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惠與石崇一樣都善於謀取財富官爵。可是石崇卻桀驁不馴、愛憎分明,如果自己不喜歡,哪怕是皇親國戚他也照樣不給麵子,也正是因此,才埋下了他日後遭人陷害的隱患;而施惠卻沒有喜惡原則,在朝中,如果不是事關自己的切身利益,從來不樹立政敵,這也就是他在反複多變的政治鬥爭中始終屹立不倒的原因。性格如此,不管是麵對朝中權貴還是布衣寒門,唯一的準則就是自己得到實惠。


    隻要自己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既然硬的不行,就來軟的。陪個笑臉又算什麽?想到這裏,施惠迅速轉變了態度:“我的確不是你的直接上司,在職務上無權命令於你。可你別忘了,我可是豫州和汝陰郡的雙重中正,可以你的仕途完全掌握在我的手鄭如果你肯幫我查清了這件事,我保你的中正品第提高一個品級,不,直接提升兩個品級。”


    提到中正品第,舒晏想起自己在洛陽時受的那些排擠和蔑視,不由地恨從心中起,仰頭大笑了幾聲道:“我舒晏也曾少年得誌,意氣風發,的確也曾想在朝中做一番事業。可現實卻給了我一次次無情的打擊,尤其是在你們這些中正的‘偏愛’下,我已心灰意冷,對仕途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如今我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你以為我還會在意什麽狗屁中正品第嗎?!”


    施惠被舒晏吼得目瞪口呆,臉紅一陣白一陣,一句話也不出。眼看著舒晏就要奪門而去,卻毫無辦法。


    正在這時,忽聽屏風後麵有人急急喚道:“舒晏且留步。”


    舒晏聽出是永安長公主的聲音,邁出去的腳不得不退了迴來,對著屏風參拜道:“舒晏魯莽,不知長公主在此,萬望恕罪。”


    “無罪,無罪。舒晏不必拘禮。”屏風之內傳出長公主的聲音道。


    施惠見舒晏轉身迴來,十分歡喜,此時他也顧不得講究什麽國體禮法了,對著屏風內喊道:“這樣溝通多有不便。可否懇請長公主出來當麵跟舒晏話?”


    永安長公主也正有此意。自己跟舒晏已經算是熟識了,此時情況特殊,也不必拘禮,就從屏風後麵走了出來。


    舒晏又要重新參拜。永安長公主趕忙製止了。她知道舒晏不肯坐,索性自己也站著道:“不看僧麵看佛麵。你答應過我的事,不能不算吧?”


    盡管施惠與永安長公主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但他們畢竟是一家人,有著共同的利益,麵對著共同的難題。舒晏能夠拒絕施惠,卻怎能拒絕永安長公主?


    “呃......我舒晏答應過別饒事,都會盡力而為,更何況是對長公主呢?”


    此話一出,施惠猶如吃了定心丸一般。不過,他知道舒晏不喜歡自己,自己如果胡亂插話可能會適得其反,所以就乖乖地臥在那裏靜靜聽著。


    “既然你肯幫我,我也信得過你。本不該催你,可是我家阿翁急著要迴洛陽去,對此放心不下,你能不能......”


    “長公主的意思我明白。我受永安長公主之托已經很長時間了,之所以遲遲沒有插手,實是因為此乃尊府私事,不比郡內官家事務。我一個外人,多有不便。”


    施惠忙點頭插話道:“你雖是本郡郡丞,但我並沒有將此事告官,你的確不好過問。即便你想過問,施常及我家的那些下人也未必會待見於你。我這裏有一塊隨身笏板,你暫且拿去。”著,他就將一枚笏板從腰帶上解下來,還覺得不夠,又寫下了幾行字,然後遞給舒晏道,“你以此笏板為證,可以有權過問我府中任何事務。任何人不得阻攔。若是所查奸佞已經達到了非常過分的程度,此笏板就作為我的告官憑證,到時候你就以郡丞的身份去將此事法辦。這總該可以了吧?”


    舒晏將笏板接了過來,原來竟是象牙所製,又看了看所寫文字,覺得穩妥了,便放在懷中裝好。他其實已經暗暗留心掌握了一些情況,之所以一直沒有采取措施,一是得不到施府家人們的配合,二是怕插手太深,連施惠都不滿意了,自己費力不討好,兩麵不是人。此刻施惠既然放話支持,那就好辦了。


    “你還有什麽要求?”施惠又問。


    “還櫻”舒晏頓了頓,“施侯若果然是誠心誠意要我插手施府事務,那就請將你所有的田產地契拿來我看。”


    “這個......”一聽此要求,施惠立刻遲疑了——把田產地契全拿出來,不等於是把自己的家底全都告訴別人了嗎?


    此乃私密事,施惠顯出這個態度舒晏並不覺得奇怪,他露出不得已的表情:“我理解施侯的想法。不過若要解決此事,田產情況是必須要了解的。你若是不願意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幫你去徹查此事。”


    永安長公主見施惠遲疑,急道:“孰輕孰重擺在這裏,阿翁還猶豫什麽嗎?”


    “呃——”施惠狠了狠心,命令自己的一個心腹壤,“去把我所有的田產地契拿來。隻是我想看一看,千萬不要有別人在。”


    片刻,那個心腹人端著兩個檀木匣子迴來,放在施惠麵前。施惠指給了舒晏。舒晏打開其中的一個看,裏麵有田契十數張,商鋪地契若幹。田契雖然張數不多,但每一張上麵的數額都大得驚人,全都是數百畝的大塊土地。舒晏都默默記下了,又打開另外的一個匣子,盛放的也是田契,卻有數十張,隻是每一張的畝數都不多,少則十來畝,多則幾十畝。舒晏有些納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等仔細一看,才明白了,原來這些都是像王一擔那樣帶著田地依附過來的普通百姓的地契。除了這些田契之外,還有寫有與佃戶達成的收入分成等具體事項的書麵協議。


    舒晏一一記得清楚了,蹙著眉道:“尊府不但內部存在嚴重問題,而且還涉及到違反朝廷律法啊。”


    施惠當然知道是怎麽迴事,一臉緊張地道:“此事不需要你來過問。”


    舒晏先是一笑,後又正色道:“超占土地,超用田騶和佃戶,非法接納原本正常納賦的百姓依附,這些都是違反朝廷律法的行為。施侯雖然身份比我顯赫百倍,可施府既然在汝陰的治下,我作為郡丞,就有權利去管。不過我暫時不想過問,因為此乃普遍現象,我若是對你施府一家開刀,顯然不太合適,等有了機會,必將普遍整治。”


    施惠聽了舒晏的話,暗自叫苦。他之所以不想拿地契給舒晏看,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此刻他甚至有點兒懷疑自己到底該不該請舒晏插手此事。更恨起比玉的不成事來:若得兒能夠拿出三分之一的心思用在這上麵來,怎麽會有這麽多的麻煩?


    永安長公主對舒晏的話不明所以,問道:“你的是什麽意思,我府上哪裏違反朝廷律法了?”


    舒晏恭敬迴道:“以施侯的品級,應該是三品待遇,朝廷允許的最高占田數是四千畝,而尊府的土地已經達到了五千一百畝;三品擁有的佃戶數最多是十戶,而尊府已經達到了二十戶。這都超出了朝廷的規定。除此之外,還接納原本正常戶調之家的依附,減少了良民戶口,有損朝廷賦稅。”


    施惠爭道:“四千畝隻是我自己的占田標準,我兒位居五品,按朝廷規定也可以占田三千畝,加起來就是七千畝。我家隻有五千一百畝田地,雖然接受了一些依附,但隻是暫時的,並非固定的產業。如此來,還尚少一千九百畝呢!”


    舒晏一笑道:“即便能夠按照施侯的法來算,你們父子的占田標準可以疊加,那麽請別忘了,施家除了汝陰之外,在洛陽同樣占有大片良田,是不是也要疊加?而且據我所知,施家在洛陽的土地早已超過四千畝,跟汝陰的五千一百畝加起來至少就是九千畝,照樣還是多出二千畝!”


    施惠這下無語了。


    永安長公主聽罷,思索片刻,毅然道:“律法麵前人人平等。你給我施府網開一麵,這本是私情,我應該感謝。不過這站在你為官的立場上來是不應該的。以後你若真要整治這一方麵,我施府應該以身作則,不會尋求特殊照顧。”


    舒晏見永安長公主如此,十分歡喜:“長公主這麽深明大義,高風亮節,舒晏無比欽佩。情況我了解得差不多了。今年秋收過後,定會有一個交代。”


    “那好。若果真為我施府肅清奸邪,定當重重謝你。”


    舒晏告辭離去。


    “家底全都交給他了,誰知他辦成辦不成!”施惠忐忑不安地歎道。


    永安長公主勸慰道:“舒晏的能力阿翁難道還不知道嗎?他向來穩重可靠。阿翁就放心地迴洛陽吧。”


    即便托付了舒晏,但事關家計大事,施惠怎能放心得下?然而實在是不能再在這裏耽擱了。沒有辦法,次日一早便上路迴了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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