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默迴到珍饈署,派人將一份蒸豚和一份羊肉燉蘿卜給十七公主送去,並附上了一張便箋。


    天空陰雲密布,到了晚間,紛紛揚揚的下起雪來。小默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打算明天到光祿寺找光祿勳王戎去請些日子的假。曆朝曆代,禦膳機構的名稱和歸屬都不盡相同。晉時的禦膳機構都歸光祿寺管轄。光祿寺的長官光祿勳就是王戎。晉時,豪門出身的大臣們往往都身兼數職。比如王戎,就兼任著光祿勳、吏部尚書等好幾個職位。


    小默早早起來,梳洗已畢,換好了一身嶄新的蝴蝶紋白袍,將門打開,還沒向外走,便有一股冷風夾雜著屋頂的雪花吹散在她的臉上、身上,吹得她汗毛一緊,馬上又去填了件衣裳。不光身上冷,心裏更有些擔心:難道大雪要阻止我的行程?來到室外看了看天,還好,天已經晴了,雪已經不下了,她心情寬慰了些。雖則是雪住了,但西北風卻更起勁了,昨晚雪下得可不小,屋頂及地麵上都積了厚厚一層。


    小默來到光祿寺,等了好大一會兒,王戎才姍姍來到。他見小默的穿著打扮,奇怪地問道:“你不在珍饈署為皇上準備禦膳,怎麽又穿上了這身奇怪的衣服跑來這裏?”


    “我來向你請假。”


    “請假?請幾天?你要幹什麽去?”


    “迴家去。”


    “迴家去?你胡鬧什麽?眼下已接近年底,朝廷大小宴席不斷,正是你們太官、珍饈等署忙碌的時候,所有禦廚都不準請假,更何況是你這個珍饈令!”


    王戎將袖子一甩,轉身就要離開,表明了果斷的立場——不準假。小默忙上前兩步,擋在了他的身前,她的那股蠻勁上來了:“宴席再忙,難道就不許我請假了嗎?告訴你,跟你請假是給你好大的麵子,你準也好,不準也好,反正我是必須要迴家的。”


    王戎聽見小默竟說出這種以下犯上的話來,大怒道:“不識抬舉的東西!像你這樣不顧朝廷規矩,目無尊長的人,哪配做什麽珍饈令?枉費我提拔你一場!我也告訴你,要想請假,除非這個珍饈令別做了!”


    “哼哼哼。”小默冷哼幾聲,“不做就不做,有什麽了不起的,今天你就跟皇上去說,免了我這個珍饈令!總之我的假是非請不可的。”


    王戎見小默如此堅決,一時竟沒了主意:雖說小默的珍饈令是自己舉薦的,但那完全是順著皇上的意思辦的。如果真的要免了小默的這個珍饈令,皇上肯定不答應;如果準了小默的假呢,也不行,壞了規矩不說,禦宴離了小默,皇上肯定會不高興。原來以官大壓人也有不好使的時候,他慢慢軟化了語氣道:“你非要現在急著迴家,到底有什麽事?等忙完這陣子,我一定多準你幾天假,那不是更好嗎?”


    “我自然有我的事,而且很急,至於是什麽事,不便透露。”


    “不便透露就是沒正當理由,沒正當理由我就更沒辦法了。不是說我不同意你請假,而是皇上的禦宴離不開你。不信你親自去問問,如果陛下同意,我自然沒話說。”


    “皇上那邊還是你去替我說吧,他正在接見什麽使者,我是等不及了,馬上就走。”小默說完,走向門外。


    “皇上要是怪罪下來……”王戎的話剛說了一半,小默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


    王戎在這裏氣得搖頭,小默已經跑到自己的住所,收拾好行裝,來到尚書台廨館。她來取寄放在這裏的棗紅馬和寶劍,順便跟舒晏道別。輕輕地推開舒晏的房門,見舒晏今天沒有上值,正拿著毛筆,在認真地練著字。那挺拔的身姿,英俊的目光、全神貫注的模樣,瀟灑揮毫的身姿,竟將小默看得呆了,這是她喜歡的人、喜歡的樣子。她甚至動搖了迴家的念頭——自己舍得離開他那麽久嗎?


    “小默!”一張字寫完,在鬆神的瞬間,舒晏看見了他。


    “我的棗紅馬和寶劍呢?”小默直奔主題,她怕時間長了自己真的下不定決心走呢!


    “你要馬幹什麽去,這大雪漫漫的!”


    “迴家去。”


    “迴家?昨天還好好的,沒聽你說要迴家,怎麽今天大早起的突然就要迴家?”


    小默見舒晏如此問,心內生起一陣欣喜:我每次要走,他都沒有阻攔過,而今天……“怎麽,不想我走嗎?”


    舒晏被小默這麽鬼魅地一問,想起以前,外麵的人對他們兩個的風言風語,頓覺臉紅心跳,尷尬地道:“你離家這麽久了,是該迴去看看了,免得你父母家人擔心。孔夫子曾說過,‘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更何況要過年了,遊子們無論在外怎樣遊蕩,過年總是要迴家去的,以全孝道,隻是你迴家一次,千裏迢迢,又趕上這麽大雪——你應該晚幾天,等雪化一化再走。”


    他還是那麽不解風情。不但沒有阻攔我走,而且還說了一大堆我必須要走的理由......


    說起父母家人,小默頓覺慚愧,自己每每出門遊蕩,或三個月,或五個月,全憑自己心情,從不管他們怎樣的為自己擔心,而這次,更是出來快一年了……想到這裏,她的心裏酸酸的,更堅定了迴家的想法。


    “等雪化了,恐怕年已經過完了。”


    不知怎地,見小默真的要走了,舒晏真的產生了不舍之感,不同於剛剛搬進尚書台廨館的那次離別。


    “千裏迢迢的,頂風冒雪,我擔心你……”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和我的棗紅馬什麽環境沒經曆過?再說了,你見到的雪景不過是眼前的,難道兩千裏路全都下雪?有說話的這個時候,我都已經跑出幾十裏了,快把我的寶劍給我。”


    舒晏將棗紅馬牽過來,並將那雙寶劍遞予他:“路上小心,早去早迴。”


    小默上了馬,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道:“你剛剛說‘擔心我’,擔心我什麽?路上安全?還是怕我會一去不迴?”


    “你怎麽可能一去不迴?你的身體遭受了那樣的摧殘,你不迴這裏還能去哪裏?俗話說,身體發膚授之父母,而你私自做出那樣的決定,傳宗接代亦不能夠,我擔心你此番迴去,怎樣向你父母解釋呢。”


    小默聽後笑了笑,直到如今,她也不能將實情透露。舒晏不知道小默進宮做珍饈令為了什麽,也不知道他此番迴去為了什麽。他以為,小默向來就是說風就是雨的,突然做出來什麽稀奇古怪的決定都是可能的,更何況是迴家這麽有常理的事。他完全不知道,小默就為他的一句不經意的話,而決定迴家去向祖父母學習釀造葡萄酒。


    “我當然會迴來的!”小默將那雙寶劍抽出一把來遞予舒晏,“這雙寶劍,我防身留一把,這一把給你,無聊的時候就耍兩趟。還有,你要記住了,‘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這是你教我的《詩經》中的那兩句詩,如果我沒打噴嚏,我迴來是不會饒你的;而你,要做好經常打噴嚏的準備哦!哈哈。”


    笑聲未了,白衣紅馬馳騁而去,頃刻間消失在了蒼茫的白雪之間。


    ……


    歲月悠忽,轉眼間,殘冬已盡,早春又到,令舒晏擔心的那場大雪也早已化盡。但是舒晏心裏的愁緒卻沒有隨著那場雪而融化,反而,隨著時間的集聚,愈發濃重。白天還好,被事務纏身,無暇思量。但到了晚上,迴到自己的住所,這種愁緒便湧上心頭。


    孤單引發思量,明月更添愁緒。這天是望日,舒晏自己做些簡單的飯食,坐下來吃著,他就想起小默來。廚房中滿是他的影子——那個在精打細算的情況下每晚都精心為他準備精致晚餐的身影。他不是追求美食、追求享受的人,但小默做的晚餐,他確實要比平時多吃些,這不可否認。一則是因為卓絕的廚藝,更多的是因為兩個人相處的愉悅。


    去了趟廁所,習慣性地翻了牌子進去。出來,看到牆上掛的牌子,他又想起小默來。上廁所翻牌這種“荒唐”之舉,現如今已經成為習慣。這都是小默和自己的所為。想到這裏,他禁不住想笑,笑那個倒黴的葉舂,笑自己寫的牌子上的文字,笑小默怎麽會有這麽個想法。


    拿起本書坐在燈前,未讀幾行,竟有些心不在焉,隔著忽明忽暗、恍恍惚惚的燈火,仿佛小默依然坐在對麵,或是靜靜地看著自己讀書,或是讓自己教他讀《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雲誰之思,西方美人。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桃之夭夭,爍爍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諸如此類的詩。


    “芷馨姊學過的詩,我也要學。”這是小默曾經說過的話。舒晏曾經說過,讓小默稱芷馨為嫂嫂的,但小默不聽。舒晏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提到芷馨,小默的反應都會異常,不是莫名的興奮,就是莫名的感傷,有時候還會莫名其妙的發脾氣,甚至連他吹的笛子都會變得哀婉一些。


    【本書因各種原因出現過斷更,但不會太監,因為已寫完,敬請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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