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鴻震愕地瞪大雙眼,蒼白了臉蛋,她沉吟了片刻,忽地起身由櫃中取出一個甕,用黃布仔細地包妥打結,然後步至桌旁,提筆在紙上迅速畫了個圖,然後卿鴻轉身過來麵對趙蝶飛,沉吟了一會兒啟口,那聲音仿佛由靈魂最深處飄來,是坦然,是祈求,誠誠懇懇。


    “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請你將我娘的骨灰送迴四川成都的杜家村,我畫了地圖,那地方不難找,就在岷江河畔,請你將我的雙親合葬,這是我唯一的請求,請你務必答應,我萬分感激。”她將骨灰壇和那張圖放在一塊,然後坐了下來,認命地閉上眼睛。“你可以動手了。”


    趙蝶飛暗暗歎息,容韜的精明算計也有離譜的時候,錯待了一個癡心姑娘,若想挽迴,可有餘地?唉,她得想想辦法。


    “若我不答應你的要求呢?”她問。


    卿鴻倏地睜開眼,直勾勾凝住她,緩慢而堅定地說:“我必化作厲鬼,纏你生生世世。”


    “唉!”這迴趙蝶飛直接大歎,跺著腳,雙手加強意思地揮了揮,“我同你鬧著玩的,誰要取你的性命啊!況且,你肚子裏還有孩子呢,怎可以說死便死!我是不知道你有沒有錯啦,但孩子絕對是無辜的。”瞧來,她是真不曉得自己已有身孕,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瞬間凝結,嚇得不輕。


    “喂,你說話呀!”趙蝶飛驚覺不對,連忙輕拍她的胸口。


    “我、我……你說我懷孕了?”卿鴻結結巴巴,視線慢慢移向小腹。這陣子事情接二連三,現在想想,她月事的確遲了,還常沒來由的暈眩欲嘔,她懷了孩子!天啊!她有一個孩子嗬!


    “我的孩子……”她喃著,手掌輕輕貼在肚上,全身如同讓電流貫穿,忍不住地輕顫。卿鴻心中又悲又喜,深吸著氣,想化解喉中的硬塊,她有了一份負擔,甜蜜無比的負擔,溫柔的浪潮層層將她淹沒,眼眶濕濕熱熱的。


    “孩子的事……容韜肯定不知情。”趙蝶飛說著,美眸流轉,似乎有些苦惱。


    “不要!”聽到那令她心痛的名字,卿鴻小臉驚惶,手不禁抓住趙蝶飛的衣袖,抖聲求著:“請你不要說,他若知道了,隻會更加痛苦。我們倆已到不可挽迴的田地,我不要見他為難的模樣,我求求你!我求你啊……”


    “唉!”趙蝶飛仰天再歎,暗罵著一連串不淑女地詛咒,句句針對容韜。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他一味地將矛頭對準自個兒的媳婦兒,弄得人家又悲又懼,跑了妻子又跑了孩子,他得負全責,不是她作怪。


    “我不說,我帶你走!”極短時間內,趙蝶飛腦筋動得飛快,已做好考量。


    “啊!”卿鴻以為錯聽了,眨了眨霧茫茫的眼。


    “別發愣,要走趁今晚,快收拾你的行李。”


    “你要帶我去哪兒?為什麽要幫我?”卿鴻不明白地問。


    趙蝶飛深深看著她,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想答應你的請求,又怕被一個鬼魂糾纏,隻好帶著你跑啦!你可以迴四川成都,親手安葬你的娘親,至於我為什麽幫你嘛——”她手指敲著潔美的下顎,露出甜甜又別有心機的笑,“我高興,我看不慣,喜歡就做!”


    後麵那句任性的迴答讓卿鴻愕然,一時間不能反應。


    “你走不走?”趙蝶飛追問,心中已打好算盤。反正她接獲寨主的命令,要領一群手下沿長江追蹤容燦的下落,然後再與五哥的人馬會合,她帶著卿鴻一道兒走,免得她被昏了頭的容韜欺負得慘兮兮,可以的話也順道送她迴成都。


    走?不走?還有什麽值得留戀?卿鴻慘澹地想,那男性的麵容糾纏心胸,成了靈魂的一部分,她擺脫不去卻學會漠然對待,想一迴痛一迴,等到痛已極限,一切就麻痹了,她會慢慢習慣。


    跳出這個漩渦,她想去追十二歲前的純然心境,美麗的四川舊地有她兒時最澄清的迴憶,如今,還有孩子……


    “請帶我走。”


    卿鴻堅定地揚苜,雙掌溫柔無比地包圍腹部,小瞼上籠罩聖潔的光芒。


    秋意甚濃,楓紅染遍兩麵江岸,雲很淡,陽光灑在水麵,波光粼粼,在微涼的風中加了點暖意。


    三麵大帆隻展開一麵,隨江水、隨風勢,船平穩地駛行。


    卿鴻佇立在甲板上,發絲和衣裙飄飄飛揚,勾勒出纖細的身影和微微隆起的腹部,她一手握著船欄,一手保護地放在肚上,靜靜凝望美麗山河,吹亂的發遮掩著白皙臉蛋,教人看不清的心思,微喜,微悲,淡淡的無奈,以及淡淡的思念。


    “唉,天冷了就得多加件衣服。”趙蝶飛來到身後,將自己的披風蓋在她肩上,沒辦法,誰教卿鴻離開提督府時,除了娘親的骨灰壇外,什麽也沒帶,換洗的衣物全是後來買的,質料雖粗劣些,穿在她身上依舊好看。


    “謝謝。”卿鴻靦腆地笑了笑。


    “都要當娘了,還不懂得照顧自己,瘦巴巴的也不多長些肉,下迴靠岸,我看得買幾隻雞鴨替你補補,順便幫你準備冬衣。”趙蝶飛皺著眉,略略責難地看著她。


    冬衣……依稀記得有那麽一迴事,她要替一個男子做冬衣。卿鴻怔了怔,胸口無預警緊澀了起來,這樣的痛楚她不陌生,無力控製就隨它去吧!終有一日她會習慣,一定要習慣。暗自地,她加強意念。


    “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不知該何以為報啊。”卿鴻誠摯說著。離開京城已一個多月,趙蝶飛對她百般照顧,但除了姓名和閻王寨的背景,她的身份、目的,甚至與容韜之間的關係,卿鴻不問,趙蝶飛索性也不說。


    幾隻鳥在桅竿上盤旋,趙蝶飛由懷中掏出一包花生米,丟了幾粒進嘴巴嚼著,又朝天空投了一小把,就見那些鳥俯衝、翻身、然後再度振翅,精準地截住每一粒花生米。


    【第七章】


    望著群鳥搶食的鏡頭,趙蝶飛突然大笑,衝著卿鴻道:“若要報答,方法多得是。你生下的孩子就喊我娘吧!”


    “啊!”


    “嘻嘻,嚇著你啦?我可不是說笑喔。”她不是說笑,是很認真評估,容韜和卿鴻的模樣都是萬中選一,生下的孩子必定男的俊、女的俏,她也要跟她的親親五哥爭氣些,努力做一個出來,屆時,兩邊就成親家啦!


    卿鴻不懂她的話,迷惑地眨眨眼,忽然船身晃動了一下,她反射性的護住肚子,一手抓著固定物,趕緊蹲低身軀。


    “你沒事吧?”趙蝶飛急問,玩笑的神色不複見。


    “我很好,沒摔著也沒嚇著。”


    這時,桅竿上負責偵防的手下朝趙蝶飛大喊:“七姑娘,前頭有狀況,幾隻小船燒了起來。”


    “有人落水嗎?”趙蝶飛邊問,一邊迅速地攀下桅竿。


    “看不真切,好似有打鬥痕跡。”


    “我看看。”說完,趙蝶飛正要接過對方的西洋鏡,遠處一片火船裏忽然竄出橙色煙火,連續三發劈啪聲響,直直穿透雲際。


    全船的人見到閻王寨專屬於三當家容燦的信號煙火,發出震天歡唿,趙蝶飛朗聲下令:“揚滿帆,全速前進!”


    “是!”


    趙蝶飛落坐在船艙的木板牆旁,透過設汁隱密的圓窗張量著外頭景況。江麵上,許許多多的舟船燒得焦黑,大半沉入水底,浮在上方的部分還兀自冒煙,隱約能瞧出刻在船身的圖形。


    “滇門的標誌,奇也怪哉……”微微蹙眉,趙蝶飛心生納悶,不明白船上的人到底去了哪兒,瞧這情勢,要全數脫險比登天還難。慢吞吞地收迴視線,發覺在自己身旁的卿鴻一臉深思地望向大床方向,趙蝶飛跟著頭一抬,學她安靜的做個旁觀者。


    床上躺臥一名男子,俊削的麵容蒼白若死,眼角極倦地閉著,他緊抿著的唇泛出淡淡殷紫顏色,雙眉聚攏,鎖住深刻的皺折,那名苗族裝扮的姑娘挨在床沿坐著,緊緊切切地看著他,眼眸如幻似夢,盛載了濃烈的關懷和綿綿情意。


    卿鴻沒來由地瑟縮了一下,費勁壓抑下來的心緒因見到床上男子的那張臉,又不安地浮動著。這難以跳脫的桎梏嗬……卿鴻內心幽幽歎息,迷惑、困擾著,不知那無形的符咒何時才得以解除。


    以為就要這樣靜默下去,那姑娘卻傾過身,小手憐惜地撫摸男子的頰,豔容似桃若李,藏不住的癡心情懷,她不理旁人,俯下頭,紅灩灩的唇貼住男子剛毅的嘴,她吻著他,感情深刻濃烈。


    卿鴻怔了怔,隨即淡笑地瞧著這幕,而趙蝶飛則“哎呀”一聲地輕唿,不是嚇著,是難得捕捉到這親熱畫麵,苗族姑娘敢愛多情,今天算是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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