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濃,柳絲若軟煙。


    蕭明鈺進蕙寧苑時,院子裏熱熱鬧鬧,丫鬟們聲音嬌脆。


    他跟著小廝進來時,瞧見薛湄立在屋簷下,懷裏抱著那隻貓,看丫鬟們打秋千。


    冬去春來,短短不過幾月,她的寵物胖若兩貓,慵懶躺在她臂彎。薛湄用力抱著,似抱了個孩子的奶媽子。


    從前那隻貓,雪白輕盈,眼神鋒利。薛湄抱著它,一人一貓有點陰森森。


    現在,就完全是喜感了。


    “你能想到嗎,它都十斤了。”薛湄對薛池感歎,“她肯定能長到二十斤……王爺來了。”


    她一邊說貓,一邊招唿王爺,口吻無比熟稔。


    蕭明鈺:“……”


    並不想受到這麽親切的待見。


    兩個人太過於隨意,很難萌發出什麽感情。


    “薛兄,今日無差事?”蕭明鈺先跟薛池見禮。


    薛池還禮:“我的差事本就不多。”


    在六部,像薛池這樣年輕的主事特別少。一般都需要在外麵曆練幾年,到了三十多歲,才有資格做京官。


    年紀輕輕就選了六品主事,多少人拿眼睛看著他。


    好在薛池會做事,花錢又大方,很快就籠絡住了人心。


    他把升遷機會讓給其他同儕,自己空閑些。除了必要的三日一點卯,或者年節時、皇家有婚喪嫁娶時忙碌,他平時都在家宅著讀書。


    “你這貓……怎這麽胖?”蕭明鈺又問薛湄。


    薛湄:“憑它自己本事吃胖的。”


    蕭明鈺:“……”


    “它一頓的飯量,是從前阿醜的三四倍,我就知曉它有出息。”薛湄說。


    蕭明鈺:“這隻才應該叫阿醜。從前那隻呢?”


    “那隻啊,迴家去了。”薛湄道,然後她不想蕭明鈺再問,非常倉促轉了話題,“看那秋千,瑞王送的。”


    蕭明鈺微微眯了眯眼。


    瑞王叔也未免太花心思了吧?


    他到底是怎麽迴事,為何對薛湄如此熱情?


    “作一首詩吧。”薛湄對蕭明鈺道,“王爺您先來。”


    蕭明鈺:“我乃一市儈人,不會作詩。薛兄試試吧?”


    薛池麵無表情:“一秋千,有什麽值得作詩?”


    薛湄鄙視他:“大哥,自己沒才華,別怪人家秋千。蘇軾就有詞,這樣寫: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


    薛池:“不怎麽樣,這幾句泛泛。”


    蕭明鈺:“蘇軾是何人?”


    “蘇軾是個才華絕冠的人,你不認得他,我說了你也不知道。”薛湄說,“大哥,這幾句還是挺有意境的,你想想是不是這麽個景兒?”


    畫麵感都出來了,還說不怎麽樣,那是酸。


    這是嫉妒了。


    薛池:“你信口胡謅,還要托個古人?”


    薛湄笑道:“我胡謅,也得有胡謅的本事啊。我要是有這個才華,就去考女學了。”


    本朝有女學,是在宮裏開設的,有爵位以及三品以上京官府上的千金,都可以去讀書。


    當然,它也有個簡單考試。


    “既不是胡謅,前後句有沒有?”蕭明鈺問。


    “有啊,你聽著: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裏秋千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裏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薛湄聲音故作沙啞,嫋嫋讀來,突然擊中了薛池與蕭明鈺兩人的心思,他們聽著聽著,都沉默了。


    她是不記得這首詩的,隻是在大腦個人終端裏搜了搜關於秋千描寫的,信口轉移話題。


    而後,就看到了這句“天涯何處無芳草”。


    真正的千古名句,哪怕是到了太空時代也不曾遺失。


    有華語的地方,就有這句詩的痕跡。


    薛湄喜歡“天涯何處無芳草”的豪邁,蕭明鈺和薛池卻都被“多情卻被無情惱”魘住了心神。


    他們倆一時沉默,誰也不開口了。


    薛湄給懷裏的胖妞換了個姿勢,依舊是個抱孩子似的老媽子姿態,毫無從前抱阿醜的嫻雅。


    她正在感歎,自己既把軍刺搬運了過來,又把蘇軾的大作搬運過來,經濟、軍事、文化全麵開花。


    是個勤勞敬業的搬運工。


    和她相比,從前的盧祁除了一本外科手術記錄書和顯赫的神醫名聲,倒是沒留下什麽東西。


    若再過兩百年,又有穿越者來到這個世界,一定會被薛湄留下的東西所震撼吧?


    盧祁也許不是不會,而是不敢。


    他不敢破壞曆史,不敢留下太多。在這方麵,作為太空時代的薛湄,就沒有那麽多的顧忌了。


    阿醜實在太胖了,薛湄抱了片刻放下,又問蕭明鈺:“小王爺,您來有事?”


    蕭明鈺似才迴神。


    他點頭:“有事。”


    薛湄請他和薛池都在屋內坐下,丫鬟們還在玩秋千,薛汐已經迴去了。


    端起茶盞,蕭明鈺說了軍刺:“我那三把已經打造了出來,非常好用……”


    薛湄挑了挑眉:“小王爺用什麽試的?”


    “豬和死囚。”蕭明鈺很直截了當,“我原本在府上試過了,想要呈給陛下;為了讓陛下感興趣,用了一個死囚。


    太醫和一位從白崖鎮迴來的軍醫,在場驗過了傷,都很驚訝此物的狠辣。設計此物的人,應該心思歹毒。”


    “在折磨同類這件事上,我們人類往往是萬物不能及的。”薛湄絲毫不在意小王爺的諷刺,“人性之惡,若完全釋放,是非常可怕的。”


    蕭明鈺:“……”


    “本王上次就告訴了你,你若是想憑借此物得到好處,本王可以給你建議。”蕭明鈺道。


    薛湄洗耳恭聽。


    “陛下此人,信服‘妖女禍國’。若你太過驚才絕豔,得到不是獎賞,而是打壓。為何馬蹄鐵上,不給你封郡主,就是在此。”蕭明鈺道。


    薛湄點點頭。


    皇帝的小心眼,薛湄已經領教過了。


    這位皇帝陛下,心思非常詭譎。他若不做君主,大概會是個野心勃勃,然後靠躲在暗處放冷箭謀利的類型。


    梁國在他統治之下,前景不大,想做天下霸主很難。


    當然,薛湄不想任何一國做霸主,大家相互製衡,太太平平是最好不過的。


    “軍刺又是一重大創造,能提高軍中戰鬥力。”蕭明鈺道,“此物我已如實稟明是你所創,陛下應該會召見你。”


    “那麽,我如何迴答,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薛湄問。“我先問你一個問題。”蕭明鈺道,“你可有特別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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