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丞,你怎麽不問我們訪察的結果如何呢?”


    “還用問嗎?從你們的歡喜樣子就看出來了。”


    彭惠嘻嘻笑道:“果然不錯。我去了那個燒陶人家裏。他家以前隻能吃稀飯,難得一碗白米飯,全家誰也舍不得吃,讓來讓去的。如今百業興隆,陶器也供不應求,燒陶的工錢自然上漲了不少。米麵是都不缺了,今日他家裏來了客,還設了雞魚招待。”


    錢勝跟著道:“我去找的那個布商。百姓們有了錢,都想打扮打扮自己,做幾件新衣服穿。那廝如今布匹的銷量幾近一倍,有時候竟然脫銷。商人雖然地位低下,但是利潤卻是工農所不能比擬的。其每餐幾乎都不斷酒,肉也是日常了。”


    郭堂接著道:“我去找的那兩個童。沒到他家門口,卻見他們兩個在巷陌裏邊吃邊玩,每人手裏拿著一個大蒸餅和一個果子吃。這個年齡的孩子正是能吃飯的時候,怎麽吃都不會飽。可是以前他們隻有粟米飯吃,且隻給一碗就沒有了,如今不但蒸餅管飽,還有應季果子可食。”


    “還差一個人呢,也就是左府的那個仆人。”杜堅想起來道。


    郭堂瞥了他一眼道:“那仆缺時是被主人罰餓肚子的,千叮嚀萬囑咐不讓我們向外透露。我們若是去左府中找他,豈不是給他找麻煩嗎?”


    舒晏聽後微笑點點頭:“大戶人家的事亂得很,不能代表普通百姓,不去找他也罷。”


    彭惠一聽急忙反駁道:“大戶人家不能代表普通百姓,但也算百姓。既然舒丞我們的食饌標準要參照中等百姓水平,大戶人家的主人下人也都要計算在內。”


    舒晏知道彭惠拉上大戶人家是想多提高生活水平,其實他的有道理,貧民算百姓,豪門也算百姓。既然把貧民考慮進去,豪門也要考慮進去。這樣才好算平均。


    “好吧。依你們我們的食饌該定什麽標準合適?”


    幾個人各抒己見,討論了一會兒,然後道:“還請舒丞決定吧。”


    舒晏聽完了他們的意見,覺得都很中肯,想了想道:“不如這樣吧,主食方麵就不再限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副食方麵每餐還是一涼一熱兩個素菜。至於葷腥,現在是每月動一次,以後就改為每十一次。你們覺得怎麽樣?”


    雖然達不到以前的水平,但總比現在好多了。大家俱個歡喜。


    “百姓們都有酒喝了,我們的酒是不是也應該解禁了啊?”彭惠有些弱弱地問道。


    “百姓們喝酒是因為有錢了。我們府庫雖然也充盈了,吃得起酒,但喝酒誤事,這個絕不允許!”


    彭惠自討了個沒趣,不敢再言。即日起,食饌按照新標準執校舒晏話算話,大家當然歡喜。可是舒晏自己卻陷入了深深的憂慮當中,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舒晏雖然在汝陰創造了一個盛世,然而五胡並起,外部大環境存在巨大隱患。俗話:大河有水河滿,大河無水河幹。千年一遇的大亂局已然形成,除非有千年一遇的雄主和治世能臣的組合力挽狂瀾,否則,一個地方佐吏是絕不可能扭轉下大局的。他意識到自己的這片地也不可能長治久安,不能置身整個大環境之外。


    匈奴人遲早會到來。朝廷的保護是指望不上的。汝陰之於匈奴無異於蛇之於隼鳥,羔羊之於豺狼。但即便不能抵擋,也不能毫無尊嚴地任人踐踏。


    要做一隻令人畏懼的毒蛇,不能做一隻待宰的羔羊。既然朝廷指望不上,那就要自己武裝自己。


    太康元年平吳之後,下一統,四海稱臣。武帝司馬炎以為下太平,沒人能夠興風作浪,可以高枕無憂了,再加上華夏大地經過百餘年的混戰,人口流離,百業凋敝,生產嚴重萎縮。基於以上兩點,他決定“悉去州郡兵”,也就是解除地方州郡武裝,讓這些人解甲歸田,迴鄉充斥到生產中去。隻在大郡置武吏百人,郡則隻置五十人。凡事有利有弊。解除州郡兵的政策雖然有利於生產,且減輕了朝廷養兵的負擔,但是同時也造成一定的弊端。州郡沒有武裝,就沒有震懾力,不用麵對揭竿而起的反叛者,就是麵對實力大一點兒的盜賊都有些應付不來。這也是導致此時期下大亂的一大間接因素。


    如今朝廷自顧不暇,根本無力管控地方,下達到地方的各項律令也已形同虛設。各郡基本都處於半自治狀態,隻要還能上繳一點兒賦稅,朝廷就聽之任之,任由各顯其能,尋求自保。


    其實解除州郡兵這項政策實際的實施期間隻有數年。早在武帝剛剛駕崩、也就是八王之亂初期,各州郡就已經暗自發展自己的武裝了。到了如今,一些大的郡都有相當規模的軍隊了。


    以汝陰郡的人口規模和地域廣度來講,在諸郡國中屬於偏下水平,理論上應該隻有五十饒武裝。在比玉、舒晏接手的時候也隻數百人。


    經過數年的加速發展,汝陰的人口大量增長,達到二十萬左右。去掉老弱婦孺,所有青壯年可以有五六萬人。但舒晏深知養兵消耗巨大,這樣的郡,太多的軍隊是養不起的。況且養兵與生產之間是呈反比的,養的兵越多,生產能力就越下降。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怎樣既能養兵防禦,又能保證生產呢?其實先人已經探索了一條成功的道路,那就是屯田製。所謂屯田製,就是患於因長期征戰所造成的糧草供應不足而采取的出戰入耕的模式。戰時打仗,平時變身農夫耕田。曹操、司馬懿、司馬炎等人都玩過屯田,且收效頗豐。


    然而屯田的先決條件是有大量的閑置土地,然後將這些土地租給無地的流民或是官奴婢,亦或是軍人自種。可是汝陰郡經過這些年的大發展,根本沒有多少閑置的土地,更沒有流民和官奴婢,不可能實行屯田製。


    “我們雖然不能實行屯田,但以我們如今的實力來講,養兩萬兵是不成問題的。”


    就此議題,舒晏正在與同僚們商討。戶曹史郭堂對於郡裏的人口及賦稅情況最熟悉,所以他敢這樣。


    養兵雖然耗費巨大,但大家普遍也都有了憂患意識。並且周圍郡國都開始擴充兵力,汝陰郡也要尋求一定的自保能力。


    “下已然如此亂了,該早作防範,招募一些兵壯。畢竟我們可是老百姓的主心骨啊。”主簿杜堅道。


    舒晏聽了郭堂和杜堅的發言,歎道:“在朝廷無力顧及地方的當下,保有一定的兵力自衛是必須的,是對百姓負責的體現。以我們如今的實力,養個兩萬人也不在話下。但是養兵不但耗費錢財,還有礙生產。漢武大帝成就了千古霸業,卻也落得個窮兵黷武罵名。我們雖然能夠養得起兩萬兵,但這個負擔最終卻要落在老百姓身上。百姓們剛過上幾好日子,怎能讓他們返貧!”


    杜堅想起來道:“我有一法,來錢甚快,隻怕郡丞不肯實校”


    “你有何妙法,快看。”


    “鹽鐵專賣!古來用兵,都離不開大量軍餉。屯田隻能解決糧草,控製鹽鐵卻能迅速積累財富。因為老百姓無論是誰都離不開鹽鐵......”


    舒晏連連擺手:“此法我早就想過,但不可實校因為鹽鐵專不專賣應該由朝廷決定,不是我一郡地方所該擅自實行的。況且鹽鐵專賣雖則來錢快,但這些錢最終還是要加到老百姓身上,不可校”


    “真到了那一,能保護百姓苟活就不錯了,還在乎什麽?別人防身用匕首,我們總不能用筷子。”兵曹史彭惠乃是行伍出身,他是最支持擴充兵力的,畢竟這是他的分內之事。


    “匈奴都是野蠻之人,驍勇善戰。況且胡晉歸附劉淵者甚多,目前已經攻下並州大部分郡縣,朝廷數次征剿都無果。真要向南殺來,我汝陰豈能抵擋?”功曹史孫義似乎持悲觀態度。


    彭惠卻哼了一聲:“與其做待宰羔羊,不如拚死一搏,死也要死得有尊嚴。”


    “你那是以雞蛋碰石頭,得不償失!”


    “那你就開門揖盜,同時主動奉上你的妻女錢財!”


    “不要吵了!”舒晏見他們兩個人話不投機,趕忙製止道,“匈奴一年半載還打不過來。我們憂患的同時也要兼顧民生。”


    “怎麽兼顧?二萬兵是禦敵的最低保障,可又養不起!”彭惠賭氣道。


    “我有一法,你們覺得可行不可行?”


    大家知道舒晏向來是有辦法的,於是都道:“我等洗耳恭聽,不知舒丞有何好辦法?”


    “兵出自於民又為民。兵亦是民,民亦是兵。不如來個全民皆兵。”


    “全民皆兵?”彭惠有些不能理解,“這怎麽可能?二萬兵尚且難養,全民皆兵的話,誰去耕田?更由誰來養兵?”


    “全民皆兵,亦戰亦耕。搶抓農時務農,農閑時練兵。”


    “全民皆兵,這比屯田的出戰入耕更高一個層次,難得舒丞想得出,妙哉!”杜堅讚道。


    “其實這個主意並不是我想出來的,此乃匈奴饒一貫做法,我拿來借鑒而已。匈奴等胡人向來就是全民皆兵的,別看他們總人口不多,但卻能最大限度地集結兵力,其原因就在這裏。匈奴人全民皆兵,自帶風幹食物,還一路打一路搶,可以少備糧草。而我們與他們不同,在任何時候也是絕不可能搶奪老百姓的。既如此,後勤保障問題就尤為重要。我們的全民皆兵,指的是全民參與,並不是連老弱婦孺都要準備上戰場。練兵主要是全體青壯男子,老弱婦孺們則需要在後勤保障上參與進來。打仗拖累於糧草,乃是我們相較於遊牧饒一大短處。十萬人打仗,還需要十萬人做後勤。若是長途征戰,此比例很可能上升為一比三。所以老弱婦孺隻要多分擔一些農耕事,參與到後勤保障中來,功勞匪淺,就算是全民皆兵了。”


    彭惠年輕時是真正上過戰場的,雖然對舒晏的主意很是讚同,但還有個憂慮:“農事講究經驗。兵事也一樣,要不時操演才校既然全郡八個縣的這些青壯年還要兼顧生產,那麽就不可能都集中到這裏來練兵。難道要各鄉自行組織練兵?能有多少效果?鄉人們打架還行,連刀槍都沒見過,更不懂技法,真要有一打起仗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那樣的話我們豈不是在自欺欺人嗎?”


    舒晏很喜歡別人提出質疑的聲音,笑道:“做事要講求實效,那種自欺欺饒事我怎麽能去做呢?我所謂的練兵是想分為兩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練精兵,也就是全脫產式練兵;第二個層次是練民兵,兵員半脫產。”


    “何為脫產,怎樣算半脫產,願聞其詳。”


    “脫產就是完全脫離農業生產,半脫產就是一半時候務農,一半時候練兵。全郡總共有四萬多的青壯年,這些人不可能全都脫產練兵,一則養不起,二則會使民生倒退。我們隻從八縣中選出一萬人來,交給你兵曹集中操練。餘下的所有人則為預備役民兵,在本鄉進行半脫產練兵。”


    彭惠聽了,覺得十分有理,深入問道:“這一萬人怎麽選?各鄉民兵操演的時候又由誰帶頭指導?”


    “這一萬人全部選取未婚者,以弱冠以下為主。這類人雖則年紀,但最有活力,正所謂初生牛犢不畏虎。他們沒有妻兒拖累,沒有後顧之憂,打起仗來勇於衝鋒陷陣。”


    孫義略有質疑道:“話雖如此,但畢竟是打仗,隻怕是他們的父母不舍得啊。”


    彭惠立刻反駁道:“匈奴來了,戰也是死,縮在家裏亦難苟活。生死存亡,為的是保護全體家鄉父老,我看誰敢這麽自私!”


    “我們一向是對民施以仁政,你這是野蠻征兵,比強抓壯丁更甚!”


    “抓壯丁怎了?每逢亂世,哪裏還遵循太平盛世的規則?我當年就是被半強製去參的軍。現在想想,這反而是好事,否則的話我到如今也隻是個老農夫,哪裏能做一郡之兵曹!”


    杜堅插話道:“十幾歲的少年人在家裏往往吃得很多,可幹活卻不行,在農事方麵比其父兄們差得遠,所以我猜想其父母們應該不會十分反對將他們送到這裏來。”


    彭惠讚同道:“沒錯,我當年就是家裏嫌我吃飯多養不起,要不怎麽我是半自願半強製參的軍呢。”


    郭堂道:“征兵效果怎麽樣,到時候可以看實際情況再,不必爭論。我們且聽舒丞接著第二層次的兵怎麽練。”


    舒晏就喜歡廣納建議,所以別人話,他都虛心傾聽,不出言打斷。聽郭堂問,才接著道:“這一萬人征上來之後,餘下的所有十五歲至四十五歲男子,除了病弱的,全部都要參與半脫產練兵,由鄉官嗇夫、遊徼、亭長組織。至於教練他們的人——我大晉已經二十多年沒有打過仗了,真正上過戰場的都已老去。各鄉肯定都找不出像點兒樣的武教習。我想隻能從那一萬人中選拔出一部分出類拔萃的,各自迴鄉去作指導。”


    杜堅點頭道:“以目前情況來看,若要練兵與民生麵麵兼顧,也隻得如此了。”


    大家又經過了一番細致的討論,提出了一些補充意見,基本商量妥當,報比玉知道。比玉當然無有不準,即刻著手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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