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陽光已經有點刺目了,落在地上的光影,能生出熾熱。


    盛夏將至。


    好在古代的京都沒有鋼筋水泥,哪怕熱也熱得有限。


    大梁國的京都夏陽城,差不多位於古中國的北京、天津這一代,京都的南邊有海,夏天氣溫還算涼爽。


    屋內更陰涼。


    薛湄抱著她的貓,正在看丫鬟們做針線,她自己有一搭沒一搭觀摩,打算過幾日學習學習。


    來都來了,學點技能也不錯,反正有免費的師父教,還能打發無聊的時間。


    不知怎麽的,話題說到了永寧侯府的來曆。


    薛湄很想問,為何她那早逝的祖父如此十賭,為何家業能輸個精光,沒留點祭祀的田地嗎?


    見她好像忘記了這些事,戴媽媽就細細同她說了起來。


    她們說話時,大丫鬟修竹坐在走廊的屋簷下,防止小丫頭偷聽,出去學舌。


    “當年姑奶奶……”戴媽媽說到這裏,認真算了算輩分,“就是您祖父的姐姐,應該就是您的祖姑母,被選入宮中為妃。”


    薛湄聽戴媽媽說,這才知曉了永寧侯府的來曆。


    薛家本就是京都的殷實人家,曾祖父讀書,略有薄產。


    小門小戶的薛老先生,有一妻一妾,怎耐子嗣單薄,隻小妾生了一兒一女。


    女兒自幼聰慧,被教導著念書、認字。長大之後風姿綽約,是個美人兒。


    那年趕上了天家選秀,薛家的小姐便被選中了,成為宮裏小小婕妤。


    皇帝當時年紀也不大,才二十來歲,見薛婕妤美麗,又有文采,很是喜歡她。薛婕妤進宮第三年,生了四皇子。


    皇帝高興,抬她為薛貴妃。


    貴妃娘娘而後又生了六皇子和一位小公主。


    她盛寵不斷。


    隻不過,她一直被皇後不喜,而皇後外家顯赫,皇帝也有點束手束腳。


    一旦貴妃受了委屈,皇帝便要補償她。


    但是,總是賞賜珠寶首飾、綾羅綢緞,慢慢薛貴妃自己也乏味了。皇帝為了哄美人高興,就開始賞賜她娘家。


    “哦,原來咱們家的爵位是這麽來的。”薛湄聽到這裏,忍不住笑了起來。


    “除了世代罔替的爵位,天家還有金銀珠寶、良田、房舍等賞賜。咱們家這個大院子,便是那時候得的。”戴媽媽又道。


    薛湄聽了,點點頭。


    戴媽媽又說:“老侯爺,也就是您祖父,是薛貴妃唯一的弟弟,兩人都是姨娘所出。那個時候,貴胄與寒門還有天塹,不似現如今這般不分高下了。


    薛貴妃因出身,一直被皇後那一派的妃子們攻擊,心裏總是很生氣。她求皇帝封賞了她的生母為誥命夫人,又叮囑要好好教養弟弟。


    您祖父有了貴妃撐腰,在家裏胡作非為,也無人敢管。後來娶親,老夫人您也瞧見了,並不是那種睿智能管束得了您祖父的,他更加肆無忌憚。


    您曾祖父年紀大了,也無力教化,隻求娘娘多嚴厲些。


    但娘娘總說,他們姐弟倆是吃過苦頭的,如今她得勢了,總要提攜弟弟,老侯爺便是這樣不成器了。”戴媽媽說到這裏,歎了口氣。


    薛湄:“怪不得了……”


    她祖父是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紈絝子,又有做貴妃的姐姐撐腰,更是囂張跋扈了。


    “您曾祖父去世之後,您祖父更無人管束,越發鋪張。每年宮裏賞賜下來的錢財,都不夠花銷的。”戴媽媽又道。


    “後來呢?”


    “貴妃娘娘可能撐不住聖眷,她的大兒子六歲時夭折了;次子和小公主,都沒活過九歲;後來她身體不好,也早早去了。”戴媽媽道。


    薛湄了然。


    隻怕到了這個時候,薛家的富貴就到頭了。


    可憐她祖父,還以為能這麽囂張一輩子呢。


    他那時候想著,姐姐得寵,又有兩個做皇子的外甥,好日子長著。


    誰知道說沒就沒。


    薛家也就是富貴了那麽十幾年。


    “貴妃沒了,宮裏的賞賜就是按照例行來的;而後換了一撥管事的人,就沒有了。”戴媽媽道。


    這個時候,薛家已經支撐不起那麽龐大的花銷了。


    如果,她祖父好好經營,家裏的田產和鋪子,還是夠他們過幾十年富貴好日子。


    不成想,她祖父卻在這個時候,迷戀上了賭。想要靠賭,贏迴從前的尊榮,怎奈卻把家當全部賠了進去。


    “……若不是老侯爺死得早,咱們家這宅子都未必保得住。他輸到最後,把祭祀的那兩千畝良田都輸出去了,實在沒什麽可輸了的。”戴媽媽又道。


    薛湄:“萬幸。”


    的確是萬幸。


    要是祖父把宅子都輸掉了,薛家靠著租賃房舍,維持他們“侯府”的體麵,就真的很有趣了。


    薛湄想到此處,便覺得好玩極了。“老侯爺去世,世子承爵,就是您父親。”戴媽媽又道,“您母親出身大族,帶了四十九箱的陪嫁,替薛家撐了一段日子;而後,三夫人更是昆州首富出身,帶過來的錢財更


    多。”


    薛湄:“咱們家靠兒媳婦發家呢。說到底,這個爵位真蠻管用。”


    戴媽媽歎了口氣:“現在不比往日了。前年的時候,寒門出身的大將,封了兩個侯爵。


    連如今寒門的人都能做官、封爵,這爵位已然沒什麽意義。一開始大家向往高門,您母親和三夫人就是這樣進門的,誰敢說她們現如今不後悔?


    今後,咱們家少爺再想娶富商女,怕是娶不到像昆州首富這樣的豪富之女了。比如說溫家……”


    溫家,是薛湄的未婚夫家。


    跟薛湄的外公、昆州首富相比,溫家隻能算是比較富足,談不上數一數二的。


    隨著皇帝提拔寒士、打壓貴胄,世道不知不覺變了很多。


    “溫家隻不過是有點錢,占了個皇商的名頭,財力遠遠不如三夫人的娘家。”一旁的丫鬟彩鳶插話,“就這樣,他們家也能娶咱們家嫡出的大小姐……”


    戴媽媽瞪了眼彩鳶。


    說這種話,豈不是叫大小姐難過嗎?


    誰都知道,薛湄這個嫡出大小姐,在薛家的地位還不如她那庶妹薛玉潭。


    “是啊,誰能想到呢?”薛湄不怪彩鳶,也不生氣,自己笑了起來,“我這麽個資質平庸的女兒,還能賣個不錯價錢。”


    “大小姐……”戴媽媽心疼不已。


    彩鳶也自悔失言,不說話了。


    一旁沉默聽著她們說話的貓,突然抬眸看了眼薛湄。它那雙異色的眸子,似有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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