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用說嗎,雖然太子愚鈍,齊王英明神武,但我想皇上也不願意將皇位傳給弟弟而不傳給兒子吧?再說了,齊王這邊雖然有一些老臣支持,但太子這邊有皇後楊家、太子妃賈家兩大家族力挺,實力顯然更強。”


    “對,說得沒錯,齊王注定不能繼承大統,那時候齊王一黨都會受到株連。所以賈州都也要謹慎些才好。”


    “我?我跟齊王可從沒什麽瓜葛的。”


    “你雖然不是齊王黨,但不保證你舉薦的人不是。我且問你,郡國的小中正都是由你們這些州都推薦的。咱們汝陰的季中正也一定是你舉薦的對吧?”


    說到這裏,賈恭突然想起來了,原來季思曾是齊王的老屬下,真正的齊王黨。


    雖然季思是齊王一黨,但那不是拿下他的理由。還要從其他方麵入手。所以施惠又循循善誘:“季中正論身份、論才學,有什麽本領能做這個一郡中正之職?有什麽資格去品評全郡仕人?他在品評仕人的時候是否存在著徇私舞弊、不公平的現象?以上這些,你作為大中正,有沒有認真考察過?”


    徇私舞弊?不公平?當然不公平,同樣作為入仕的新人,他的兒子沒有任何建樹卻被評為三品,而舒晏名稱鄉裏、德才皆優,卻被評為五品,這就是最大的不公平。這還不算,季思對他本人也是非常用心的,這麽多年來,他心裏最清楚,有了建樹就為他升品;有了劣跡就保持原品,卻不為他降品,他還有什麽不滿意的?他給我送了不少好處,給季思的也一定不少,我們三人隻是心照不宣罷了。他說汝陰仕人沒給他麵子,又說季思沒有資格做這個中正……賈恭在心裏反複琢磨著施惠的話中意思,似乎明白了:啊!莫非他是要取代季思,自己做這個汝陰的中正?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汝陰第一大家族,言外之意就是這個汝陰中正該由他來做,而且他還借著冠禮的旗號,額外送我二百畝的良田,不是這個意思還能是什麽?


    想到這裏,賈恭幹笑一聲道:“細細想來,作為州都,我對於季中正確實有失察之嫌,多虧施侯提醒,等我迴去之後,好好的將他徹查一番。如果確實存在品評不公的情況,我將稟明司徒,解除季思的汝陰中正之職,另選合格的人來做。”


    “大中正真是英明啊,有賈州都在,真是咱們豫州仕人的福分了。”


    “施侯過獎了,作為州都,對下麵的小中正進行監察是我應該做的。”


    說到這裏,施惠將賈恭的手扳開,將那二百畝地契放入他的掌心。賈恭當然不再推辭,剛剛是因為無功不受祿,現在施惠有求於自己,當然可以堂堂正正地笑納了。


    兩人說完,就各自迴去了。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想卻被舒晏全聽去了。舒晏本不想做偷聽人,可是既然已經聽見了開頭,如果再貿然出去,反而更令二人尷尬。他想:季思的中正之位恐怕是不保了,以施惠在朝中的地位和人脈比之季思,賈恭當然要維持施惠了。賈恭要想查季思的汙點,那肯定是一查一準的,大晉一百七十三郡國,哪個中正是幹淨的?天下烏鴉一般黑,誰做中正都一樣,不過是他們士族之間的爭鬥罷了,不跟寒門仕子沾邊。


    過了些天,舒晏果然見了豫州大中正賈恭的奏本,參劾汝陰小中正季思徇私舞弊、亂評狀語、品評不公,並舉薦散騎侍郎施惠接任汝陰中正。司徒府和吏部的人都跟施惠有交情,再加上賈恭的奏本,都做個順水人情,施惠就毫無懸念地成了汝陰的中正。汝陰的仕人們聽說施惠做了汝陰的新中正,都懊悔不迭,恨自己眼光短淺,後悔沒有拜到真仙。


    施惠在乎的不是作中正能有多少俸祿,而是作了中正,能使他大大增加在鄉裏的地位。任命下來這天,施惠、施比玉父子倆各自乘車迴家。施惠是有爵位的,所以他乘的是一輛兩馬安車;施比玉乘坐的是秘書郎的標配——鹿車,乃是一種相對窄小的小車,僅能容得下一頭鹿,故名鹿車。父子兩人歡歡喜喜地從府門前下了車,著人扶持著進去,見了王夫人,告知了原委,全家人自然歡喜。


    施比玉道:“阿翁,現在全汝陰的仕人們可全都歸你品評了,全都得為你馬首是瞻,看他們還敢不把咱們放在眼裏不!”


    施惠閉著眼,帶著笑意:“你覺得這個中正之位怎麽樣?”


    “當然好了,喜歡誰就給他好評,看誰不順眼就給他差評。我覺得比做一般的朝官還有意思。”


    “既然知道做中正好,那你就要好好地在品德才能方麵做出些成績來,將來這個汝陰中正之位還怕不是你的?”


    “那怎麽行,這個汝陰中正之位是父親你的,我怎麽能跟你爭?”


    “哼哼。”施惠冷笑道,“傻小子,你以為我隻想局限於做個一郡之中正嗎?”


    “父親的意思是——?”


    “當然是豫州大中正。慢慢地,我要讓賈恭季思那兩個老賊統統靠邊去,讓給咱們父子。所以,你要盡快樹立點名望來,俗話說‘打鐵還需自身硬’。”


    “那更好了,做一州之大中正,你想想,整個豫州十個郡,那得多少仕人啊,大筆一揮,想怎麽評就怎麽評,評到手抽筋,比數錢還過癮。”


    王夫人在旁笑道:“傻孩子,你什麽時候見你父親數過錢?咱家萬萬家資,要是都換成五銖錢,全讓你阿翁一個人數,還不得把他累死?”


    一席話說的父子二人都笑了,施惠道:“你以為做了一州的大中正就要把整個州範圍的人全都品評過來嗎,怎麽可能?州大中正隻管評議本州內最重要的人物,一般的仕人都是由各郡小中正去品評,州都隻不過是把把關罷了。”


    “怎麽不是?你看,就拿我跟舒晏來說,都是今年初出茅廬的小輩,還不都是由賈大中正親自把關的嗎?”


    “你們兩個當然與眾不同,舒晏憑的是真本事,他的名聲連豫州刺史都知曉,州都怎能不重視?至於你呢,隻因為是我的兒子,要不然,在汝陰中正那裏就一筆勾掉了,還能有今天?”


    施比玉低頭斂首,施惠繼續道:“人家舒晏,現在做尚書郎,他做事本就兢兢業業,再加上才思敏捷,已深得尚書令衛瓘賞識,有朝一日,隻怕皇上也會重視這個人。現在的豪門子弟,大多喜好清談,不務實業,像尚書郎這種極曆練人的職位,士族子弟嫌煩累,不屑去做,秘書郎這樣的清閑職位反倒成了甲族子弟起家官之首選。我擔心長此以往,朝政機要都要把持在寒門子弟手裏啊,士族階層也早晚要沒落。”


    “父親,你也知道,雖說尚書郎是比秘書郎的職位更重一些,但是當今陛下憂慮尚書台權力過於集中,有意提升中書省的地位,再把秘書閣並入中書省,所以秘書郎也並非一無是處啊。”


    “唔,那你說說,你做秘書郎也有一陣子了,皇上每天都讓你們做些什麽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還沒有,現在皇上將宮廷圖籍分為甲乙丙丁四部,我們秘書郎分別掌管其一,檢閱校誤。”


    “你都檢校了哪些書籍?”


    “《五經》、《論語》之類的,自然是儒學大家的事,次一些的曆史著作也已經被前人檢校多次了,我們隻不過是檢校一些百工雜書罷了,我們就算想有作為也是難的。”


    “《五經》自然輪不到你們檢校。你們當然是檢校雜書了,哪有那麽多的經典供你們檢校,除非是找到遺失的那一本儒學經典。”


    “你說的是《樂經》?”


    “對,先秦之時儒家經典有六部,分別是《詩》、《書》、《禮》、《樂》、《易》、《春秋》,可在秦時亡佚了《樂經》,所以變成了現在的《五經》,至今已有好幾百年了,朝廷及天下仕人都為之遺憾。”


    “那有什麽辦法,都這麽長時間了,那本經典是不可能重現天日的了。”


    “這我自然知道,雖然做秘書郎比較清閑,但你也別小看了掌管圖籍,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


    “為什麽?”


    “就是因為你們秘書閣藏遍天下所有書籍。有些人放棄了高官厚祿,就想做秘書郎,為的就是能夠博覽群書,你可知道,除了秘書閣,天下可沒有第二個地方有這麽多的圖書,所以這對你來講也是一個大好的機會,對於你以後的晉升大有益處,這要是換了舒晏那小子,恐怕要比得了一座金山還要高興,連家都不想迴了。”


    “再怎麽努力,他也隻是個庶族子弟,還能有他出頭之日?”


    “不要老是看不起寒門庶族,庶族終究也有崛起的一天。你不知道嗎,現在就連西北胡族,都歸附了咱們大晉,像匈奴劉淵、鮮卑慕容廆等都在積極學習中原文化。”


    “胡人再怎麽學習中原文化,其本質也終究是異族,俗話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歸附也隻是表麵歸附。父親你也聽說了,前些時,這個慕容廆因為跟宇文部有仇,想要請求咱們皇上出兵幫他報仇,皇上沒答應,他就惱羞成怒,在邊境大肆殺伐搶掠,死者甚重,所以這些人就是豺狼,不定哪一天就會咬上你一口。”


    “這個不用你操心,皇上已經派人去征討了,你還是想想怎麽做好你的秘書郎吧。”


    施惠說完,就閉目養神。施比玉看見父親有些倦了,正巴不得呢,忙跟阿妙、阿妍一起告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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