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有言:“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項羽有言:“富貴不還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


    秦末兩大梟雄的話充分證明,自古以來,衣錦還鄉就是每個離鄉之人的終極夢想。當然,普通人求的僅僅是功名利祿,不可能像劉、項二人那樣為的是得天下。在外打拚,一定要有所成就,至少不能比原本在家鄉的時候混得更差。否則的話,即便自身無所謂,也難逃家鄉父老的鄙夷。“家鄉父老”包含複雜的情感,並非總是親切的代名詞。就像汝河之水,有灌溉之恩,又有肆虐之惡。


    大船在舒家莊渡口靠了岸。


    在離開洛陽之前,施家就已經派人騎快馬前往汝陰老宅送信。汝陰本府每天都派專人在各個渡口準備迎接。汝陰的老百姓們也得知了消息,見大船到來,岸邊左近的很多男女都聚攏過來圍觀。


    舒晏與比玉都是早前從汝陰走出去的後生才俊。而今雙雙歸來,比玉已是二千石的太守,更尚了主,做了駙馬。即便是世家子弟,以這個年紀來講也算是很難得的了,可謂是風光無兩,春風得意;相比之下,舒晏的郡丞,隻處在朝廷主體官製的邊緣。當年初入洛陽的時候,兩個人一個尚書郎,一個秘書郎,基本不分伯仲,如今卻相差懸殊。果真不可同日而語。好在跟當初離鄉之時的文學掾比起來,舒晏的這個郡丞還算是高出了一些。


    比玉作為聞名遐邇的美男標杆,豪門子弟,原本就受人追捧,如今又以本郡太守的身份強勢歸來,引起了不小的轟動。鄉人們不光想看一看從本鄉走出的名動洛陽的美公子如今出落成什麽樣,更想見識一下金枝玉葉的皇室長公主。


    家鄉人的目光全都追隨著衣著光鮮的比玉和永安長公主。沒有人注意到衣著普通的舒晏、若馨五人。這也不能全怪鄉人,比玉迴鄉早已被施家人鬧得沸沸揚揚,至於舒、韓兩家,根本就沒有人知道他們要迴來。即便有曾經認識的,掃過他們一眼,覺得有幾分相似,卻也不屑做仔細辨認,權且當做是施家的仆從。卻都跟隨人流,你推我擠,伸頭踮腳,去圍觀仰望比玉與永安長公主一點點的影子。


    舒晏不以為意;若馨迎娶了美婦迴來,與阮水兩相歡悅,也不在意這些;芷馨終於迴到闊別十年的家鄉,隻顧著感懷親切;小默在洛陽時就已經見識到了世人的這種病態審美和病態人性。她原本以為那隻是洛陽這種膏粱之地獨有的歪風,令她沒想到的是,在汝陰這個小地方也同樣如此。


    鄉人對比玉和永安長公主翹首敬仰,比玉又怎會耐煩見他們?他命令扯起步障,在眾仆婢的擁護下與永安長公主分別登上各自的車駕揚長迴府去了。


    汝陰是施家的根基。在外麵混得再怎麽發達,根基也是不能忽視的。當年施惠遷妻兒去洛陽,隻帶了一小部分貼身仆婢,餘下的大部分下人都由他的一個庶出的弟弟施常帶領著,經營看管老家的產業。


    在豪門世家,嫡庶之別猶如社會上的士族寒族之差,等級森嚴,不可逾越。比玉乃是施家嫡出長子,根正苗紅,未來施家的家長、掌權者。施常雖然作為比玉的叔叔,可地位卻比不上比玉。當他得知比玉要迴來,而且還有永安長公主,怎敢怠慢?馬上發動全府上下收拾房間,添置器物,一直忙了十數日。一切準備就緒,隻等比玉迴府就可以直接入住。


    施家的儀仗在步障的掩護下向城內的方向越走越遠,圍觀的鄉人們也都慢慢散了。舒晏五人與施家的車隊分道揚鑣,直奔舒家莊內。


    曾經,舒晏與小默對彼此的家鄉都充滿好奇。前日,舒晏已經領略了小默的家鄉汶山羌寨的風情,並幫助小默處理了寨中事務。今日,小默終於也親臨了盼望已久的舒晏的家鄉。此刻,她對什麽都非常好奇,不時向舒晏和芷馨詢問。


    俗話說,歸心似箭。五個人不顧連日的勞累,隻想盡快趕迴家去。他們腳步如風,在臨近舒家莊村口的時候,見前麵有一個老者騎著一頭毛驢,驢前還有一個年輕人牽著韁繩。


    因到了自己的村口,舒晏對來往行人都會留心看一眼,有熟識的,便打聲招唿。他看那老者與那青年的身影有幾分熟諳,等走到數丈距離,辨認出來,驚喜大叫:“夏公公,舒金,是你們!”


    夏春乃是本地亭長,出於職責所在,對於陌生人格外注意。他在老遠也看見了後麵有這兩男三女,不是本鄉鄉民的尋常打扮。可他老眼昏花,直到舒晏喊他,還依然沒有辨認出來。卻是舒金,及時認出了舒晏和若馨,大叫道:“夏公公,是我家舒晏哥哥和韓家若馨哥哥!”


    說著話,舒晏五人已經到了夏春近前。


    “是晏兒和若馨啊,你們怎麽迴來了?”夏春激動地就要下驢。已是七十歲的老人了,饒是身體好,也終究腿腳不便。舒晏、舒金、若馨三人急忙攙扶。


    “正是我們。”舒晏與若馨並沒有迴答自己因何迴來的問題,而是反問夏春道,“夏公公,你這是幹什麽去來?”


    夏春盡管依舊麵色紅潤,體力卻衰退了很多,並不輕鬆地從驢背上下來,緩了緩道:“嗐,這不是施家公子新授了本郡太守嘛,郡裏得知了這個消息,便命令我陪著幾個郡裏的差官每日在此候著,一旦來了,好先行迎接。我老朽年紀大了,像以前那樣走路辦不到了,便騎了毛驢代步。”


    舒晏攙扶著夏春,和顏笑道:“原來是恭迎我們太守的。”


    “恭迎?誰領情?”夏春不禁有些氣惱,“我們是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人家根本理都沒有理!施家這個小子,原本就很冷傲,從洛陽混了這些年,更是變本加厲了。”


    舒晏聽後笑了笑,轉問舒金道:“你呢,你怎麽恰巧跟夏公公一起?”


    “我本是在岸邊勞作,看見這裏人山人海的,便也跑來看熱鬧。卻碰見了夏公公在這裏出官差,我怕他年歲大,騎驢不穩便,就幫著牽了韁繩。”


    “是嗎?那太好了。”聽了舒金此話,舒晏十分欣慰。舒金這小子小時候是個不良少年,如今變得這麽懂事,舒晏怎能不歡喜?


    見舒晏跟舒金說話,夏春便問若馨道:“你們兩個怎麽突然迴來了?難道是為了搭施家的順水船迴家探親?”


    若馨看了看舒晏,不知如何迴答,隻含糊道:“哦,哦。”


    夏春見若馨閃爍其詞,便轉頭問舒晏道:“前幾日接到你的書信,你說自己又被起複為尚書郎,信中也並沒有提及要迴來的話,怎麽突然就迴來了呢?”


    “這個——”舒晏本來不想讓夏公公知道自己在洛陽所遇到的挫折,然而瞞也瞞不住,頓了頓道,“發生了變故,一句兩句也說不清,你老人家體力不支,還是先上驢,我們邊走邊說吧。”


    夏春一聽“變故”一詞,猜到肯定不是什麽好事,又見舒晏和若馨二人的身後有三個女人,詫異問道:“這三位女娘是......”


    芷馨聽見弟弟說過,自己落水之後,是夏公公幫著料理了母親的後事,並極力幫扶晏哥和弟弟減免賦稅,並給予生活上不少的照顧。時隔多年,此刻見到夏公公已是這般老態,不覺動容,“撲通”跪倒在地道:“夏公公,你不認識我了嗎?我是芷馨啊。”


    “你是芷馨?”舒晏在家書中已經將找迴芷馨並與自己成親一事告訴了夏公公。老人先有了心理準備,摩挲著芷馨的頭發,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果然還有小時候的影子。又想起她們姊弟及其父母的遭遇來,還是不免老淚縱橫,“你果真是芷馨女娃!你沒死,你還活著,若馨有了親姊姊,又跟晏兒成了對,好啊,好啊。”


    “夏公公,你還認識我嗎?”阮水走近夏春的麵前笑著道。


    夏春端詳著阮水,“你莫非是若馨之妻,叫——”


    “我叫阮水。難得夏公公還記得我。”


    其實夏春根本就不記得這個隻在十幾年前見過一麵的當時隻有十歲出頭的小女孩,還是多虧了舒晏在書信中提及出來,他才猜到的。


    “夏公公,還有我。”小默從言語中早就猜到了此老者就是夫君口中經常提到的夏公公了。她見大家對這個老者就像見到親祖父一般親切,深受感動,也主動上前拜見。


    “你是——”


    “夏公公沒有見過我,我叫薑小默,跟芷馨姊一樣,都是舒家的新婦。”小默非常自來熟,她挽著芷馨的胳膊,也像見到親祖父一般的口吻說話。


    對於舒晏與小默之間的關係,以及朝廷特別恩準左右夫人一事,夏春也知曉了。雖然二女一夫的關係有些特殊,但是他對舒晏的人品是非常了解的,又見他們三人之間相處得如此融洽,當然十分歡喜:“我常聽晏兒講過你的好處,今日一見果然不差。擁有兩個賢惠美婦,這也是晏兒的造化。隻要你們其樂融融,老朽我便放心了。”


    “夏公公請上驢,我們邊走邊說。”


    “也罷,你們小胳膊小腿的,我老朽可陪不了你們走路。”夏春在六小輩麵前也不客氣,依言上了驢道,“你們這麽突然地集體迴鄉,不用猜,一定是有什麽原因,大抵不是好事。不過,見到你們都平平安安地,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說說吧,到底是怎麽迴事?”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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