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丫環自言自語,卿鴻再次將視線投向窗外,情難自禁地思念著一個人,心裏沉甸甸又輕飄飄,難為情的心緒就這麽層層把她包裹了。


    禦花園中繁花錦簇,柳樹青青環湖而立,九曲橋上一名老者雍容福泰、慈眉善目,一隻手搭在卿鴻的掌心,讓她攙扶著自己,幾名宮人奴婢跟在身後,由此看來,卿鴻在太後眼中占著極重的地位。


    “今年的芙葉開得不錯,滿滿的一池,瞧得心花怒放。”太後說。


    “是的。”卿鴻柔順地迴答,夏日熏風中,蜻蜓在盛開的粉蓮上嬉遊。“蓮化菩薩,眾生有情,太後奶奶一向心懷慈悲,見滿池蓮花,心中自然喜樂。”


    太後嗬嗬笑著,“哀家不是菩薩。”


    “卿兒沒見過菩薩,但神佛自在心裏,太後奶奶就是卿兒心目中的菩薩。”卿鴻的聲音如優美曲調,輕輕柔柔,小臉誠摯無比。


    對眼前的老者,卿鴻真心誠意地感恩。太後原諒她娘親當年私訂終身之罪,並將以往寵愛娘親的情感轉移到她身上,甚至親自下懿旨封她為卿鴻郡主。


    “你這丫頭嘴抹了蜜了?”


    “人家說真的,太後奶奶冤枉卿兒!”她啄著嘴,柔美中平添嬌豔。


    “好、好……”太後笑著拍拍她的手。她喜歡這女娃,沒任何特別原因,就是打從心底喜歡。兩人走走停停欣賞風光,太後突然問:“你娘的病好些了嗎?”


    “嗯……”卿鴻略略沉吟,一會兒才說:“娘的病是心病,自從爹病逝,她就不快樂了。”


    太後聽了低低歎氣,“找個時機你同她進宮來,哀家許久沒見到她了。”


    “是。”卿鴻盈盈曲膝。


    兩人又在花園中逗留片刻,卿鴻才扶著太後緩緩進了鬆鶴齋。


    廳中的長桌上攤著一方織品,太後心感驚奇,步近瞧個清楚。那上頭繡的觀音菩薩莊嚴細膩,輪廓竟與自己頗為相似,眉中一點紅以米粒大的潤珠環起,手握成缽置於胸前,赤腳踏在蓮花座。


    “太後奶奶的壽誕將近,卿兒若不提前獻禮,到那時,各方送來的壽禮千奇百怪、珍貴難得,這幅觀音慈相的織品肯定被比下去了。”卿鴻俏皮地說。


    太後讓她的話逗笑了,輕捏她的鼻尖。


    “瞧這繡工,就知道你費了好大心力,這份禮哀家大大歡喜,一定會好好收藏。”她愛不釋手地撫了一會兒,才下令要在旁伺候的宮人將它掛上。


    “卿兒你說,哀家該賞些什麽給你好呢!”太後拉她一同坐下。


    聞言,卿鴻立刻站起,輕盈一拜。“這是卿兒的心意,卿兒不要任何賞賜,隻望太後奶奶身強體健、壽比南山,如此卿兒就心滿意足了。”


    “唉,你這孩子……”太後感動不已,親自扶起卿鴻。


    此時,鬆鶴齋外一名宮人匆匆走進來,跪下傳話。


    “啟稟太後,北提督容韜奉懿旨覲見。”


    卿鴻猛地踉蹌,伸手欲扶住桌麵,又差點打翻了桌上茶杯,好不容易才穩下身子,心卻跳得又快又響,整個人不知所措了。


    “卿兒,怎麽啦?不舒服嗎?”


    太後不掩驚愕,從未見過卿鴻慌亂的模樣,她一直是聰慧雅淑而內涵豐富,如同她的娘親。端倪著忽染紅潮的姣好臉龐,太後不由得心犯狐疑。


    深深唿吸,卿鴻終於找到聲音,些微顫抖,“卿兒沒事……太後奶奶別操心。”


    “嗯,那就好。”太後點了點頭,隨即朝那宮人說:“傳容韜來見哀家。”


    “遵旨。”


    宮人才退下,卿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絞著手裏的香帕,心中思慮百轉千折。她現在不能見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首次,無力控製感情的脫韁,若相見,她必定出醜。


    這臉紅心跳不尋常的神態全落入太後眼一果。“卿兒,為何欲言又止?有什麽話不能同太後奶奶說嗎?”不可思議嗬……


    卿鴻咬了咬唇,聲略緊,“卿兒想……太後奶奶接見朝中大臣,所談之事不好有第三人在場,卿兒還是避開的好,請太後奶奶準許卿兒告退,明兒個卿兒再來鬆鶴齋請安。”


    “哀家不放人,還有話同你說呢。”太後慧眼中閃過光芒,淡淡地說:“你先到屏風後的小廳休息,待會兒陪哀家用午膳。”


    “是……”來不及了!腳步聲正往這邊來。卿鴻曲膝福禮,匆匆躲進大大的山水屏風後頭,腳竟撐不住身子,軟軟地跌坐在太師椅上。


    天啊!她的臉蛋燙得嚇人,怎會這樣!怎會這樣!卿鴻無力想著,全身沒來由地輕顫,突地心一緊,外頭的聲響清晰無比地傳來。


    “微臣參見太後。”那聲音沉穩有力,低低在室內迴蕩。


    太後端坐著,和藹中帶著威儀,凝視住單膝行跪拜之禮的青年,“提督大人毋需拘禮,這兒不是早朝殿上,快起身說話。”


    “謝太後。”容韜站了起來,目光坦坦地直視太後,而她亦借機打量他。


    那是張經年曝曬在太陽底下的臉,一對教人想去深究的鷹眼,雙眉濃而有型、修長人鬢,鼻梁直挺而唇角剛毅,即使是靜默佇立,他身上散發著天生氣勢,讓人自然而然地敬重信服。


    命人賜坐奉茶後,太後主動開口,“容卿家為國為民,在北土立下汗馬戰功,保邊陲一帶居民免受擾攘。傳言戰爭時,那些外族蠻子聽到北提督的名號,見著北提督的飄飄戰旗便紛紛走避,兩兵尚未交戰,敵方已失軍心。”


    容韜微微一笑,自若地迴答:“傳言誇大了,來犯的蠻族不過是烏合之眾,而我軍訓練有素,有奔馳刀光、忍耐酷寒的勇氣,朝廷糧餉補給亦充分迅捷,鞏固北疆,光憑名號和戰旗是無法做到的。”


    太後嗬嗬笑著,讚許地看著他。“容卿家所言極是。不過征戰沙場保家衛國,你的確功不可沒,是我朝棟梁。此次聖旨將你召迴,想必皇上有要事借重於你,哀家希望容卿家能替皇上分勞解憂。”這男子很出色,相當出色,難怪卿兒那丫頭會如此反常了。


    “這是臣分內之事,定當盡力。”


    “好、好……”太後頷首,仔仔細細又端詳了容韜片刻,忽然話鋒一轉,“容卿家器宇軒昂、英雄過人,不知家中是否已有妻小?”


    屏風後頭有人影!那身形震了震,隱約瞧得出是名窈窕女子。


    容韜雙目微眯,嘴邊仍掛著溫和恭謹的笑,心底疑慮陡生,猜測太後腦中打著何種主意。不動聲色,他采用最保守的說辭,“軍旅生活長年在外,娶了媳婦兒恐怕不妥。”


    “換言之,容卿家仍是單身了?”


    “是的。”


    太後滿意地點了點頭,心中有些明了也下了某種決定。沒再繼續同樣的話題,她開始詢問容韜北疆百姓的生活狀況與形勢,對於每個疑點容韜有問必答,且詳盡地做了說明,半個時辰後容韜才步出鬆鶴齋。


    宮人換上了新茶,太後慢條斯理品啜一番,忍住笑意地喊道:“卿兒,人都走遠了,你臉皮恁薄,躲著做什麽?還不快快出來?”


    終於,卿鴻由屏風內盈盈步出,有些躊躇、有些害羞,訥訥地輕喚:“太後奶奶……”


    “說!你何時喜歡上人家的?”太後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問了。


    “卿兒……他……我……”她連忙要辯,卻說不得謊,她真的把心許給人,毫無預警也毫無理由,竟是這般輕易。


    “別再你我他了,你的心思全寫在臉上,哀家隻要知道原因。”


    心儀一個人還有原因嗎?卿鴻楚楚可憐咬著唇,吐氣如蘭地說:“他……救了卿兒一命,無法忘懷嗬……”隨即,她將那日在大街之事說明。


    “原來如此……”知道事情始末,太後睿智的眼中閃著了然的笑意,而卿鴻那苦惱又甜蜜的神情明顯無比,心意昭然若揭。太後思緒轉了轉,沉吟片刻,眼前一切掌握在手,心中已有計較。清清喉嚨,她溫和地問:“卿丫頭,哀家沒記錯的話,你今年也十八歲了吧。”


    “是的,太後奶奶。”卿鴻柔順地任人拉著手,方才“招供”完心裏頭的秘密,臉上紅暈未退,眼波如水,瞧起來格外嬌美。


    太後又嗬嗬笑,“那份觀音慈相的壽禮哀家好歡喜,可想來想去,真苦惱不知該賜給你什麽才好,不過不打緊,難題已經解決了。”


    “卿兒說過,卿兒不要賞賜的。”


    “要的,你一定要。”太後好生堅持,望著卿鴻不明白的小臉,慈祥又頑皮地說:“那容韜器字非凡也算配得上你,況且人家對你有救命之恩,受人點滴當湧泉以報,既是這般,你就以身相許吧。一舉兩得嗬,嗬嗬嗬……你的恩情得報,哀家則賞你一個如意郎君。卿兒,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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