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內,是石崇府上的後花園。此刻,牡丹園裏果然有豪門女眷在裏麵賞花,有一位四十歲左右的雍容華貴的夫人,正是石崇之妻,還有一位二十歲左右的還未挽頭的年輕女子,另有不少的女侍們。小默的喊聲驚動了牡丹園裏的賞花人。


    “芍藥,去看看何人在外麵喧嘩。”石夫人吩咐其中的一個婢女道。


    “是,主母。”芍藥輕輕將園門打開一條縫,向外張望。這時,舒晏和小默剛轉身離去,隻見到了他們的背影。


    芍藥關好門,稟告道:“女郎,真是巧了,又是前幾天在城外遇見的那兩個人。”


    “你怎麽知道,你看真了?”


    “臉倒是沒看真,不過,其中有一個人穿著一身蝴蝶紋的白袍,那件袍子十分特別,我卻記得。”


    “你們在城外遇見誰了?芷馨,你們怎麽會認識外麵的什麽男人?”石夫人驚詫地問道。


    “呸,芍藥這丫頭!”芷馨輕笑著道:“阿母,我們哪裏會認識什麽野男人。”


    婢女春蘭也忙過來解釋道:“主母,是這樣的:前幾天,我們隨車行去城外踏青,迴來的時候聽見有人在步障外麵吹哨,我掀開車簾,向外一望,就看見了這兩個人的背影,因為他們的裝束特別,所以就認出來了,但並不認識。”


    “原來是這樣。”石夫人明白了,“我就說嘛,你們年輕的世家女子怎麽可能認識外麵的男人們。”


    “女郎這麽秀麗端莊,怎麽可能嘛。”芍藥說著,采了一朵嬌豔的紅牡丹,插在了芷馨的翡翠玲瓏簪上,“哇!真是鮮花配美人呀。主母你看,女郎戴上這朵牡丹花越發的漂亮了。”


    “女大十八變,我兒果然是越來越漂亮了。”石夫人笑著,“對了芷馨,五月初六,是你的二十歲生日,我跟你父親說說,要好好給你舉行一個成人禮呢。”


    芷馨聽後臉一紅,“阿母,還是算了吧,我又不是男孩子,而且……”


    “不是男孩怎麽了?女孩子照樣要行成人禮的,男孩行冠禮,女孩行笄禮。隻是女孩的笄禮在十五歲左右就應該舉行的,都怪你一直不肯嫁人,以致到現在二十歲了還沒完成笄禮,當真讓別人笑話。還有,你不要想得太多,我把你當作我的親女兒看待,在為你舉行成人禮之後,我必要給你找一個好夫婿。”


    “阿母,我不要。”芷馨輕搖石夫人的肩,臉色緋紅。


    “害什麽羞,任憑什麽人家,哪怕是皇帝的女兒,年齡大了總要找人家的。”


    “阿母,我,我立誌不嫁的。”


    “胡說,女孩子哪能一輩子不嫁人,隻是要慢慢來,別看你現在害羞,等給你選一個滿意的,你自己就願意嫁了。”


    芷馨不好解釋,隻能默默地聽著。送走老夫人,芷馨迴到閨房,躺在錦榻上,枕著香羅枕,春蘭放下碧紗帳。她思緒萬千:轉眼,到這裏已經四年了。往事一幕幕出現在腦中。時間過得真快,原本是度日如年,甚至想一死了之的,卻沒死成,還稀裏糊塗地成了豪門閨秀。嗬嗬,命運弄人。我那個可憐又可恨的母親——不光害了我跟我的心上人天各一方,更害我弟弟淹死在水中。相對於生死未卜的母親和已經死去的弟弟,想起那個人來心中總會充滿希望。還好我沒死,隻要不死,總會有希望見到他的,不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也到了加冠之年,該舉行成人之禮了。可他無父無母,隻有祖父,卻癱瘓在床,也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了。四年了,他有沒有天天在想我,是不是在為我心憂,四下裏打探我的消息……。侯門深似海,一點消息都不能透出去,可惜我一個弱女子,怎麽能逃出這深宅大院!


    舒晏跟小默從牡丹園那裏迴來,就去了吏部探聽消息,果然如施得等人所說,他被授予尚書郎之職。小默高興之餘似乎又帶著一絲無奈的口吻問吏部尚書:“聽人說,不是要等很久才能被授官嗎?我舒大哥,怎,怎麽這麽快就被授官了?”


    王戎聽了小默的話感到莫名其妙:“仕人都是嫌授官授得慢,從來還沒有人埋怨授官授得快的呢。如果你們不願意做,後麵還有大批人等著呢!”


    小默嚇得一吐舌頭:“不不不,王尚書誤會了,我們絕沒那個意思。隻是覺得……”


    “覺得什麽?快得不可思議?我告訴你們吧,我們尚書台有三十五曹,共設有二十三位尚書郎,更相統攝。隻因缺了兩位,我們尚書令及左右仆射均看中了他的才能,所以破例提前授了他的官,要不然怎麽會輪到他?其餘平常之寒庶子弟,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呢!”


    舒晏聽了此話,深施一禮道:“多謝王尚書厚愛。”


    王戎做了一個免禮的手勢:“你迴去收拾收拾,既然有了職位,就不要在客店裏住了,搬到廨館裏來住吧。”


    舒晏突然想起,自己住到廨館裏,小默怎麽辦?遂問王戎道:“我可不可以還住在客店裏,不去廨館住?”


    “不住到廨館裏?”王戎很詫異,“既授了官,就是長久的事,你每年的收入隻有四百石,洛陽城裏房價貴,你能長年累月的住得起客店?”


    “那那那,可不可以……帶朋友過來住?”這個問題,小默自己問得都沒有底氣。


    “我看你們兩個也不小了,怎麽光問這些幼稚的問題?要麽嫌授官授得快,要麽有廨館不住,非要自己花錢住客店,我真懷疑你們的腦袋是不是有問題。”


    迴來後,小默就悶悶不樂的。


    晚間,寒暑客店內。一曲笛音自舒晏的隔壁房間傳出。那笛音低開低走,明顯帶有哀怨傷感之意,吹得客店內的人各自嗟歎——好淒涼的笛音,好精妙的笛法!舒晏知道這笛音是出自小默之口,因為前幾天,他和小默在船上初識的時候,聽過他的吹奏,但是同為淒涼傷感之音,這次的卻與上次的明顯不同:上次的曲調隻是單純的思念之意,大抵就是因為人離家日久,思鄉所致,思鄉之情是傷感之中帶著甜蜜的;而這次的曲調卻是淒涼中帶有哀怨,傷感之意更甚許多。


    舒晏聽了此曲,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芷馨。他打開包裹,拿出芷馨的牌位,默默念叨:“芷馨,你可安好?現在我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我已經被選為尚書郎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歡,我記得以前,你從未要求過我,要我讀書、博取功名利祿之類的話,貌似你並不喜歡,或者是根本不屑一顧,而我亦如是。隻是時過境遷,滄海桑田,一切都變了……我本想等到安頓下來,正式地告訴你跟我的父母、阿公們。可是我聽了小默兄弟吹奏的曲子,甚是傷感,情不自禁地先向你訴說了。小默是我來洛陽路上遇到的一個好兄弟,我們兩個很合得來,他還救過我……”


    舒晏隻顧入情思念,隻覺周圍一片寂靜,不知什麽時候,笛音悄悄停止了。


    一曲終了,緊接著又來一曲,比上一曲更勝傷感之意。舒晏也不知道小默今天是怎麽了,也不好去問。他收拾好包裹,思緒萬千,隻在床上翻來覆去。


    第二日,舒晏故技重施,將住進客店裏第一天就移栽在自己房間窗前的那株蘭花仔細剜出來,用布包好,準備移栽到廨館裏去。那株蘭花經過長途奔波,又經過兩次移栽,本已打了蔫,但是它的生命力卻極強,經過舒晏的精心嗬護,已經慢慢地精神起來。現在正是花期,幾朵淺藍色的小花從綠葉中伸出,發出淡淡的幽香。


    “這束花對你到底有什麽意義?你為什麽總是要帶著它?”


    舒晏剛剛將花包好,不知道什麽時候,小默已經站到了身後。


    “哦,這個嘛,說來話長。今天是我上任的第一天,時間很緊,等有機會我再跟你說。”


    “對,你的前程要緊。”


    舒晏見小默說話沒精打采的,就用力拍了他一下肩膀。因為舒晏想鼓勵小默,所以這次明顯用力更大,小默吃了痛,卻也沒有顧及。


    “好兄弟,你別擔心,我早就想好了,你就在這客店裏安心地住下,你住店的錢我來出。雖然我現在沒錢,我可以先求求這店主,欠他幾個月,等我領了俸祿,我就馬上還他。你還有什麽可發愁的!”


    啊,在他的心中,我,我就是這麽小氣的人?他以為我這麽憂愁鬱悶的,竟是為了住店錢?可惜我的心思,難道他就一點也看不出來……?


    “不必了,我們根本就不是同道中人。你是有前程的人,心中裝的是天下百姓,而我立誌要浪跡天涯,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舒大哥,你就好好地做你的官吧,我要走了。”


    “啊?走?你要去哪裏?”


    “自由自在,沒有目的地。”


    “可是……”


    “可是什麽?”小默眼神中有些期待。


    舒晏雖然有些不舍小默,但他知道小默是個崇尚自由的人,人家有自己的誌趣,怎麽可能永遠留在這裏?這些日子雖然很快樂,但分別也是早晚的事。想到這裏,他便爽聲道:“喔,也沒什麽,人各有誌,也不能強求。隻能祝你一路順風了。”


    小默牽出馬來,兩人在客店門口別過。


    “舒大哥,你會想我嗎?”


    “當然會了,你是我的好兄弟嘛!快騎上馬吧。”


    舒晏目送小默翻身上馬,他在馬上一步三迴頭。舒晏見他還是怏怏的,遂說道:“小默,我既然在這裏做了官,短時間內不會走的,以後你來洛陽,可要來看我啊。”


    “舒大哥,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日子我很開心,我會珍惜的。”


    小默說完,狠勁抽了馬屁股一鞭,那馬便飛也似的揚塵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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