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了多年、發生了很多故事的地方,真的要徹底離開了。幾個人的心裏雖然坦蕩,卻當然也有一份感慨。


    芷馨和小默在這裏也沒有別的親人,但有一個人不得不去辭別一下,那就是永安長公主。雖然她們不想踏進施家的大門,但就這麽走了實在有些於心不忍,於是便決定去見一見永安長公主。


    她們不走大門,來到了施府的後身,在小門處等待著。須臾見一個粗使的小婢女出來,便上前通了姓名,央及她向長公主稟告一聲。施府上下對於芷馨和小默的名字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小婢女當然也不例外,她飛快的跑進去稟告。


    不移時,就見那名小婢女跑了出來,請她們二人進府去,可二人不肯進去。沒奈何,隻得又去稟告。


    才一轉身的工夫,永安長公主已在婢女們的擁護下親自走了出來。芷馨和小默趕緊迎了上去,歡喜而又驚訝地道:“長公主,你腳步好快啊。”說著便要行大禮。


    永安長公主急忙製止了,左右分別拉了二人的手道:“就知道你們不肯進去,所以我就急著出來了。我在這府中,外麵的消息也不怎麽知道。前日我才聽說你們已經從汶山迴洛陽了,正要派人去找你們呢,跟你們見上一麵,誰想到你們竟自己來了。”


    芷馨道:“我們到了洛陽以後,諸事都要重新安頓,所以沒來得及看望長公主,今天緊著趕來了。”


    永安長公主滿是欣慰的笑意:“‘我們’,‘我們’——你終究還是把小默給追迴來了。你們左右夫人,何其圓滿。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隻是委屈了我家那個癡子。”


    芷馨臉一紅,難為情地笑道:“長公主,就不要提這個了吧。”


    永安長公主歎了口氣:“哎,不提了。”轉又攥著小默的手問:“你們現在住在哪裏?”


    “我們租了一所房子住。”小默笑答道。


    “洛陽城內寸土寸金,房子貴得很,租房也不便宜。即便有便宜的,條件也一定很差。不如那樣吧,那座牡丹園你們住得慣,我把它買下來留給你們住怎麽樣?”


    “不必了,洛陽的房價對於我們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們即將到汝陰去,今天是特地來向長公主辭行的。”


    芷馨和小默一遞一句地將原委說了出來。


    永安長公主一邊聽二人的敘述,一邊現出驚訝的表情:“你們要去汝陰,如此太好了。”


    離別本是傷感之事,可對方竟然說“好”。二人很納悶,略帶嗔怪地道:“我們即將遠行,以後極難相見,可長公主居然說‘好’,難道女人婚後就這麽重家輕友,一點情誼都不講了嗎?”


    “不不不,說的什麽話,怎麽能夠呢!”永安長公主忙解釋,“我們三人情同姊妹,恨不得天天相見才好。我之所以說‘好’,是因為我們以後可以天天見麵了。因為呀,我也要到汝陰去!”


    “長公主也要到汝陰去?你難道是因為舍不得我們,要追著我們去汝陰?”


    聽著小默有些天真的問話,永安長公主尷尬一笑:“那倒不是。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姊妹感情再好,也不可能像男人一樣為友情奔波千裏。實不相瞞,我是為陪我家駙馬到汝陰任上去,他已被署為汝陰太守了。本來,府裏的人都擔心我到汝陰會住不慣,勸我不要去。駙馬怕受我束縛,也不十分歡喜我去,所以我這幾天還一直沒打定主意呢。可是現在我決定了,至少那裏有你們!”


    芷馨和小默聽著永安長公主滔滔不絕的興奮敘述,完全沒有被感染一絲欣喜,而是十分愕然地互相對視了一眼。小默的急性子使她忍不住問出來:“你家駙馬和我家夫君一同在朝為官,卻同日調出京師,而且還是到同一個地方任職。最主要的是他們原本一個秘書丞,一個尚書郎,相差也不大,而這次到汝陰,我家夫君卻要給你家駙馬做手下,怎麽會這麽巧?是不是刻意安排的?”


    關於小默質問的話,永安長公主還真沒想過,當下一琢磨果然是有些道理,“我根本就不知道舒郎也要調到汝陰的事,至於為何會有這麽巧的安排,我就更不得而知了。”


    芷馨看著永安長公主無辜的樣子,料想她也什麽都不知情,就打個岔子道:“我是在汝陰長大的,汝陰果真比不上洛陽。基本的衣食住行當然不成問題,但是要想跟這裏一樣過精致的生活,怕是不能夠,凡事你有錢都買不到正宗。我勸長公主還是要慎重考慮。”


    “這個沒關係,我隻擔心不適應那裏的水土氣候。”


    “隻要生活起居能適應,水土不用擔心。兩地同處黃河以南,長江以北,水土氣候相差並不算大。”


    “那太好了。你們什麽時候動身,我們一起走。就坐我們的船和車馬,你們可以省不少花費。”


    芷馨料想豪門出行一定是蒼頭仆婦一大堆,人員混雜,何況又有比玉,恐怕會不方便,便連忙推辭道:“不必了,不必了。那樣多有不便,我們自己搭船走就行。”


    “咦,推辭什麽!要的,要的。”剛才還在生氣的小默突然嬉笑著道,“長公主盛情相攜,好意難卻,我們恭敬不如從命了。”


    芷馨急紅了臉:“小默,不可以!”


    小默卻不理會她,而是問永安長公主道:“你們打算什麽時候動身?”


    “聽說大概是後天。”


    “好,就後天,我們渡口不見不散。”


    送走了芷馨和小默,永安長公主迴到了府中。


    比玉第一次正經地遠離父母,且將要去擔負起一郡之責任,這可是一件大事。再加上尊貴的永安長公主也要親身相隨,這就更不得了了。施府上下都忙作一團,隻為比玉夫婦赴任汝陰做準備。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施惠沒想到,前日借病揚孝失敗,竟另辟了這條蹊徑。他心裏喜滋滋的,親自指揮著出行物品的備辦。通過一次次地為兒子做出的謀劃,仿佛已經看到了日後那一片光明的前景。


    比玉依舊是冷淡如水,說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錦繡繁華的洛陽造就了其他地方不可比擬的奢靡放浪環境。比玉十分依戀沉迷於此,當然是不願意離開的。想想將要履新的這個職位——一方太守啊,全郡數縣之內全都由自己決斷,不知要有多少瑣事,要擔多少責任!跟自己如今翻翻書、喝喝茶就能輕鬆應付的秘書丞不可相提並論!這樣想來,他應該完全不願意離開的。然而,離開洛陽到汝陰去,就意味著能夠脫離父親的束縛管教,這對他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


    比玉所在的秘書閣,長官是秘書監。秘書丞隻是個屬官,所以比玉為官多年,也並未真正擔過官責。如今要到汝陰去做地方長官,可就不一樣了。施惠對兒子傳授了半天為官之道。包括如何應付上司豫州州牧,如何對待下屬縣令、治內百姓,以及遇到突發問題如何處置等。


    可比玉並不答一言,猶似對牛彈琴。


    “得兒,為官之道最重要的不是秉公辦事,而是圓滑,隨機應變。同一件事,麵對不同的人、不同的場合就有不同的應對之策。另外,什麽事都要留條後路。剛才我已經跟你講得很清楚了。你聽明白了沒有?”


    “嗯。”


    廢了半天口舌,隻得到了一個漫不經心的“嗯”字,施惠有些來氣,“朽木不可雕,你到底懂不懂我說的話?”


    王夫人心疼兒子,原本就對比玉去汝陰不大放心,此刻怎能容得丈夫對兒子發脾氣?她使勁一拉施惠:“你嚷什麽?得兒獨自到外麵任上去,心裏難免有些忐忑不安,哪能全神貫注聽你講?”33


    施惠急躁起來:“眼看就要獨當一麵了,給他傳授經驗,是讓他少走彎路,這是為他好!”


    “我們要官爵有官爵,要錢財有錢財,在洛陽好端端的,非要去什麽汝陰、做什麽太守!”


    “權錢是互保的。沒有家世作保障,有再多的錢也守不住!以我如今的官爵地位已經愧對先祖了,得兒又是這個樣子,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如果我不對他嚴加要求,恐怕我施家不出兩代,就要沒落!”


    施惠站在家族興衰的高度考慮,王夫人何嚐不知。她不能反駁,隻能緩和了語氣道:“你也知道,得兒性情慵散,突然的獨當一麵,出了什麽差錯,豈不是弄巧成拙了嗎?”


    “得兒年輕,風華正茂,正是該奮進的時候。至於你剛才所言,根本無需擔心,到時候自有能人助他。”


    有能人相助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可聽丈夫這話,又好似隨口應付,模棱兩可,“什麽能人?在汝陰嗎?你怎麽知道那人一定會助他?”王夫人一連串地問著。


    “你問什麽問?車到山前必有路。到時候自然就會有的。”


    王夫人一聽丈夫這話,明擺著是敷衍著說的,不由地又擔憂起來:“地方官署裏的人最是奸詐,得兒單純,誰會真心幫他?”


    話音未落,就見永安長公主從外麵進來,笑道:“的確有人會幫他。”


    “誰會幫他?”王夫人一邊起身,一邊笑問道。


    “舒晏。”


    “此話當真?”王夫人驚訝地問道。


    要是別人將這個秘密泄露出來,施惠一定發怒,可是在永安長公主嘴裏說出來,他不但不敢發怒,還得陪著笑臉道:“長公主所言不差,舒晏將要去汝陰做郡丞。”


    “你為什麽不早說?”


    “我是想讓得兒先擔幾日憂,對他是一個促進。如果提前告訴了他,他定然會更加不上心了。我還原本想讓舒晏遲幾日赴任,看來也沒有必要了。”


    剛才施惠嘮叨了半天,比玉都無動於衷,一聽說舒晏要到汝陰做郡丞,立刻精神起來,詫異道:“怎麽是這樣?”


    “怎麽是這樣?”施惠冷眼看著比玉反問著,“你不覺得你在他麵前提不起氣來嗎?你二人同時入仕,你一無所成,他在每個任上卻都屢有建樹;才德上出你一頭,情場上你依然敗於他!你難道不氣餒?我此番安排,就是要為你找迴自信。你高高在上,讓他對你唯命是從,從此永遠矮你一頭!”


    永安長公主聽了此話,心裏明白了:怨不得小默不忿呢,原來此事果真是他們事先策劃好的。


    對於比玉來說,這是父親又一次不經自己同意而擅自做主的安排,然而這個安排屬實沒毛病。太守職責重大、事務繁瑣,比玉原本對此是非常憂煩的,如今有了舒晏做郡丞,這應該完全不成問題了。至於父親要讓舒晏矮自己一頭的話,雖然自己沒這麽想,不過似乎也是這麽迴事。


    比玉告退父母,與永安長公主迴房去了。


    王夫人當然也願意這樣安排,看著比玉夫婦去了,又對丈夫道:“舒晏的人品我知道,長公主與他的兩個女人相厚,這對得兒也是有好處的。不過得兒在外麵,我終究不放心,什麽時候還是調迴洛陽為是。”


    “那還用說嗎?隻不過是在外麵曆練個三五年,就要調迴來的,到時候升遷就容易得多了。至於舒晏嘛,恐怕是永遠沒有機會再迴洛陽來了。”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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