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中正品評的結果,施家在第一時間就知曉了。施惠對於州郡中正給予施得的評議結果比較滿意。如今正是初夏天氣,暖風徐徐。傍晚,施惠從朝中迴來,命婢女在花園前的花亭中擺酒,和夫人、兒子三人圍坐,來一次小小的家宴,阿妙、阿妍等都在旁邊侍立。施惠對夫人說道:“咱們得兒聰明是有的,不過,他雖說這兩年在太學讀書有了些長進,可我隻擔心他的品德聲望方麵沒一點可言之處,沒想到季思中正用‘通敏雅惠,恂望少達’來評價,巧妙!巧妙!”


    王夫人問道:“恂望少達明顯是有欠缺之意,怎麽能說好呢?”


    施惠道:“夫人你不知道,達有通達顯達之意,所以孟子有‘達則兼濟天下’之說。一般人可不敢使用,就連聖人還不敢輕易自稱‘達’字呢。”


    王夫人聽丈夫說完後,點頭稱是。沒想到施得卻哼了一聲,貌似有些說辭。


    施惠和夫人都很詫異,施惠更是一拍幾案,道:“混帳東西,對於這個評價,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嗎?就憑你的才德,如果你不是出身士族,恐怕你連中正的眼都不能入!”


    王夫人見丈夫生了氣,忙命婢女給丈夫斟上了酒,自己親自舉到他麵前道:“得兒年輕,小孩子家不知天高地厚,你別怪他。”又轉身瞪著施得,“得兒,你還小,不要不知足。這個評價已經是很難得了,你雖則出身世家,可你哪知道,你父親為你的事也沒少操心!”


    施得微微一笑,站起身說道:“阿翁、阿母,我對於這個評價當然是滿意的,不過,季中正用的這個狀語卻有欠思慮。”


    “此話怎講?”


    施得故意頓了頓道:“父親,你忘了嗎?當年漢末的時候,河內有家豪門,這家豪門有弟兄八個,這八弟兄在漢魏個個都是封官封爵,身份顯貴,號稱‘司馬八達’……”


    施惠猛然醒悟,“對啊,我兒說得對。”


    王夫人不解,問道:“什麽意思?”


    施得看了看王夫人道:“阿母還不知?司馬八兄弟,朗字伯達、懿字仲達、孚字叔達、馗字季達、恂字顯達、進字惠達、通字雅達、敏字幼達,這司馬八達之中的老二,字仲達的,正是咱們當今陛下的祖父、大晉的奠基者高祖宣皇帝——司馬懿。季思為我狀的這區區八個字,居然涉及到了八祖中的四人。其中涉及到名諱的有三個,為‘恂’、‘通’、‘敏’;涉及到表字的有兩個,為‘惠’和‘雅’,雖然表字可以不必忌諱,但最後竟然偏偏用了個‘達’字結尾,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王夫人明白了過來,忙對丈夫道:“這一定是季中正一時疏忽,有欠考慮。想必他還蒙在鼓裏,既然我們看出了紕漏,就趕快告訴他吧。否則若是被人發覺,他一定會被治個不敬之罪。”


    施惠卻一擺手:“是他咎由自取,管他作甚!總之錯在他,而不在我們。我們隻裝作不知即可。”


    “話雖如此,可他畢竟為我們得兒品了這麽好的狀語,我們怎麽忍心看著他受罰?”


    “此狀語評價甚高,很難再有更好的。若是告訴了他,他肯定要重新為得兒做狀語,到時候換了平庸的言語可怎麽處?”


    王夫人原本是心存善念,可一聽丈夫如此說,也無言了。


    施惠隨即對兒子道:“我兒年近弱冠,果然有所長進。不過我要提醒你,這次你雖然被評為三品,比舒晏那小子高了不少,但是每一次的品評結果隻代表你本次考察期的表現,不能管一輩子。本次考評期的結束,就意味著下一個考評期的開始,所以,從現在開始,你的一言一行都將影響你下次的考評結果,你要想在下次品評中獲得好的品狀,取得中正高品,你就要好好的表現,爭取有所建樹,有所作為。”


    施得正為評得中正高品而高興,一聽到父親這番話,又悶悶起來。


    王夫人見兒子不開心,忙找話題打諢。她忽然想起一件大事來,便對丈夫笑道:“說到弱冠,恰巧,我正要提醒你呢。再過幾天,五月初六日,咱們得兒就要生日了,今年不比往年,他正好二十歲,是弱冠之年,這成人禮要怎麽個辦法?”


    “成人禮是必要辦的!而且必須要隆重。再過幾天,吏部甄選的結果也該下來了,那裏我已經通融好了,給得兒謀個美差是沒有問題的,到時候雙喜臨門,我要遍請京師和咱們家鄉有身份的世家,好好地熱鬧熱鬧。”


    一家人複又歡歡喜喜,都多喝了幾杯。席散,施得被阿妙、阿妍攙扶著迴了房。因被中正定為高品,又被父親表揚,他有了幾分得意,又帶著幾分醉意,感覺飄飄然,此時已快三更天了,他還沒有睡意。阿妙、阿妍扶著他的兩臂坐在床沿上,剛要抽手,施得卻反手圈住兩人的脖頸,將她們摟在懷裏。這兩人雖說是婢女,但卻屬施得的貼身婢女,比寒門家的女兒日常用度要強得多,身上穿著綢緞衣服,幹幹淨淨。她們隻管伺候少主的飲食起居,不比那些幹粗活的婢女。這兩人,一個膚白勝雪,頭發金黃閃亮,體態豐腴;一個風流妖嬈,烏發雲鬢,體滑如脂。她們自小俱是小美人胚子,如今長大了,有了成熟少女的韻味,亭亭玉立,更是美得不像話。施得乘著酒性,看著她們,比平日更勝一倍,越看越愛。


    豪門公子跟下人有私情,那是有違禮數的。可是施得今日高興,哪還管這些。三人俱已成年,少了年少時的青澀。此時他左擁右抱,一會兒摟著兩人的脖子,一會兒又攬著兩人的小腰,左邊親親阿妙的臉頰,右邊親親阿妍的脖頸。阿妙是想極力掙脫,阿妍卻是假意推阻,推的時候不用力,見施得扭頭親近阿妙,她反而勾住施得,自己貼上去。


    忽而,施得又湊過去想親阿妙的唇,阿妙卻向後強躲著,施得用力扳過她的頭來,雙唇就貼了上去。阿妙一急,雙手用力一掙,推開施得,站起身來道:“少主,請自重。你還沒到弱冠,不能這樣。”


    “怎麽沒到弱冠?不過還有幾天的光景。再說了,即便沒到弱冠,人家十七八歲就有成親的了,我為什麽不能?”


    “不行就是不行。”阿妙柔聲拒絕,“因為你現在剛剛自太學學成歸來,剛剛得到中正高品,正是吏部授官的關鍵時期。如果你跟我們有染,我們的名節不要緊,可是對你卻是大大的不利。尤其……”阿妙說到此處,頓了一下,又道,“尤其是跟我這樣的胡族鮮卑婢!”


    施得聽了又氣又急,一把將阿妙推到床邊,“我們三人誰都不向外說,哪裏就有人知道了!”他欲.火中燒,刷刷兩把,扯去二人身上的綠紗裙,兩美女瞬間俱露出白膩肌膚來,隻穿著紅綾小衣。見此光景,施得已血液沸騰,一個妙齡少年哪裏忍得住,此刻他箭已上弦,刀已出鞘,猛地撲上去,就要來個一龍戲雙鳳。


    阿妙用手護著胸前,施得用力一扯,卻把那小衣扯下一條來。欲要再來,就聽阿妙大叫一聲:“公子……”


    施得被震驚,愣在那裏,房內瞬間安靜了。在外麵值夜的兩個老婢聽見叫聲,跑了過來,問道:“少主屋裏怎麽了?”


    施得進退兩難,阿妍不知所措,阿妙卻迅速調整了心態,鎮靜迴道:“沒什麽事,婆婆,我剛剛為少主倒茶,不小心燙著了手。”


    “這麽大的女孩了,做事還這麽不小心,一驚一乍的。”老婢嘟囔著,方慢慢地走開了。


    此時,房門外有兩個次一等的婢女正貼著門偷聽裏麵的動靜。她們因為無法接近少主,心裏嫉妒,所以專愛嚼舌根,無風起浪,沒事還要編排一些緋聞出來。如今聽得裏麵響動,想著這迴可是有了確鑿的證據了,可以大肆宣傳一番了,沒想到卻就此中斷了。她們不知是稱願還是失望,在外麵打趣道:“二位姊姊小心了,把手弄痛了不要緊,要是把其它地方也弄痛弄破了就不好了哦!”


    施得此時也沒了興趣。聽見外麵婢女的話,他也知道了隔牆有耳的道理,明白了阿妙的苦心。隻有阿妍,早就盼著有朝一日獻身施得,明知不會有任何名分,也是甘願,不想今日卻這樣收場,心裏沮喪:“啊?不是吧,就,就這樣結束了?”她極端地掃興,心裏埋怨阿妙太不知趣。無奈,隻好穿好衣服,跟阿妙兩個人侍奉施得就寢,然後就各自入睡了。


    不多幾日,各個中正將各自家鄉的所屬人員俱都品評完畢。寒暑客店中,每到這個時節都會人滿為患,住的都是各地進京的孝廉,然而經過前幾日的策試,淘汰了一部分,現在人少了很多。大家都在議論著此次的品評結果。舒晏也知道了自己的品評結果,是九品之中品,第五品;而施得卻是九品之上品,第三品。雖然心內有些意不平,然則他本是豁達之人,對於功名利祿隻要順其自然,加上社會風氣如此,所以並未真正放在心上。小默心裏卻憤憤不平,道:“你們華人以禮製自居,以道行天下標榜,動不動就看不起外族,說我們是蠻夷之幫,難道你們的道就是這樣通行天下的?”


    也許是自幼在羌族中長大,小默向來生性豪放,說話聲音大,毫不避諱。這時,葉舂和葛珅也走來,問道:“小默兄,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哼,這也太不公正了。我舒大哥的才華和品德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我雖然才認識他不久,但是我來洛陽的這幾天,聽見了不少人都在傳說關於他的事跡。原來除了履曆上寫的,還有很多很多呢,大家都深以為敬,他自己卻笑著說不足記,可見他的人品之高。更何況他在策試中還考了榜首。可是這樣的賢人居然被評為中品;而那個施家的公子,就是個紈絝膏梁之徒,碌碌寄生之輩,從無甚事跡可言,走路都是弱柳扶風之態,還要女人攙扶,這樣的人卻反被評為高品,這是什麽世道?”


    話音未落,就聽葉舂道:“快休再提,舒郎被評為五品,已經算是好的了。咱們寒門出身的人,他已經是最高了。我們弘農的中正更甚,你們汝陰的施公子雖說沒甚事跡可言,然卻有些才學,可我們弘農的一位世家公子,不但無德,才學也平平,卻被中正評為三品。而我們這些寒庶出身的孝廉,雖比不上舒兄的聲名,但在我們家鄉,也俱是有一定聲望,絕非浪得虛名的,但卻都被評為下品……”


    舒晏問:“葉兄被評為何品?”


    “六品。”


    “六品?”舒晏驚訝。


    葛珅歎口氣道:“他的六品,還要比我的八品強一些。隻因我在策試《詩經》的時候,寫了《碩鼠》,並做了幾句議語,我們廣平郡的中正認為我有嫉時憤世之嫌,所以給我的狀語為‘心狹才庸’。他們本想把我定為末品,卻又實在查不出我有什麽劣跡,才把我定為八品。”


    舒晏拍案而起:“什麽?八品、九品俱屬劣品,隻適合德才敗壞之人,以葛兄之才德,才被評為八品?中正何以這樣做賤人!”


    這時,寒暑客店的店主聽到他們的話,歎道:“唉,幾位,這種事你們覺得不忿——而我久居京師,習以為常了。如今大道已隱,這九品中正之製,已越來越背離了當初‘唯才是舉’選仕的初衷。現在的中正是隻認出身,不看德才。寒門出身的人,德才再高也隻能被評為下品,豪門出身的人卻個個都是高品,京師中早就流傳了一句俗語,叫‘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像舒兄這樣寒門出身的,能被評為五品,已實屬罕見了。”


    小默聽了此言,心裏突然覺得暢快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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