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喻儀愣了一下,半晌,緩緩道:“你替她想過嗎。父母雙亡,家門破落,給人拍了那樣的照片,你打算叫她怎麽在梁家,在這個圈子立足?給人戳著脊梁骨罵嗎?”蘇喻儀嘆了口氣,“她是聰明的孩子,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不該奢望什麽。”


    梁光珞並沒有說話,隻是垂著頭。


    蘇喻儀看著兒子微微顫動的肩膀,像極了蒼穹被折斷翅膀的鷹,心疼極了,忍不住摸著他的頭道:“小珞,人生這樣長,好風景多得是,她也不過是其中一段,看過了,還有更好的,這時間一長吶,也就忘了。”


    他卻望見地板上的陰影處,一滴一滴匯成的水漬,盛滿了悲傷。


    窗外飛雪漫天,原來,不知不覺,又是一年。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個故事就結束啦,其實當時還寫了一段話,沒發到正文裏:


    寫這個“生離”的故事,是想到白娘子跟許仙。男主比起許仙大約要好些。可是,最終還是被“法海”棒打鴛鴦。有時候,愛情就是那麽現實,用盡了力氣去反抗,並不總能有好結果。塵世間有太多太多羈絆,我們的愛情,並不是無往而不勝的童話。


    ☆、星空(1)


    大三的暑假,為了協助當時的老闆做項目,我在b市住了一個多月。其實本沒什麽好留念,我被以精緻聞名的s市養刁胃口,除了比南方幹爽的天氣,不修邊幅的b市過於粗獷,著實不對我被s市慣壞的性子。而一個月的時間裏,我成日裏被困在國貿的寫字樓裏,著實沒機會細細體味這座城市的風情。


    桑榆或許是我這趟行程唯一的收穫。


    她在r大念中文係,專業用她自己的話說,是“四大閑係”之首。她是如此有趣的小姑娘,常能讓我笑到暫時忘卻苛刻又婆媽的女上司和biao氣沖天的同事。


    遇見桑榆,其實算不得多美妙的經歷。那個周末我恰好閑來無事,一個人在前門大柵欄溜達,準備雇一輛黃包車去八大胡同,聽老炮兒們吹吹牛。


    天氣著實烤得人難受,我在一家烤鴨店門口撿到了晃悠悠快要撅過去的桑榆。她臉色煞白,拚著最後一點意識,掏出手機讓我打電話。


    我翻開她的收件箱,最後一條簡訊來自一個被她備註為“a大魔”的人。


    我本以為是室友,電話撥過去,接通以後,竟是個好聽的男聲。他顯然將我當作桑榆,未待我開口,便道:“你這個笨蛋,又忘帶充電器了吧,是不是手機沒電了,打電話都不接,我生氣了。”


    我有些尷尬,同他說明桑榆現在的狀況。


    那個男生倒令我意外的冷靜,叮囑我買瓶冰水幫桑榆降溫,並送她到附近醫院,語氣禮貌克製。


    二十分鍾後,我剛在醫院把桑榆安頓下來,那個男生便出現在我視線中。


    b市這麽大,也不知他如何能夠這樣快趕來。


    他喘著氣,劉海因為流汗的緣故,一撮一撮的,像大多數脫離高中校園不久的男孩子一樣,健氣而又青澀。


    他向我詢問了桑榆的情況,總算舒口氣,復又想用酒精棉幫桑榆擦擦臉跟脖子,卻又笨手笨腳,拿捏不好度,酒精流的桑榆滿臉都是。


    我許久未見過這樣笨拙,卻又讓人安心的男孩子。


    我同他一起等桑榆恢復,期間略微聊了幾句,得知他與桑榆一同長大,現在t大讀書。


    他言語間很是珍惜桑榆,可是待到桑榆醒來,卻又一副冷嘲熱諷的樣子,小姑娘嘴笨,說不過他,被他教育得滿臉通紅,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


    訓完了,他又捨不得,蹲下來輕言輕語地哄姑娘,溫柔至極。


    我這隻常年發電的燈泡都有些艷羨失落。


    桑榆隨後邀請我去r大找她玩,我同她投緣,一來二往,她變成了我在b市的好朋友。


    某一個午後,因我主動問起那位“大魔王”的事,她便向我細細講了同他的事。


    諸位,我實在想用“詩篇”這個字眼形容這段橫跨十年的故事。


    因為它交織著迴憶、青春與夢想,如此珍貴,奢侈。


    如同我們長大以後,在紛紛擾擾的世界,所仰望的燦爛星空。


    桑榆不喜歡南京。盡管她被冠以美麗舊名:金陵。於她,卻是一座叫她迷茫掙紮的城市。她沉醉於南京道旁參天古木,枝椏繁複,綠得攝人心魄。她厭惡它夏日無常的雨水,真正傾盆,叫人猝不及防。


    九歲那年暑假,桑榆的父親帶她出遊,那是桑榆第一次走出家鄉小城。


    彼時隻有綠皮火車,車廂內瀰漫著劣質的菸草混雜禽類的異味,夾雜孩童一陣一陣的哭鬧聲,連電風扇吹出來的風都似乎是熱滾滾的。


    童年的記憶已然模糊,她隻記得南京無盡的綠色,還有中山陵仿佛沒有盡頭的台階。


    父親和她在南京呆了兩天,在歸家的長途客車上,桑榆吃著人生第一個漢堡,滿足地靠著父親睡了。


    桑榆做夢想不到,自己與這座城市的第二次交集是怎樣的光景。


    大概十一二歲時,每次上體育課跑完八百米,桑榆都覺得喘不過氣,心髒跳得特別厲害,好幾次都暈了過去。


    五年級的暑假,父親帶她去市人民醫院看醫生。


    那個黃昏,坐在桑榆對麵的中年醫生拿著我的報告,說是先天性心髒病。可能因為太小了吧,桑榆望著對麵樓房上空飛過的群鳥,哭得氣都喘不過來。


    父親沉默許久,問有什麽辦法。那個醫生搖了搖頭,隻能動手術。父親說可是她太小了。醫生說遲早得動手術,越早越好。


    迴家途中,桑榆問父親我會不會死掉。父親說別瞎說,小手術而已。等你再長大一點,長結實一點就行了。安心念書,沒什麽。


    十五歲那年,八月,桑榆全家搬到了省城。


    一年後,七月,中考完畢,成績尚佳。桑家爸爸帶著桑榆再一次踏上了去南京的旅程。這一次,忐忑伴著動車上廣播甜美的女聲攪得桑榆難過極了。


    大抵古時犯人受死前就是這種心情,明知將死,卻又幻想奇蹟。


    下了車到出站口,桑家爸爸直接帶桑榆坐地鐵到醫院。


    南京一如六年前,隻是她再無愉悅心情。醫院裏的消毒水味道教桑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眼前仿佛有銀晃晃的手術刀叫囂,走廊、大廳的人皆是苦大仇深的臉色。


    桑家爸爸經人推薦找李姓醫生,不料今日李醫生並不出診,隻能擇日再來。


    第二日,好容易掛上號,見著李醫生。四十餘歲消瘦男子,文質彬彬,並不大腹便便。他建議早日手術。桑家爸爸當即去交錢。


    桑榆暗自嘆氣,隻覺人生昏暗無光。待到父親在住院部辦完手續,便返家收拾行李。


    返程車票是九點,父女二人坐在候車大廳等。今日並不無聊,有漂亮女生現場演奏鋼琴。黑色長裙,及腰長發,手指修長,皮膚白皙,看不清臉孔,但周身的氣質已是極好,像極了空穀幽蘭。


    因是晚間,且是第一次加車,知道的人不多,候車廳並不人頭攢動。因此,桑榆注意到離鋼琴最近的一排空空蕩蕩,卻坐著一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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