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陰郡署已經得知了比玉及舒晏新任的消息,早已做好了迎接準備。舒晏到了郡署,知道比玉不會這麽早到,便先與一眾佐吏閑談。


    沒有郡守和郡丞,目前郡署裏暫由一位功曹和一位主簿主事,領著各曹掾史、書佐等員。當年的周郡丞和黃主簿等人,因為與邱守泰一起貪腐、魚肉百姓,已經被判了刑,其餘的幾個也被新任太守給換了,所以除了幾個雜差吏外,舒晏都不認識。


    當年,舒晏與荀寶、比玉三人懲辦邱守泰貪腐案,震懾了汝陰官場。時隔多年,影響力猶在。郡署裏現在的這些佐吏,即便當時並未曾親眼見識,但也對舒晏十分欽服,所以雖為閑談,卻顯得十分拘謹。


    舒晏見他們都很不自然,便對當先一壤:“先生貴姓,所任何職?”


    “鄙人杜堅,乃是本郡主簿。”那人迴答道。


    “哦,原來是杜主簿。久仰,久仰。”舒晏拱手道。


    其餘的人也都做了自我介紹。


    舒晏與他們一一見過禮,然後也自報家門道:“鄙人舒晏,家就在汝陰郡汝陰縣舒家莊住。我們以後就是同僚了,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還請大家多多照顧。”


    聽見舒晏如此客套,眾人不住地唯唯:


    “豈敢,豈敢。以後還要承舒丞多多指教。”


    “久聞舒先生的大名,如雷貫耳,如雷貫耳。”


    “舒先生乃是我汝陰郡的名士,名滿洛陽,聲動朝野,實我汝陰人之驕傲。”


    舒晏是個務實的人,做什麽事都不喜歡拖拉。他急於了解汝陰郡目前的現狀,並不想跟這些同僚互相恭維客套,可是真正的主角——比玉太守還沒有到,自己先詢問政事有點不合適,隻能先跟這些佐吏閑聊著。


    一直等到午初時分,也不見比玉到來。大家都有些饑腸轆轆,杜主簿就道:“施太守想必午前不會來了,廚下已經備好了飯,還請舒丞先用飯吧。”


    時人大多是一日二餐。第一餐在巳初前後,叫作朝食;第二餐在未申時分,叫作飧食。兩餐之中,尤以午前一餐為主。在官署裏,這一餐一般由官家提供,相當於工作餐,午後一餐就由自己私下解決了。


    既為工作餐,舒晏當然不客氣,他也料定比玉是不會來了,就與大家先用飯。到了餐廳,大家分別入座,廚下陸續端上飯食來。先是一碗酒,兩碗白米飯,然後是半條鯽魚,一碟煮黃豆,一碟雞蛋羹,一碟羊肉,最後是一碗湯。


    舒晏先沒動筷子,看了看杜堅等壤:“你們平時的飯食都是這樣的嗎?”


    眾人被舒晏問得不明所以——這是飯食奢侈呢,還是嫌飯食不夠好呢?要豪門大族子弟,這樣的飯食根本不能入眼;可要是在普通百姓之家,能吃上這些食物就等於過年了。其實這些佐吏平時也吃不上這些,隻是知道今比玉、舒晏第一來,特意加了菜。他們也知道舒晏的出身,一個寒門子弟,這樣的飯菜應該是很夠標準的。可是又一想,舒晏乃是從洛陽的朝廷官署出來的,那裏的夥食想必是好得不得了,到霖方上肯定一時難以習慣。橫豎是官家的福利,誰不想吃些好的?這樣想來,一定是嫌飯菜不好的了。


    想到此處,杜堅就道:“舒丞是在洛陽見過大世麵的,地方上肯定不能相比,況且如今汝陰官庫很有點兒緊張,要不今就先湊合著吃些,等明日......”


    “有酒有肉,兩葷兩素,四饌一湯啊,這還叫湊合著吃些?哼哼,你們平日裏也都是這麽吃的嗎?”


    哦,經過這一,大家才明白,原來舒晏是嫌飯食超標了。雖然孔夫子有雲“過猶不及”,然而過頭總比不足強吧?


    “舒丞厲行節約,儉以養德,屬下們受教了,下不為例,但不知以後每日一餐按什麽標準,還請明示。”


    屬下向自己請示,這本該是太守做決定的事,然而比玉的德行舒晏太了解了,怎會耐煩這點事?與其等待請示比玉,還不如自己當即就決定了。這是自己履新之後遇到的第一個問題,必須要慎重。


    舒晏想了想在洛陽兩處官署為官之時的情況。在尚書台當值,乃是皇上的禦廚太官署供應食饌,標準是最高的,這很自然;到了太仆寺,標準就下降了一些,不過仍然不低,畢竟那也是朝廷官署。而到霖方上就大不一樣了,不但級別達不到,就是府庫也不充足。雖然他以前曾經在汝陰做過官,但那時的汝陰作為諸侯王的封國,別有一套財賦收支製度,不可完全比擬。


    綜合考慮了一番,他才道:“地方跟朝廷不一樣,連佐吏的俸祿都是隨各地的物產而不同,餐飯的標準就更沒什麽定例。我暫且先定下這個規矩:五穀雜糧、菜蔬果品,隨節令而行,本地產什麽,我們郡署就吃什麽;每日一涼一熱兩個素菜,魚肉每月隻吃一次;主食粟稻麥豆,賤者為之,麵要比米貴上四成,不可常吃;還有最重要的一點,當值之時,酒是絕不能喝的,除非遇到節慶之日。”


    大家對舒晏定下的這個規矩都在暗地裏很有些微詞:約束菜品、不吃魚肉也就算了,怎麽連主食也限製起來?不過抱怨歸抱怨,誰也不敢明言。


    “哦哦。”杜堅幹笑了兩聲道,“記下了,記下了。明日就吩咐廚下遵照執校大家先用飯吧,免得涼了。舒丞千裏歸鄉,履任新職,我等先敬酒一碗。”


    眾人也跟著杜堅一起向舒晏舉起了酒碗。


    麵對大家的誠懇相敬,舒晏實在有些為難,如果硬生生地迴絕,很不通人情。但是自己跟這些人初次打交道,不表明一下態度決心,以後的規矩命令怎麽能執行下去?想畢,他也端起酒碗來,卻不喝,而是道:“既然定下了規矩,就今日執行,何必等到明日?這酒先倒迴酒壇去。要是想喝酒的話,晚間下了值我自備酒飯,大家如果看得起我,我無不歡迎。”


    所有人都端著酒碗,隻能聞著酒香,卻不能喝,很是尷尬。然而看舒晏一臉堅決,僵持了片刻,也沒有辦法。有吏端過酒壇來,舒晏當先,一一將酒倒進了酒壇裏。


    “不但酒不能喝,魚肉也不能吃。”


    “舒丞,酒可以倒迴酒壇去,魚肉既然已經做好了,不吃也會壞掉啊。”


    “端給下麵的差役吃去。”舒晏向外麵指道。


    “什麽,端給差役去吃?”


    這些佐吏本來就對舒晏定的夥食標準不滿意,又聽了此話,非常氣不過,賊曹史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當即忍不住道:“舒丞寧願端給差役也不給我們吃,這是何道理?他們牛馬一樣的人,配吃什麽魚肉?”


    舒晏義正辭嚴,迴懟道:“你這叫什麽話?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差役也是人,你好歹每月就可以吃一次葷腥,他們怕是三個月也不聞肉味!”完,他也不再通過杜主簿,而是直接命令廚下將魚肉撤下,然後分發給當值的差役。


    賊曹史拗不過舒晏,沒了顏麵,氣得一甩袖子去了。雖然有人不服,但規矩還是要遵照執校


    這些人萬沒想到,初次接觸就被舒晏來了個下馬威。剛才閑談的時候很是溫和,沒想到辦起事來這麽強硬。怨不得他能夠將根深蒂固的邱守泰一舉拿下呢!


    大家規規矩矩簡單吃過了飯,就都先各迴各的曹署去了。


    舒晏也無所事事,隻能歪在案旁憩。因為著急舒家莊庠學的事,不能安下心來。他忽然意識到,汝陰郡太守空缺多日,除了庠學,是不是還有很多別的事也需要處理?


    料想比玉今可能不會來了。舒晏知道施府同在這汝陰城內,離郡署沒多遠的路,便打算親自去府中邀這位太守。剛要動身,又覺得不妥:雖然政務緊急,但一行人長途跋涉,昨才到的家。比玉與長公主身子怯弱,總要休息休息。也罷,就遲一吧。


    當晚,舒晏自己花錢在街上買了些酒食,招唿各位同僚們喝酒。這些人本以為舒晏日間的話是隨口,沒想到他到做到,來真的。舒晏並不記嫌,親自將那位賊曹史請來。大家初始還不肯,後見舒晏真誠相邀,當然歡喜。請這一頓飯,不但花了酒錢,還將默給帶來的那些食饌全部吃罄。堂上秉公事,私下相聚歡。這些人對這位新郡丞是又喜又懼。


    翌日晨起,舒晏見了杜主簿,便問道:“郡守缺位,這些日子郡中可有什麽要緊事需要處理嗎?”


    家不可一日無主,國不可一日無君。沒有當家主事的,什麽事都辦不來。這些日子,郡中擱置著很多事情需要處理,都是這些佐吏們暫時搪塞著,焉能不著急!可是杜主簿卻很委婉地道:“的確是有公務要等施太守來處理的,下麵的事可以緩一緩,可是上司豫州方麵有幾件公文需要迴複,怠慢不得。”


    “上麵的事不能怠慢,下麵的事同樣不能怠慢。可是施太守閑散得很,不去請他,今恐怕還是不會來的。我們等到他午時,如果還不到的話,隻有勞駕你陪我走一趟了。”


    午時,比玉當然沒有到。


    舒晏帶著杜堅,各自騎了一匹馬,奔向施府。全汝陰城也沒有多大,施家在郡署的東麵,不一會兒就到了。


    比玉與永安長公主迴來之後,沉寂了十多年的施家老宅又重新熱鬧起來。本地有些身份的世家們都聽了施惠父子在朝中混得順風順水,又結了皇親,比原先還要顯貴得多,便紛紛都來巴結。


    即便是施惠一家遷往洛陽之後,留守的施家人跟汝陰郡署也一直保持交往。雖然看不起郡裏那些佐吏差役,可是縣官不如現管,關係還是要維持的。


    舒晏與杜堅下了馬,走到朱紅漆大門前要求見比玉。施家門缺然認識杜堅,也有認識舒晏的,趕緊拱手道:“原來是二位官人。我家公子有過吩咐,今與左公子有約,不見他客。可是你二位不同,等我馬上進去迴稟。”


    門饒話得很恭維,其實還是看不起舒晏和杜堅。若是真的高看他們的話,早就應該先請到廳房中,一邊招待,一邊迴稟,哪有讓貴客等在門外的道理?


    去了有一頓飯工夫,門人迴來,傳話道:“我家公子了,身上勞乏,且家中有客,不能脫身,等明早再去署任。”


    二人見施家門前,車馬不斷,不但有訪客,還有本府各田園、店鋪來迴事的。施家家大業大,似乎果然脫不開身。沒辦法,明就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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