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晏笑而不答,小默道:“不是他還有誰?”葉舂一看核實清楚了,馬上站起身,對舒晏深施一禮,並屈膝就要拜,舒晏慌忙攔住,並請他複坐。


    葉舂感激涕零地道:“今日我接到了家人來的信。信中說,前幾日,家中正沒用度,忽有一個自稱是洛陽來的青年公子,騎著一匹棗紅馬,給家裏送了不少錢,但並沒留下姓名,隻說是順路幫葉兄捎迴家的,放下錢就走了。我尋思了半日:我自己在洛陽的用度還緊張,更從來都沒有讓誰往家裏捎過錢。洛陽我也沒有什麽認識的青年公子。但一提棗紅馬,我就想到了你們。我再仔細想了想,你請假的那幾日正跟給我家送錢的日期相吻合,不是你還有誰?千裏迢迢地給一個非親非故的人家送錢,還不留姓名,並甘願冒著被上司責罰的危險,這種事除了你舒兄還會有誰做?”


    舒晏聽了淡淡地笑說:“沒你說的那麽嚴重,我隻是想,你如果就這樣放棄太可惜了。我解了你的後顧之憂,你才能安心地在此等候吏部的安排。”


    葉舂知道舒晏是實心實意地幫自己,也無需說太多的客套話,隻說:“好仁者,無以尚之啊。”


    天晚了,葉舂坐了一會兒就迴去了。他迴去後,就將此事作為美談傳給了其他人,並聯係到《樂經》,說,失傳已久的《樂經》讓舒晏得到,乃是他崇尚仁德而應得的造化。


    這樣一來,尚書台廨館內的人都知曉了舒晏為葉舂千裏送錢,還有寶書《樂經》,並向小默學吹笛的事了。


    連續的悶熱潮濕天氣,屋內潮氣很重。這天天氣好,舒晏上值之前吩咐小默,將這兩卷《樂經》拿到外麵曬曬太陽,小心天氣,如果下雨的話千萬記得要把它收起來。


    小默將這兩卷竹簡拿到窗台外,攤開晾著。這一整天都是驕陽似火的,沒有半點烏雲。外麵樹上的蟬“嘶嘶”地鳴叫個不停。在舒晏迴來之前,小默已將飯準備好:一碟新鮮的佐餐小菜韭萍齏,一盆清淡的蒸蛋羹,放在鍋裏沒有拿出來。天氣太熱,即便什麽也不做,汗也會自動冒出,何況小默還在廚房裏忙活了半天。她穿的衣服又多,此時前胸後背已經被汗水濕透了。她找來澡盆,放到自己屋內,直接從外麵的水缸裏舀了涼水,雖說是涼水,可被太陽曬了大半天,倒不如說是溫水了。這水用來洗澡正合適,根本不用燒熱水。


    知道離舒晏迴來的時刻還尚早,可小默依然關好了門。跟舒晏相處這麽長時間了,一點都沒讓他看出自己是女兒身,這全憑自己遮掩的好:一是自己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全沒一點文靜端莊,像個男人;二是自己有異族血統,跟華人女子的小巧麵龐相比,眉眼、鼻子等麵部輪廓相對分明;三是自己掩蓋的好,她用一塊紅絲絹將自己的胸部纏得緊緊的,從不在外人麵前落出破綻,這也使她受了不少罪,尤其是夏季。她穿的這件蝴蝶袍將領口封得很嚴,好在袍子的麵料是用很輕薄、透氣性又好的蜀錦做成。她解開自己的長袍,將那條紅絲絹一圈一圈地從胸前剝開。胸前的這兩個東西是最不好遮掩的,可它們兩個偏偏發育得這麽好,又白又大,這讓小默不得不狠狠心,用力地多纏幾圈。這麽熱的天氣,又被纏得那麽緊,它們兩個早就被汗水侵浸多時了,難受得不行,在絲絹剝開的那一刻,它們迫不及待地蹦了出來,放鬆放鬆。


    小默踏進澡盆中,用溫涼的清水洗去身上的汗漬,舒爽的不得了。洗完了澡,就躺在澡盆中盡情地享受著。忽然,她聽見外間的門被推開了,有人走了進來,停留在自己的房門外片刻,之後又聽到有窸窸窣窣翻東西的聲音。


    咦?舒大哥今天怎麽迴來這麽早啊?她想著,我把飯做好了,那兩卷破竹片也給他晾好了,他是不是要表揚我?她邊想邊穿好衣服,輕輕推門出來,見那人也穿著黃色五時朝服,不等看清便叫道:舒大哥,你迴來得好早。


    隻這輕輕的一句,卻把那人嚇得不輕。“啊!怎麽是你,你這個怪人,怎麽在這裏?”


    小默一看,這個人根本不是舒晏,而是另一個跟自己同齡的人——施比玉。“呀,這本來就是我的房間,你私闖別人的房間,我還沒問你呢,你倒先來問我!”


    “這不是舒晏的房間嗎?怎麽是你的房間了?”


    “這是我跟舒大哥共同的房間,每人一間。”


    施比玉立刻跋扈起來:“好個舒晏,堂堂尚書台廨館,他竟敢留一個平民在此居住,而且還是個外族羌人,看我不好好告他一狀。”


    小默冷笑一聲:“哼,你去告啊?我不光住在這裏,而且我們還一起吃飯,怎麽樣,反正我住到這裏來,已經得到廨館的許可了,並不關舒大哥的事。你隨便告,倒是你鬼鬼祟祟偷進別人房間,正好咱們就一同去見官說說理。”


    比玉一聽,立刻軟了下來,這種事傳出去可不太好聽,他嘻嘻地道:“我不是來偷你們東西的,你們哪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好偷的?”雖這樣說著,他又偷眼瞅著裏屋,對小默神秘地笑問道:“你有《樂經》?”


    “什麽?……月……月經?”這可把小默嚇了一跳——他知道我是女人了?難道自己的月事布忘了收了,被他看見了?不對啊,自己明明洗完之後藏好了啊。不過她還是有些心虛,忙把自己的裏間門關好,並斥道:“你賊眉鼠眼的往裏麵望什麽?”


    “你別誤會,我隻是想看看《樂經》……”


    話音未落,突然一聲焦雷響過,碩大的雨點,刷刷地下起來了,夏日的雨猶如孩子的臉,說變就變。


    “壞了。兩卷破竹片還在外麵晾著呢。”小默一個箭步竄了出去,將兩卷竹簡搶了進來。


    比玉雖然沒見過《樂經》,但是一看見這兩卷竹簡,就確定了。因為在晉時,紙張已經普及了,沒人用竹簡寫字了,那笨重的竹簡了一定是文物級別的了。“就是這個。”


    “這個啊。”小默懸著的心也放下了。原來那廝說的是此‘樂經’,而非彼‘月經’。


    施比玉為什麽來找《樂經》呢?原來,舒晏手裏有《樂經》的事,不光傳遍了尚書台內部,就連朝中其餘衙署的人多半也知道了,當然也傳到了施比玉的耳朵裏。這一下施比玉可來了精神,因為前幾日他父親怪他沒什麽作為的時候,還談到了《樂經》一事。沒想到,這本寶典還真的存世。他想:我作為秘書郎,要是能把這本寶典弄到手,對於秘書閣甚至朝廷來說,那可是大功一件啊。他打聽到舒晏的住處,知道今日舒晏上值,家裏肯定沒人,所以就偷偷跑來盜書。令他沒想到的是,舒晏的房間居然有人,而且竟然是小默這個怪人。


    小默當然不會把《樂經》給他,便道:“偷書就不算偷嗎?所有趁人不備,拿人家東西的都算偷,何況這是我舒大哥的寶物。”


    “我不拿走,看一下總該可以吧?”


    “當然——”小默將竹簡往前遞了一下,又迅速收迴,狡黠地笑道,“不可以。”


    比玉知道小默難纏,自己占不著便宜,不如等到舒晏迴來,怎麽說也是一起長大的,也許還有點麵子。反正此時外麵也下著雨,也不急著迴去。小默也不請他坐,隻怒目瞪著他,氣氛有些尷尬。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案上有韭萍齏、鍋灶內有蒸蛋羹、一小盆黃米飯,不禁納悶道:“這就是你們的全部飯食?”


    “是又怎樣?”


    “你們每頓飯就這麽簡單,隻這兩個碟子?而且還這麽清淡?”


    你以為誰都是豪門啊。小默被氣笑了,反問道:“施大公子每天都吃幾道肴饌啊?”


    “我嘛,有時自己吃,有時跟我父母一起吃。如果跟我父母一起吃的話,平平常常每頓二十幾道,我自己吃的話也有十幾道。如果不合我的胃口,還要廚房另做。你們吃的這些,都不如我家的奴婢吃得好。”


    小默聽了比玉的話,雖然不中聽,但她知道這是豪二代一貫的德性,也不好跟他計較,隻端起盛著韭萍齏的碟子從比玉的鼻下轉了一圈,道:“你雖然每頓吃一二十道肴饌,但你確定你家的廚子能做出這般滋味來?”


    “不就是韭萍齏嘛,有什麽……”比玉話剛說了一半,頓覺一股鮮香撲鼻,納罕道,“咦,你這韭萍齏怎麽這麽香?”


    小默笑道:“常人隻知做韭萍齏的時候用韭菜的莖和葉,殊不知,這個季節,韭菜已經長出韭菜花了,韭菜花比韭菜的莖和葉,別有一股香味。在做韭萍齏的時候,放上些韭菜花搗進去,味道會大不同,而且韭萍齏重點在搗而不是切,搗出來的味道與切出來的味道大相徑庭,搗好後,再放上鹽,再倒點芝麻香油,嘿嘿,你猜味道怎麽樣?”


    韭萍齏的香味雖然誘人,但是比玉卻將頭扭在一邊道:“不行,寒門的東西再好,我也是不能吃的,否則會有辱我世家的身份。”


    小默將碟子往案上一摔,氣憤地道:“你想得美呦,誰說給你吃了嗎?這是給舒大哥我們兩個做的。”


    比玉聽了恍然大悟:“噢,我想起來了,我早就聽說尚書台裏有一個神廚,不會就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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