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下炸開鍋,矛頭對準田福,紛紛指責施家弄虛作假,多收老百姓的錢。


    “施家這麽大的家當,怎麽還欺詐我們小老百姓,太可惡了。”


    “你們這樣,我們寧可多走路,去遠處舂米,也不來你這裏舂米了。”


    “把以前多收我們的米還給我們!”


    用小斛冒充大斛的事,本是施惠默許的,但施惠隻管默許,具體操作還是由田福來做。田莊頭情知理虧,他的臉色由黃變紅,由紅變白,正不知如何收場,忽聽背後有人哈哈笑道:“我當是誰,在此吵吵嚷嚷,打擾我的心情,原來是你。哼哼,我就知道,有你在的地方,韓家小姑也一定在,你們總是這麽湊巧在一起,嗬嗬嗬。”此人衝著舒晏說話,眼睛卻瞟向芷馨。


    舒晏扭頭一看,原來是施得。施得臉如白玉,穿著一身白衫,阿妙、阿妍左右相陪。


    “哦,施公子也在這兒。”


    芷馨聽到施得說,她總是湊巧跟舒晏在一起,明明是施得有意捉弄,頓時羞紅了臉,怒道:“不要打岔,先說說你家的斛,弄虛作假,欺騙老百姓!”


    施得道:“我家的斛是祖上流傳下來的,是漢時古斛,並非作假。朝代更迭,製度標準屢屢變化,讓人應接不暇,所以我家還是沿用古斛,一時還沒來得及用今斛。”


    “自相矛盾了吧?剛剛田莊頭還說你家的斛是當今最標準的,怎麽你又說是漢時古斛?不過,你以為我不知道古斛的尺寸嗎?古斛其徑為一尺四寸一分四豪七秒二忽,深為一尺,其積為一千五百六十二寸半。”


    舒小六道:“一千五百六十二寸半?那豈不是比今斛還要大一百二十一寸呢?”


    施得不慌不忙,衝著人群說道:“各位不要急著下結論,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們當今所用的所有度量衡,都跟古時不一樣了,包括尺度,而今天所用的尺比古尺大了半寸,古尺隻相當於今尺的九寸五分五厘。所以說,折算下來,雖然名義上古斛的積要比今斛大,而實際上古斛要比今斛還要小呢。”


    眾人大多都被施得的話蒙住,他們不懂這其中該怎樣換算,都拿眼睛看著舒晏。


    舒晏笑道:“對,沒錯,今尺是比古尺大,那請施公子把古尺折算成今尺的標準,用九寸五分五厘為一尺來折算一下古斛的積是多少呢?”


    施得把頭一扭:“呃……本公子不想費那個腦筋!”


    “對於別人來講,或許有些複雜,但對於施公子來講,並不複雜,我知道施公子也是精通九章算法的,隻是施公子不想動這個腦筋而已。既然施公子不想動腦,那麽我就替你算好了,古斛折算為今天的標準為一千三百六十寸,而你們現在所用的斛卻隻有一千兩百多寸,差了一百五十多寸,這怎麽解釋?”


    沒等施得說話,田福對舒晏懟道:“舒小郎,剛才我們施公子也說了,度量衡從古至今,各個朝代都不一樣,非常混亂。同為古斛,我們的古斛跟你說的那個不是一個朝代,這有什麽奇怪?再說了剛才你憑空列舉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數字,誰知道是真的假的?”


    “我所說的都是史書上記載的,如果不信可以去查。”


    田莊頭將手一擺:“誰耐心去查那些東西!總之我就認為我們的斛沒問題。”


    舒晏冷笑道:“不去查也沒關係,不相信我說的數字也沒有關係,問題照樣可以解決。”


    “怎麽解決?”


    “古尺、古斛,跟今尺今斛的差異,我們先不去爭論,不過田莊頭,這一斛等於十鬥,一鬥等於十升,這總該沒錯吧?”


    “當然沒錯,一斛等於一百升。”


    “那就好,現在就把你的斛裝滿米,再用你的升往外舀,看看是否夠一百升,如果正好一百升,那麽,即便你的斛跟你的升都不標準,那也是公平的;反過來,如果舀不到一百升,哼哼,田莊頭,要怎麽說?”


    “對對對,這個辦法好,最公平,我們現在就試試。”眾人齊聲喊好,有的已經躍躍欲試,往斛裏倒米。


    田莊頭頓時傻眼,他沒想到舒晏會想這個法子,暗罵晦氣,居然碰到斤斤計較的舒小六不說,又碰上舒晏這個什麽都懂的人。


    “那可不行,施家的量器可是你們隨便校正的嗎?”


    田福恐怕眾人來真的,趕忙伸手把升揣進懷裏。他說什麽也不能讓眾人用他們自己的升去校正他們自己的斛,因為他自己最清楚,他每次多收的米絕不止兩成那麽多——他的斛比標準斛小不說,他的升卻比標準升大了一圈,這是眾人所不知道的,如果真要是校正起來,隻會差得更多。


    田福這邊極力阻攔,眾人雖然群情激奮,但也不好強來。因為第一,施家家大勢大,不是好惹的;第二,雖然舂米的百姓人多,但終究是民間自發的,沒有官方參與,不具強製性。


    施家這邊也是不敢來硬的,第一,對方雖然都是沒錢沒勢的普通百姓,但是人多勢眾;第二,畢竟自己是做生意的,眼光要放長一點,不能得罪眾人。


    雙方就這樣處在半僵持狀態,正不知如何解決,就聽見人群外有人叫道:“本郡國倉曹史在此,都閃開了!”


    眾人迴頭一看,來了三個人,為首的這個人戴著卷梁冠,穿著官服,有認識的叫道:“呦,是唐倉曹。”大家忙閃開一條路。


    唐迴不理眾人,徑直走到施得跟前,向施得施禮道:“施公子,在下剛剛路過這裏,聽見眾人喧鬧,不知出了何事?”


    施得看了一眼唐迴,並不把他放在眼裏,隻還了半禮,對田福說道:“田莊頭,你來跟唐倉曹說說是怎麽迴事。”


    田福道:“唐倉曹來的正好,你給評斷一下。因為舂米的事,舒小六、舒晏等人信不過我家的斛,說我家的斛有問題,要來校正,真是豈有此理,我家的斛也是隨便校正的嗎?”


    大家反駁道:“真憑實據在此,明明是你家的斛有問題,還要耍賴,正好唐倉曹來了,我們請官家評評理。”


    唐迴聽完,已了解了大概,略一思索,衝大夥兒說道:“這買賣雙方全憑自願,他施家提供舂米的水碓,是自願,爾等百姓來這裏舂米也是自願,雙方都是出於自願,至於用什麽量器,這是水碓一方的自由,這個事本倉曹怎好強製幹預。”


    舒晏一聽,唐倉曹明顯是向著施家說話呢!買賣欺詐,官家不管誰管?他衝唐迴稍一施禮:“唐倉曹,你說老百姓都是自願到這裏來舂米的,買也自願,賣也自願,你不好強製幹預。那麽請問唐倉曹,大晉統一天下這麽多年了,作為一個統一的王朝,他的度量衡必然是統一的,而且必須嚴格按照朝廷大司農的統一標準執行,這是朝廷威嚴的體現。可是,在汝陰國境內,居然還有人置朝廷的法製於不顧,用前朝的舊量器用來交易,這恐怕很難說的過去吧?”


    一席話說得唐迴腦袋發懵——朝廷的法製,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可是施家又絕對是惹不起的。怎樣讓雙方都有台階下呢?他腦袋飛快地轉著,隻要不讓眾人校正施家的量器就行……


    “不如這樣吧。”唐迴思索一會兒道,“這量器的事,我也不太懂,什麽斛啦,鬥啦,升啦的。不過這前朝的舊量器,隻能自己家裏用,不能拿到公開場合來做交易用。至於施家現在所用的斛,你們大家也不要去校正了,我就此沒收,帶迴郡國府去。明天,請田莊頭派人按照我大晉的標準重新做一個新斛來給大家舂米用。好了,就這樣,大家散了吧。”


    唐迴說完,偷眼看施家的人,他不知道自己這樣說,施家是否滿意。田莊頭在一旁不住地點頭,而施得卻好像在神遊,半天都沒有聽他們說什麽了。他不敢打擾施得,以防惹個沒趣,於是便命隨從帶上斛徑自去了。


    舒小六見事情還沒解決完,唐迴就要走,急忙喊他留下,但唐迴哪裏肯聽。他沒法,隻得又衝田莊頭嚷道:“今天多收了我的米怎麽算?”


    此時田福早已把心放在了肚子:“你憑什麽說我多收了你的米?有什麽證據?”斛拿走了,他知道眾人都沒什麽好辦法,所以他就更不用承認作假了。


    舒晏聽了,拉了一下舒小六的衣角,小聲道:“算了六叔,討不迴來的,你沒看到連官家都向著施家嗎?好在他家的水碓開的時間並不長,也沒多大損失,隻要以後他家的量器是標準的就好了。”


    舒小六沒法,也值得如此。


    舒晏對田莊頭道:“《論語》有雲: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過去的就不要再追究了,我們隻求從明天開始,施家能夠公平交易。”


    舒晏說完,大家都漸漸散去,舒晏跟芷馨家的米也都舂完了,正準備收拾好跟舒小六搭伴迴家,隻聽見施得笑道:“既往不咎?既往不咎怎麽可以?”


    施得的話把眾人說愣了,都吃驚地望著施得。舒晏問道:“施公子,你的意思是……?”


    “沒你們的事。”施得先對著等待人群嚷了一聲,然後瞟著芷馨道,“我的意思嘛……關於今年上巳節漂流蛋的事,想唐突地問一聲……要怎麽說?”


    又提這事!芷馨憤怒,心想:這家夥總是糾纏不休,無理取鬧,怎樣收拾收拾他呢?


    “怎麽說?嘿嘿,隻能說那天施公子的運氣不錯。”


    施得笑道:“嗬嗬,本公子的運氣一向不錯。”


    “施公子,你那天是不是彎腰撿了一個蛋,然後用手往上拋著玩?”


    “對啊,不過沒想到最後卻讓你母親搶去了。”


    “施公子,你不知道,今天本姊姊的運氣也很不錯,我也彎腰撿了一樣東西,也想往上拋,隻不過這可不是雞蛋……”


    話未說完,芷馨迅速在地上抓起幾把剛碾完的稻殼,向施得的頭頂上方拋去,施得還沒反應過來,三把稻殼如金色的小雪花,密密麻麻的落在了施得的頭上、身上,就連旁邊的阿妙、阿妍也跟著遭了殃,三個人互相拍打著身上的稻殼。掉到身上的還好弄,可掉到發髻上的就不好清理了,眾人見三人如此模樣,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阿妍剛要發怒,卻被阿妙攔住。


    芷馨追上已推車先行的舒晏和弟弟若馨,迴頭笑道:“不要有下次,再有下次,就改用稻糠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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