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猜到了霍揚打電話是為了什麽,但他還是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問完便後悔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揚問道:“劉姨送去的藥喝了嗎。”


    “嗯……”


    阮秋有些心虛,他站在門口,瞥了一眼放在病房窗台上的那個超大號保溫壺,支支吾吾了一會,“喝了。”


    “真喝了?”


    阮秋摸了摸鼻子:“……真的。”


    “好喝嗎?我知道你怕苦,今天特意讓劉姨放了好多冰糖。”


    阮秋沒喝,但看霍揚都這樣說了,便硬著頭皮應了兩句:“是、是比之前甜”


    “撒謊。”霍揚說道,“今天沒放冰糖。”


    阮秋:“……”


    “不許掛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霍揚聲音裏帶著笑意,“現在就去喝。”


    阮秋歎了口氣,無可奈何道:“好吧。”


    他擰開保溫壺的蓋子,倒出整一碗的量來,剛捏著鼻子苦著臉硬灌下去,但下一刻就“咦”了一聲。


    “甜的……?”


    喝完藥的阮秋後知後覺,這才反應過來霍揚在詐自己,“你放糖了!”


    “我怕你不喝。”


    霍揚說道,“上次不是去看了嗎,說是要喝夠一個療程。”


    阮秋想起來,上次他被霍揚拽著去看中醫,那老爺爺嘰裏咕嚕半天自己沒聽懂,霍揚倒是抱著個本子記了很多。


    最後就知道那個藥叫做什麽枝什麽湯。


    “柴胡桂枝幹薑湯。”


    霍揚提醒道,“好了,我的休息時間到了。晚上記得給我打電話。”


    阮秋點了點頭:“好。”


    這個“打電話”和平常的打電話,又有不同。


    霍揚不僅帶他看中醫,看完中醫又去了醫院掛了精神心理科。


    “這是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醫生說出了阮秋根本沒聽說過的英文和名詞,他看著阮秋還有陪著他一起來的霍揚,神情很友善,“目前來說,行為暴露療法是治療ptsd最有效的心理治療辦法。”


    以上阮秋都沒聽懂,但他很快就在看完心理醫生後,獲得了一個小手機。


    “這是什麽?”


    阮秋有些困惑地從霍揚手中拿過來一個小靈通樣式的手機。他好奇地晃了晃,抬頭問霍揚。


    “這個……是手機。”霍揚猶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該怎麽介紹。


    他上前,簡單地把手機的蓋子打開,語氣裏帶著些哄騙意味,“來,你試著撥打120試試。”


    “……啊?”


    霍揚說道,“你用這個,打一下120。”


    阮秋呆了一下,不知道霍揚在搞什麽。


    他皺著眉頭看著那隻手機,像是在遠遠地端詳一個自己的噩夢。


    他勉強道:“我、我試一下。”


    但阮秋屬實有點高估自己了。


    他以為有霍揚在這裏,自己肯定是能唿出的。摁下120三個數字鍵的時候還好,但摁到最後的“撥打”時,阮秋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


    “阮秋!”


    霍揚衝上來,一把把阮秋接在懷裏。他擔憂地看著阮秋,“你沒事吧?”


    “我,我應該沒事……”


    阮秋縮在霍揚的懷裏,緊緊地閉著眼,整個人都不受控製地發抖。他過了好大一會兒才勉強吐出一口氣,隻輕輕地拽著霍揚的袖子,聲音很低地說道,“算了,我、我不想治。”


    “阮秋。”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阮秋的手依然在顫抖,他靠著霍揚,情緒平緩了一些後便想著試圖說服對方,“我這麽多年……不也是這樣過來了。”


    “可是我不想你繼續這樣下去。”


    霍揚輕聲說道,“如果繼續放任下去,隻會讓你更加痛苦。”


    阮秋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你願意相信我嗎?”


    霍揚看向阮秋眼神裏滿是堅定和誠懇,“讓我們,用新的記憶掩蓋掉過去。”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阮秋也看向霍揚。


    那些讓他痛苦的,是他曾經最灰暗的、最不願提起的過去。


    為什麽,自己有一直困在那些痛苦的迴憶裏。


    “往前看吧。”


    霍揚低聲道,“阮秋,我們一起往前看,好不好?”


    阮秋隻覺得鼻子發酸,眼睛發澀。


    他說:“好。那我們試試。”


    在霍揚的幫助下,阮秋終於用那個小靈通一樣的手機撥出了120。


    “嘟嘟嘟”三聲後,阮秋聽到電話裏的聲音,整個人下意識地縮在霍揚的懷裏,下一秒就突然聽到,霍揚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


    “用這個手機打出‘120’,撥通的會是我的電話。”


    霍揚輕歎了一聲,拿紙慢慢地幫阮秋擦去臉上的淚,“讓我們,慢慢來。”


    阮秋一開始沒法適應。


    他總是心悸,甚至拿起小靈通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但慢慢地,在霍揚的陪伴和鼓勵下,阮秋終於願意大著膽子向前走,逐漸開始克服這困擾了他許多年的夢魘。


    他們通電話的頻率也慢慢地高上去。


    從一周一次,到一周兩次,再到隔天一次,最後到每天一次,他們用了幾個月的時間。


    期間楊驍的高考分數出來,擦邊過了本科線。


    霍揚提出要找懂這個的老師幫楊驍看看怎麽填報誌願,但楊驍就是死倔,就是不低這個頭,最後滑檔第二次補錄的時候,阮秋心焦火燎,給楊驍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最終楊驍才同意讓霍揚找來的老師給指點。


    楊驍撿漏去了一個外地的二本,他心心念念想去的那個本地的專科反倒是沒上成。


    “這破學我是根本都不想上。”


    楊驍每次和阮秋打視頻電話的時候都是罵罵咧咧的,“坐飛機一趟好幾百,這不就是坑人!”


    楊驍非常抗拒霍揚進入到他和自己秋哥的生活裏。


    他看見視頻裏阮秋的桌子上還擺著一個藥罐子,不由得皺眉頭:“你這藥怎麽還在喝啊?我上學前就看你喝,怎麽現在還在喝。”


    阮秋解釋道:“這要喝夠一個療程的。”


    “得了吧。”


    楊驍說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都是那個姓霍的出的主意吧。”


    但他又話鋒一轉,“不過,好像倒真有點用。你現在說話比之前流暢多了。”


    阮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自從答應聽霍揚的話進行治療,阮秋自己也發現了,說話對於自己來說,似乎不再像從前一樣,是那麽一件困難的事情了。


    它正慢慢地開始過渡著走向流利。雖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樣一口氣講完一句話,但語速放慢說東西的時候,卻能做到令人意外的流暢。


    一切都在變好。


    又是一個和從前一樣尋常的夜晚,阮秋做好心理準備,熟門熟路的撥打“120”撥通了霍揚的電話。


    他現在已經比從前好了太多。雖然還是會心悸胸悶,但已經不再是那種不受控製地顫抖和崩潰。


    “這個周末你有時間嗎?”


    霍揚在電話裏這樣問道。


    “什麽?”


    阮秋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迴答道,“哦、有的。”


    這對於阮秋來說,是一個有些令人意外的問題。


    他們上次見麵還是一個月前,霍揚去了h市滑雪基地封閉式訓練,他們也隻能在通話和手機視頻裏短暫地見麵。


    隻是這樣一想起來,阮秋就感受到心底又泛起一陣說不出的酸澀來。


    “要是你們也能休息、就好了。”


    阮秋用開玩笑的語氣,故作輕鬆地說出自己的心底話,“我想去見你。”


    “我這周有空。”


    霍揚在電話的那頭短促地笑了笑,“要一起去滑雪嗎?”


    “滑雪?”


    阮秋驚住了。他下意識地重複道,帶這些不可置信的意味,“滑雪?”


    他見過雪的次數屈指可數,更別提滑雪了。他馬上就想起霍揚練的就是滑雪,又想起自己看到的霍揚在雪地裏起飛的照片,整個人就更加蠢蠢欲動。


    “對。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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