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龍朝的刑部辦事處叫做“狴犴堂”。

    狴犴,龍九子之一,有威力,好訴訟,相傳它主持正義,能明是非,所以被天龍朝拿來用作了主管天下刑事要案的部門——刑部的象征。

    此刻的狴犴堂內,以刑部尚書冷蒼柏為首的一幹刑事精英們正圍坐案前,麵對著案上七八份卷宗個頂個地將眉頭皺得像女人們打的絡子。

    數盞茶的功夫過去了,沒人言語也沒人動作,知道的是這一屋子人在各自沉思,不知道的還道誰在這裏擺了一地的泥胎。

    “啪!”地一聲,終於有了動靜,卻是冷尚書一掌擊在案上,震掉了一支毛筆並兩張紙,還有一隻茶盅蓋子滴溜溜地滾了一陣,落下桌前被一個半老的大人眼疾手快接了住。

    “不過短短一年,居然就出了十宗失盜大案!”冷尚書怒聲低喝,“當地知府衙門是怎麽當差的?!明擺著這十宗案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至今卻連個蛛絲馬跡都查不到,皇糧都白吃了麽?!”

    冷尚書是刑部最大的頭兒,他這裏一發火,其他人大氣也不敢出。

    半晌,一位略年長的大人終於開了口:“冷大人,這十宗案的案犯非比常人,據說其行動詭異,行蹤飄乎,每次出手都幹淨利落,不留任何線索,依下官來看,此案犯絕不是普通人,而是身懷武功的江湖人士,衙門裏的衙差終究能力有限,很難追蹤到案犯真身也是情有可原。”

    另一位大人便也接了話道:“張大人所言不錯,此賊犯非同一般,平常衙差不是對手,依下官之意,不如上折將此事稟與聖聽,專門立案,也好名正言順地動用六扇門的人前去調查此案,六扇門內高手如雲,不怕那賊犯不手到擒來,若是再容那賊犯作下幾起大案來,隻怕會惹得民心惶惶、百姓不安哪!”

    其餘人聽了這話紛紛點頭應和,冷大人細細一想,此話確有道理,於是當即便擬了道奏折,第二天早朝呈遞禦覽,天子朱筆一揮批下一行大字:此案著刑部冷卿蒼柏主辦,六扇門及當地衙門協辦。

    冷蒼柏懷裏揣著禦批,心裏多少有了些底兒,下了朝後乘了自家車轎一路巍巍地迴到府中,花庭裏一坐,端著茶盅子細細在心裏計劃起來。一時聽得庭外有下人通報:“老爺,少爺迴來了。”話音落時,正見一位穿著晴山藍衫子的年輕人拾階而上邁入庭來,至麵前行禮,口中沉聲道:“孩兒給爹請安。”

    冷蒼柏隻隨意抬了抬手示意自己兒子起身,一對深邃眸子望在兒子臉上,淡淡開口:“落兒,‘月光大盜’的案子你可已經知曉了?”

    為什麽要叫“月光大盜”呢?因為據說那大盜隻喜歡在每月的十五月圓時作案,踏著月色而來,如閑庭信步,連雲兒也不驚動一片,人去寶空,唯留下月色無邊。

    冷大少爺冷落沉沉應了一聲:“兒已知曉。”

    “你們六扇門可有了安排?”冷蒼柏指了指旁邊的椅子,示意兒子坐過去。

    “上頭說人手已經齊備,隻等爹的令下。”冷落坐到椅上,修長脊背始終挺得筆直。

    “落兒,爹的意思是,月光大盜一案,就讓六扇門派你前去主查,你可能勝任否?”冷大人深深望住自己這個獨子,心內滿是殷切的盼子成龍,這是一次絕好的鍛煉機會,倘若兒子果真能破了此案,必會得到聖上重用,他冷家在朝中聲望便更能錦上添花,列祖列宗那裏也能光耀一番。

    “兒願前往,不破此案誓不返京。”冷落一字一字地應道。老人家的心意他當然明白,隻不過在他心裏,什麽聲望名譽皆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生性嫉惡如仇,容不得壞事存在,這才是他從小拜了名師學藝的目的,而考中武狀元、成為六扇門內第一高手也不過是為了能夠更方便更名正言順地去鏟除惡人消滅惡事罷了。

    於是在冷老爺子的授意下,朝廷最高的刑事偵破機關六扇門將緝拿“月光大盜”一案的大權交到了被譽為天龍朝第一高手的冷落手上。三天後,冷落帶著六扇門內的四名神捕喬裝改扮打馬出京,直奔第一宗案子的案發地,河東玉兔城。

    玉兔城是河東地區的商業重地,天龍朝重農也重商,非但不阻攔百姓經商,反而大力支持,因為商業稅也是朝廷的一項重大收入來源。重商富民的結果就是一座玉兔城內單單千萬富豪就有數十戶,而中小型富豪更是成百上千,這麽一來固然促進了經濟發展,可百姓之間的貧富差距卻也越來越大,一些還算有點善心的富人倒也偶爾開個倉放個糧的接濟接濟窮人,可大多數的富豪卻是為富不仁,寧可把自己的銀子大把大把扔在青樓女子的肚皮上也舍不得賞給窮人一個饃饃吃。

    有些富人喜好美色,有些富人喜歡古董,有些富人喜歡字畫兒,有些富人卻喜歡寶物。桐花巷的楊員外就是這麽一個喜歡收集各色罕世奇珍的人,所以……所以大約一年之前的某月十五夜,他最珍愛的那隻天山寒玉血紋枕就那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在了他專門建來收藏寶物的地下密室裏。楊員外一夕之間老了十歲,以至於那個曾被他一腳踹在地上折了兩根肋骨而對他恨之入骨的乞丐張都險些認不出他來。

    冷落一再地請楊員外仔細迴憶案發前後的數日府中可有不同尋常的狀況發生,可憐的楊員外眨著渾濁的雙眼撓破了頭皮也絲毫想不起那段時日與往常有什麽不同來。冷落隻好要求楊員外帶著他前往案發現場,那座收藏寶貝的地下密室一探究竟。

    這密室正建在楊員外臥室的正下方,入口就在他的床下,掀開一塊青磚,露出門把手,而後往左邊一拉,一個黑黝黝的地洞就呈於眼前。攀著洞壁上的梯子往下走上幾米,腳落實地,麵前便是一條三米寬的甬道,甬道長約五米,一道厚厚的鐵門橫亙前方,上墜一把大銅鎖,鎖上一共三個鎖眼,據楊員外介紹,要想打開這把銅鎖,必須要帶夠三把鑰匙才行。這三把鑰匙一把楊員外自己拿著,一把在楊太太那裏收著,還有一把,楊員外別出心裁地把它藏到了自己養的一隻鸚鵡的木頭小房裏。

    月光大盜若想進到這密室之中,沒有那三把鑰匙根本不行,這一點楊員外敢對著鸚鵡發誓,而冷落在查看過這扇鐵門之後也認同了楊員外的觀點。

    那麽現在的問題就是,月光大盜是如何拿到楊員外的三把鑰匙的呢?

    楊員外說,寶物失竊後的第二天,三把鑰匙都各在原位,顯然那大盜盜走寶物之後又將鑰匙還了迴來,他還真是藝高人膽大……不,是賊膽包天!

    冷落思索之下,認為這個月光大盜是個極有頭腦的家夥,他並不急於盜寶,而是在仔細觀察了楊員外的日常行為之後才做了精心的布置,胸有成竹地動手,不打無準備之仗。

    再三地請楊員外迴憶過那段時日府中不尋常之事未果後,冷落換了個方向思考,他請楊員外把能記得的關於失竊前後幾天發生的哪怕是最為平常最為細小的事都毫無保留地一一說來,於是楊員外傾盡所能地翻出腦海中殘存著的記憶碎片,斷斷續續地拚湊起來,比如某日一個小廝不小心打碎了一隻花瓶被管家臭罵了一頓,比如又某日他請了隔壁家李員外過來吃飯結果當晚鬧了大半宿的肚子,比如再某日一個才入府沒多久的小丫鬟就被他爹贖了身等等等等,冷落一個字也不肯錯過地聽著,然而直說得楊員外口吐白沫也沒能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

    幾天後,冷落來到了第二起盜寶案的案發處,同是玉兔城的千萬富翁馬員外家中。馬員外失竊的是一尊翡翠佛像,就供在後宅的佛堂裏,佛堂窗子是特製的,外麵釘有一根根拇指粗細的鐵欄,間距隻有手掌那麽厚,除非鋸開鐵欄,否則誰也不可能從窗口進入佛堂內。

    佛堂的門是鐵門,平日上著鎖,門外無論晝夜始終有四名下人站著崗,鑰匙就在馬員外脖子上掛著,收在裏衣裏,貼肉放著,失竊那晚,四名下人眾口一詞地指稱並未看到任何人接近佛堂,在冷落細問之下,終於有一名下人皺著眉頭迴憶說,當晚他感覺有那麽片刻的時間,自己的思緒似是凝固住了,換句話說,就是有短短的一段時間裏,他處於無知覺狀態。

    其餘三名下人也證實了他的說法,於是冷落又理出了關於月光大盜的一項特質,即:月光大盜非但輕功了得,點穴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棒,他可以輕而易舉同時點中四個人的穴道,也可以隨心所欲地掌握手指的力量,使被點穴之人在解穴後毫無察覺,一如常態。

    馬員外也沒能提供什麽異常狀況,而案發前後的正常事件也同楊員外說的大同小異,無非是這個小廝生了怪病,那個丫頭自贖其身,大宅門兒裏無非就那些雜七雜八的事兒,說者無味,聽者無趣。

    月光大盜總共在玉兔城做下了四起盜寶案,用了半年的時間,每一起都沒有留下任何的線索,而被盜去的寶物在城內所有的當鋪或者地下當鋪和黑市裏都沒有露過麵。

    冷落用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調查玉兔城裏的四宗案子,直到他離開時案件也沒能有任何的進展,不過他並非一味鑽牛角尖的人,此處查不到線索,他就換一處去查,於是他又來到了第五樁案件的發生地,同是河東地區的金烏城。

    月光大盜在金烏城盜了三件寶,手法同前四起案子類似,冷落一一調查過後心裏漸漸有了眉目,所以在最後三件案子的案發地調查起來就順手得多了,直到將十宗案子全部理了一遍後,冷落上交刑部的第一份報告有了如下內容:

    一,月光大盜是智慧型罪犯,謹慎,細心,膽大,有謀略;

    二,月光大盜輕功一等,點穴手法高明,可著朝廷在綠林中的線人調查與此類情況類似之人的身份;

    三,月光大盜隻挑豪富人家下手,且,此類豪富之人多為富不仁之輩,此線索可供追查其下一次犯案為參考;

    四,月光大盜連續十案皆犯在河東地區,故而推測其下一次作案仍在河東,建議刑部密令河東地區各城知府衙門,暗暗做好防盜措施。

    當然,以上內容並非冷落所掌握的關於月光大盜的全部情況,他還有所保留,因為有些時候他更想用自己的方式獨自去解決問題,尤其,他對這個傳說中的月光大盜已經產生了莫大的興趣,他想同他一較高下,以個人的名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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