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黃文翰應該還有話要說,便沒有吱聲,隻是靜靜傾聽。


    “而這一兩年來,關於經濟成份的爭論雖然沒有公之於眾,但是在政界和學界的高層交鋒中的火藥味依然很濃,私有經濟的迅猛發展從某種程度上,已經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這觸及到了一些人的敏感神經,究竟該怎樣看待私有經濟的發展,是否需要設定一個界限,在政界和學界也是爭論激烈,甚是上升到了決定國家性質的高度上,這些問題,我估計也該在十七大上有一個明確的說法。”


    黃文翰目光深邃,到國家經貿委雖然隻有短短兩個多月,但是接觸到的人和事,平素閱覽的資料文件,讓原本在省裏邊一直覺得遊刃有餘的他,也感覺到了壓力。


    除了廢寢忘食的學習和調研之外,他也需要一個在眼界和思想值得交流的對象來探討,我給了他太多的驚訝,所以猶豫之下,他還是想把這些東西和我探討一番。


    “大方向上的模糊,就使得具體政策操作上也是出現了舉棋不定的跡象,蘇南模式的弊端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事實上在全國各地鄉鎮企業的經營出現頹勢,也是有目共睹,怎樣將這些曾經三分天下有其一,現在卻陷入困境的企業解放出來,重新煥發生機,已經成為一個迫在眉睫亟待解決的問題。”


    “黃哥,你是不是有什麽想法?”


    我也是心潮澎湃,黃文翰的目光相當銳利,嗅覺更是靈敏,簡直就是天生政治家料子,雖然才去國家經貿委不過兩個多月,看待問題的深度和廣度,已經遠非兩個多月前在省交通廳可比了。


    “嗯!我一直在琢磨,既然國有中小企業的改製試點已經取得了成果,為什麽不可以在這些集體企業性質的鄉鎮企業上全麵推開呢?


    眼下外資進入天朝的力度也是越來越大,各級政府都是敞開懷抱歡迎,幾乎是半買半送的,將很多本來有著相當優勢的品牌和產業拱手讓出,深怕不讓外資進入、不搞合資企業,就是思想保守不開放的表現,這和許多地方政府對於私營企業卻是打壓的態度截然不同,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畸型的崇洋媚外?”


    我默然半晌,在自己的印象中,這種對外資的過份熱情偏愛和對國內私人資本的歧視偏見,會逐漸有所改善,對合資企業的優惠政策和對私營企業的歧視政策,成了這個時期天朝經濟發展的一大特色。


    “我個人的看法,鄉鎮企業完全可以放開進行改製,但是在改製之前,我們還有相當多的工作要做,比如說規範審計和財務製度,建立完善而又嚴謹的評估體係,采取分階段、分批次、分門別類的進行改製,也可以選擇一個地方進行試點,取得成效之後,再全麵推開。改製方式一樣可以進行探索,尤其是可以借鑒諸城和玉州的國有中小企業改製經驗。”


    “黃哥,你的想法當然是好的,但是你現在身處的位置,決定了你這個觀點一旦拋出來,就有可能遭遇無數明槍暗箭的追殺,這可不比你在玉州搞一搞試點那樣簡單,出了問題,還有當時的郝書記和蘇省長幫你頂著,而現在的你,也許就是滅頂之災。”


    我猜測到黃文翰恐怕在醞釀著什麽,就忍不住提醒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天朝的改革先行者,往往都要付出沉重的代價,不知道黃文翰是否作好了這方麵的思想準備。


    黃文翰深吸了一口氣,悠然的道:“雨過總會天晴的。”


    “但是這場雨,也許是一場狂風驟雨。”我再度提醒。


    “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麽做?”黃文翰反問道,他目光犀利無比,直刺我心靈深處。


    我心念幾轉,沉吟了好一陣之後,才道:“我建議,黃哥你可以采取和緩一些的方式來處理。嗯!比如你可以在一些官方雜誌期刊這一類的東西上,多發表一些這種探索和探討性的文章,也可以注明隻是個人看法和理解,不代表官方意見。


    這樣,既可以表現自己的意見,也可以說是帶有一定的半官方意義,讓中央高層也能夠看到你的想法和意圖,展示你對改革的設想,我感覺到,這是我們國家改革必經之路,隻是走的早遲而已,而走得早,無疑比走得晚好。


    另外,你也可以和郝省長商量一下,在江州選擇試點地區,比如綿州或者建陽這些具有典型意義的地區來試點,這樣也可以取得較為明顯的效果和經驗。”


    黃文翰點了點頭,我這個建議雖然從本質上無法迴避問題核心,但是卻能夠有效的緩解外來質疑方的對立情緒,至少可以建立一個互動的探討氛圍,而不至於一下子將問題尖銳化。


    至於說在江州試點,他也和郝力群探討過,郝力群態度相當鮮明,而且明確表示要試點就要在鄉鎮企業最為發達的玉州、建陽進行試點,力爭取得成效。


    當然,黃文翰也隱隱知曉,郝力群是需要在黨的十七大之前,為中西部地區的改革,樹立一支標竿,或者用庸俗一點的說法,也是要為他自己在江州擔任一年多的省長身份,向中央高層展示自己的魄力和取得的成績。


    “慶泉,看來你比我想得更周全、慎密一些,在這一點上,我有些理想化了。”


    黃文翰歎了一口氣,短短兩個多月,他也已經體會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高層,一樣充滿了鬥爭和交鋒,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高層的交鋒,更多是從理念觀點的差異而導致的角力,或者說得更深一點,那就是代表著各自所屬的巨大群體的利益和觀念的差異。


    這樣的角力對抗,是恆久而持續的,即便是暫時的妥協,那也是為了更好的進攻和堅守。


    中央高層觀點上的差異、甚至是角力,無可避免的會一直延續到地方,站在一定的高度上,你就可以看到政治版圖上的這一片沸騰的熱土上,其實一樣有著影影幢幢的碰撞。


    觀念上的碰撞,利益上的碰撞,具體到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變化、甚至每一個政策,這就是政治。


    楊正林和柳憲霖都注意到了黃文翰和我神容肅穆的在一旁交談著。


    柳憲霖有些遺憾,我應該是一顆相當耀眼的明日之星,雖然現在還隻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如果運作的好的話,十年後,上到一個像自己這樣的位置上,也不是不可能的。


    柳憲霖有些羨慕黃文翰搶先下了手,不過他自己也並不是就沒有機會了。


    從現在我的性格和眼界來看,他並不像一般的人那樣人雲亦雲,或者隻是單純的追隨什麽人,他有著自己的政治觀點,尤其是在對宏觀經濟發展上,更是有著自己獨到的觀點和看法。


    現在還很難看出他的基本觀點上的態度,畢竟目前中央代表著幾方的觀點都還有些混沌,既有相通之處,又有矛盾的地方。


    即便是同一個大方向下,一樣有著細微差別,而這些細微的差別一旦傳遞到地方,就會被放大無數倍之後解讀出來,體現在具體政策上,也就會迥然各異。


    黃文翰無疑和郝力群代表的一係走到了一起,他們的觀點目前似乎有些得勢,但是同樣也飽受來自各方的攻擊。


    政治觀點上的一致,無疑是最能凝聚在一起的原動力,而相對於政治觀點一致,那些利益上的聯盟,在柳憲霖看來就顯得有些落了下乘了。


    已經站在他們這個高度上,簡單的利益結合,已經不容易把人心拉到一起,柳憲霖一直信奉一個觀點,唯有信仰一致,才是走到一起的關鍵。


    “正林,你怎麽看葉慶泉這小子?”柳憲霖突然問道。


    楊正林愣怔了一下之後,微微一笑,道:“怎麽,老柳,你也動了惜才之念?”


    “任何群體都需要新鮮血液的加入,社會主義事業更是如此,雖然我們的目標都是一致的,但是並不代表我們的觀點和步伐就完全一致,誰都希望自己一方能夠獲得更優秀的人支持,不是麽?”柳憲霖難得的說出一番發人深省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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