厚嘴唇,覺得很地道,她不喜歡像麵片似的薄嘴唇的婦人,覺得那樣的女人沒有意思,她就為自己的嘴唇不夠厚感到煩惱。但她的嘴唇也不算太薄,適中。

    帶來了,瞧你說的,什麽都不帶還行,這個我是隨身帶的。剛才牧人去衛生間,看見了一瓶膠水,她就順手把它拿了來,怕豐碩認出,她揀了一條畫報上的紙,撕得整整齊齊的貼在了上麵,乍一看起來,真像是一瓶未開封的化妝品。

    拿塊玻璃片來。牧人對小保姆說。

    小玻璃片?豐碩想了想,很快地從廚房的某個地方拿來來了一個大約是上玻璃時剩下的廢角料,還挺整齊的,洗得幹幹淨淨的給了牧人。

    牧人將膠水擠些在玻璃板上,又用手指沾些水摻在裏麵,和勻了,就開始往老太太臉上抹。

    老太太說,怎麽有些涼啊。

    那是,涼水還能熱了。豐碩,弄點熱水來。

    又擠了點膠水,用熱水和了,再抹,問:還涼嗎?

    這迴可不涼了。

    很快的,牧人就給老太太將“麵膜”抹好了,說,呆會,半個小時吧,就可以撕下來,那樣就可以將皮膚裏的泥全洗淨帶出來了。老太太,你呆一會吧,躺著呆會更好。

    坐了這好半天,老太太還是真累了,就讓豐碩扶著她躺下了。

    豐碩和牧人來到另一房間。牧人看著豐碩說:你是從哪來的呢,依我看,有一點辦法也不能做這個伺候人的活兒,你說是吧。牧人早已審了她半天了,開始喜歡起這個聰明伶俐的小女子了,有心“招”了她的“安”。

    豐碩並不迴答她的話,而是反問:你是從哪來的呢?她早已看出來她就是老太太的兒子的相好,不用以嘴唇下的痦子為證也能清楚地認出,昨晚在這個婦人身上有一股味道她聞出來了,這股味道現在仍然在。

    我呀,牧人閃爍其詞:我是來傳銷的呀!

    狗屁,一著急,豐碩說出了粗話,覺著不好意思了,又說,你不像是傳銷的,倒像是個偵探。

    偵探?牧人哈哈笑了起來。小保姆見她笑,受了感染,也笑了起來。

    別笑了!老太太臥室傳來一聲斷喝:你怎麽弄得這個臉,都起了皮了,弄壞了我可不饒!

    倆人聽了,都過去看。牧人隨跑隨說,可以揭了,可以揭了!

    小保姆豐碩第一次看給人弄麵膜,不知是什麽效果,湊得很近才看呢。她看見,那女人,先從老太太額頭上揭起,慢慢地就揭起了一張整整齊齊的“臉皮”來。這張臉皮,既像一張帶眼的透明塑料布,又像一張假麵具,挺嚇人的。

    牧人拎著那張“臉皮”對老太太說:你看,這就是從您臉上弄下來的老皮兒,不僅將臉上的髒東西帶出來了,最重要的是將您的老臉皮揭下來了,這下子你可以返老還童了,不信,你照照鏡子,豐碩,快拿鏡子去!

    豐碩沒聽見,她已經看呆了,不僅驚訝那一張奇怪——或者說嚇人——的揭下來的“臉皮”,而且她的確看見,老太太是那麽地年輕了,一下子仿佛從七十歲倒迴到了四十歲,她真是那麽認為。她也想弄這麽一下子,那自己不就更年輕了嗎?直到牧人打了她一下,她才緩過勁來,拿來了鏡子,老太太戴上了老花鏡,認真地看鏡子裏的自己,也一下子驚訝起來,大張著嘴合不攏了,大聲說:

    感謝我兒子呀,要沒有他,我能享到這樣的福嗎,能見到這麽稀奇古怪的事嗎?我真是年輕了呀,我怕我兒子迴來不認識我了呀……

    別耽心,牧人安慰老太太,認得出來,再怎樣臉盤沒變,放心吧,沒問題!

    那我就放心了!這幾天一直感到不舒服、總是不下床的老太太慢慢從床上爬起來,找了自己幾套舊衣服,打了一大鍋醬糊,找了一塊三合板,糊開了夾紙,準備在太陽底下晾幹了,細細致致地給兒子納一雙鞋底子——什麽皮鞋呀,任啥也趕不上這家做的千層底布鞋,這東西不傷腳!

    趁著老太太高興,牧人湊近她耳邊說:

    我想叫豐碩跟我去幹點活去,向您請個假……

    行,幹什麽去都行,隻要讓她迴來就行,我不要她了,也得我兒子迴來再說,我不做這個主……那麽你要多少錢呢?我估計,恐怕少不了——老太太有點害怕的看著牧人。

    牧人故意嚇唬她:可不是唄,這要在美容店,怎麽著也得幾百塊,這樣吧,就——牧人故意賣個關子,裝做在思考的樣子。

    弄幾十塊錢得了,我說姑娘,鄉裏鄉親的,老太太討好地看著她。

    ……算了,你老說得對,牧人裝做狠下了迴決心,破了迴例的樣子說:鄉裏鄉親的,我就不要你錢了!

    什麽?不要我錢了?自打進城裏來,她還沒聽說不要錢的事,她養了幾隻小兔,去菜市場撿了點擗下來的菜葉,還要了她一塊錢!哪如鄉下,說吃誰家一把菜,就吃誰家一把菜,到地裏拔下來就得,祖祖輩輩沒聽說過還要錢的。

    那就太謝謝了!好姑娘,我兒子迴來,我讓他提你個官當當。

    老太太說的是那麽平靜,好像她自己就是官,是慈禧太後,讓皇上怎樣就得怎樣。她不知兒子和眼前這個女人的關係,要是知道了,不嚇她一大跳才怪——他花在她身上的錢可比孝敬老娘親的錢多了去了!

    行,那咱就誰也別謝誰了!牧人笑嘻嘻地說。

    老太太看著牧人和小保姆走出去,心說,她們倆幹什麽去呀,剛認識就……覺得有點不妥,但話已說出去了,也就不好往迴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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