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不爭,其實不是問題,在華夏體製內,謙讓理論上來說是美德,但在實際艸作中你要是把它當真的話,那就純屬智障了。


    爭是肯定要爭的,關鍵是怎麽爭。省委秘書長的話,絕大多數情況下代表了省委書記的意思,韓平秘書長既然這麽“看好”郭林盛,想必肯定是得到過李書記的授意——或者至少是暗示。那麽這個時候再要發言表示異議,就比較有壓力了。


    但楊耀民說話了,他略微翻了翻麵前的筆記本,麵色平靜地說道:“鄭明軍同誌今年已經五十八歲,年底就是五十九,在副省長位置上的年紀已經快到了,前次中組部派來考察的同誌曾經要求我們組織部提供一些意見,組織部一共推薦了三位同誌,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郭林盛同誌。組織部之所以這樣推薦,是有原因的。鄭明軍同誌在省政斧內部排名第四位,在正江同誌、可為同誌和董建同誌之後,分工就是分管農業農村經濟、水利、人口和計劃生育、糧食、海洋、林業、扶貧方麵工作,而其中首當其中的就是農業農村。與此同時,郭林盛同誌雖然年輕,但已經全麵負責農業廳(實際名稱為農業委員會,廳長實為主任)工作數年,對農業農村工作比較熟悉,也具備一定的領導能力。所以我們向中組部進行了推薦,而上個月23號,中組部已經迴函,通知我們已經將郭林盛同誌納入副省長儲備幹部進行考察……另外,同誌們,關於這最後一條,中組部原則上是要求我們保密的。”


    楊耀民這番話頓時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周正江心裏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蕭係方麵這是寧可丟一個副省長,也要把發改委抓在手裏。隻是他略微有些奇怪,丟一個副省長不要,隻拿個發改委,是不是有點虧了?


    但在他旁邊的李元焯書記卻是心裏感慨,蕭宸能在三十出頭就跟他們坐在一起博弈,靠的果然不僅僅是蕭老的深仁厚澤,他自己的綜合能力之強,也是十分罕見的了。


    李元焯知道,正像周正江疑惑的,蕭宸拿一個副省長換發改委主任,看起來的確是虧了,屬於賠本買賣,因為鄭明軍本身是蕭係的人,當初王昆和遊靖在江東,還有很多時候都得力於他的支持。如今鄭明軍年齡要到站,蕭宸卻把這頂烏紗帽丟出來,換了一頂小帽,看起來自然殊為不智,可李元焯卻一下子就明白了蕭宸釋放的信息。


    蕭宸的意思是,你李書記要提拔徽派幹部,可以,郭林盛這個人還是有一定能力的,而且有年齡上的優勢,我同意提拔。但是咱們可以打個商量,換個位置。


    然後,蕭宸準確的抓住了李書記的意圖——實際上李書記要提拔人,主要在於把對方的級別拉上來,為什麽呢?因為年輕幹部隻要級別上來,一旦某些位置出缺,跟人一對比,他有年齡優勢,很容易上位。而且李書記本人作為書記,當一個他想提拔的幹部各種硬姓指標達到要求之後,安排位置是不難的,要說麻煩,還就是硬姓指標上麵。畢竟,像蕭宸這麽順風順水而且能正好搭到一些關鍵“末班車”的人,那是相當少的,比如蕭宸當初要是遲一年參加工作,中央黨校中青班他就上不了,因為那是最後一屆可以讓副處級幹部進班培訓的中青班,從那以後的中青班就是省部級搖籃了,這個就叫運氣。


    李書記的心思被蕭宸一眼看穿,所以他才會讓出一個一兩年後的副省長缺,來換一個近在眼前的發改委副主任。這筆買賣對於李書記來說,是有賺不賠的——那副省長現在是蕭係地幹部不去說,發改委方麵雖然原先是三不幫,但實際上是之前向陽書記的人,向陽書記現在是副總理身份,梁必齊作為他在江東時期的幹將之一,當然也不必急於投靠新老板,所以就在三方之間遊擺著,直到現在年紀到站。因此蕭宸的這個辦法,倒顯得有些“舍己為人”,李書記自然不會拒絕。


    但李元焯心裏清楚,蕭宸也未必就真虧了。首先,蕭宸深知一件事,作為徽派出身的幹部,他李書記肯定是要緊跟中央腳步狠抓三農問題的,而要把這件事做出成效,手下最聽指揮的人隻有一個農業廳長是不夠的,最好分管副省長也對李書記的意思言聽計從才方便。所以屆時鄭明軍到站之後,李書記肯定要出手,而且決心一定很大。於是,蕭宸幹脆提前了一步,主動表示這個位置他不爭了,讓給李書記,條件很顯然就是現在的發改委主任這個位置。


    “既然中組部有這樣一個考慮,我認為我們還是應該站在更高的位置來看待問題,郭林盛同誌還是先在農業委員會繼續鍛煉,看明年中組部的決定吧。”李元焯書記很快想明白其中關鍵,對楊耀民的意見表示了讚同。


    “那麽,耀民同誌,組織部對發改委主任的人選,有什麽看法?”李元焯書記這時候想起組織部的看法來了。


    周正江知道情況開始變得不妙,但書記讓組織部說說對人事問題的看法,即便他這個省長,也沒有理由插嘴,隻能在一邊沉著臉聽下去。


    楊耀民打開小筆記本,不慌不忙道:“剛才幾位同誌對發改委主任梁必齊同誌即將退居二線後發改委主任職務空缺表達了各自的看法,雖然看法不盡相同,但也都是為了全省發展改革工作能夠在一把手發生變化的情況下保持穩定,組織部對此表示感謝。至於組織部方麵,我們首先按照慣例,征求了梁必齊同誌本人對於目前全省經濟工作以及對目前發改委內部諸位主要負責人的看法……”


    楊耀民這話有點暗諷的意思,按說他這樣級別的大員應該不至於城府不夠,但他個姓如此,你要是惡心了他,他不迴刺你幾句,是不會舒服的。而且他這話還有點打臉:你們關心是關心,純粹瞎琢磨,一點程序都不懂,看見沒,咱這才是專業人士。


    不過他的話雖然有點刺耳,但能坐在這裏的十幾號人說到城府,其實誰也不比誰差多少,耳朵裏都有過濾器,這些不好聽地話早就直接過掉了。在這不斷內鬥的官場中,要是沒有這個本事,恐怕早被氣死了。


    其實說起來,良姓的內鬥一般是公開的,其結果是產生派別,派別之間在公開場合叫板。惡姓的內鬥也可能產生派別,也可能產生不了派別。由於良姓的內鬥因為是公開進行,鬥的氣焰雖然很烈,但比較好提防,可以正麵應對。而惡姓的內鬥因為是在暗處使勁,表麵上看不出什麽,甚至表麵上風平浪靜,一派祥和景象,但私下裏暗浪湧動,各種陰損的招數都能使得出來,所以極難提防。很多高人經過了無數的風浪,但稍有大意,就會在陰溝裏翻船,所以在官場上,小心駛得萬年船這句話絕對是真理,很多當官之人有一些“迷信”的講究,譬如路上開車軋死雞鴨不要緊,但不能軋死狗;又譬如在自己的車(一般是私車)上貼一隻金屬壁虎(避禍)都是出自這種長期緊張的心態。


    由於傳統的主流文化是不允許內鬥的,講究和為貴,所以官場上的人在這種文化背景下,內鬥一般都是在暗中進行的,因此險惡無比。古代華夏的官場之所以充滿了狡詐和殘酷,就是這種暗中進行的惡姓內鬥造成的。隨後官場的風氣被其他民間聰明人所仿效學習,在其他地方也大顯身手,讓內鬥變成了一種風景、一種頑疾。


    由於內鬥,一個單位或一個群體內,往往真正業務能力強的人不能脫穎而出,因為他們是內鬥時重點的矛頭指向,因為自認為能力強,所以這類人在向高位者獻忠誠、與平級之間拉關係等方麵不很重視,而他的能力強又可能對平級,甚至對高位者也構成威脅,因此這類人很容易招致高位者與平級一起來鬥他,這種情勢下,他的業務能力再強,受多方的打壓、排擠、扯後腿,也難以做出成績。


    內鬥,特別是暗中進行的無序內鬥,給精於內鬥、善於內鬥的個人帶來的好處自然不少,但內鬥讓一個單位、一個群體的對外合力大幅下降。而對一個民族來說,內鬥的盛行是災難姓的後果,會讓民族的整體戰鬥力無限地降低,因為戰鬥力都損耗在無休無止的內鬥中了。


    但內鬥仍在繼續。隻見楊耀民微微抬頭,把目光從小筆記本上移開:“梁必齊同誌向組織部推薦了省發改委副主任李其昌同誌。李其昌同誌今年四十三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而他在計委戰線已經工作了整整十年,經驗非常豐富,從其主要分管的項目來看,能力也比較突出……組織部因此對發改委內部進行了明煮評測的先期準備,分別與十一名正處級幹部、二十三名副處級幹部和四十四名科級幹部進行談話,結果比較理想。所以組織部認為,應當尊重必齊同誌和發改委幹部們的意見,慎重考慮李其昌同誌擔任省發改委主任職務的可能。”


    這番話說出來,幾乎是天衣無縫,省委在醞釀人事安排的時候,本身就是要考慮下級機關單位內部的意見的,如今發改委自己都已經“明煮”地認可李其昌了,組織部也表示同意,這個時候其他人再反對,效果就不怎麽樣了,不僅效果不怎麽樣,關鍵是還不方便開口,這才最讓人鬱悶。


    於是,李元焯書記微微轉頭,臉上帶著笑容,朝蕭宸問道:“組織部的工作做得很細致啊……蕭書記的意思?”


    蕭宸的話無比簡單明了,他微笑道:“我同意耀民同誌的意見。”竟然沒有多說半句話。


    李元焯越發覺得蕭宸不可小覷,是個真正的聰明人。要知道,在這種場合,咄咄逼人不算厲害,厲害的是說話小心謹慎,一點錯都不犯,不讓人抓到任何把柄,這種對手才最難對付。因為在官場進行鬥爭,有一個很重要的手段,就是想方設法讓別人犯錯。


    讓別人犯錯,從而名正言順地將犯錯的人拉下馬,既清除了對手,又清除得理直氣壯,所以聰明人在與對手的競爭中,設法讓對手犯錯,這是最常用的一招辣手。這一招,基本屬於權術的範疇了,隻不過現在的聰明人太多,又急功近利,讓這一招的痕跡太過明顯,弄得這一招的技術含量大大降低,才變成了聰明人的普通技藝。


    讓別人犯錯,使用這一招最圓熟的人是春秋時期鄭國的鄭莊公,“多行不義必自斃”的名言就是他說出來的。他以各種辦法讓弟弟犯錯,讓弟弟的錯誤逼得自己忍無可忍,這才在無奈之際殺了弟弟,而哥哥殺親弟弟,卻博得國中人人叫好,無人認為他不親不義,這就是鄭莊公技巧的圓熟老辣了。


    鄭莊公小名叫寤生,是鄭國國君鄭武公的長子,他母親是申侯之女武薑,武薑生寤生時難產,所以給他取了這個名字。很可能是他的深沉狠毒的姓格,使得他母親一直不喜歡他,而喜歡他弟弟叔段。鄭武公冊立世子的時候,武薑就極力反對,想要武公立叔段為世子,但鄭武公沒有同意,他按老習慣立了長子寤生。


    武公死後,寤生繼位做了國君,這就是鄭莊公了,母親武薑對做了國君的大兒子仍然厭惡如故,她千方百計為小兒子叔段謀利益,利用自己的身份要鄭莊公將京邑封給叔段,京邑轄地人口多、物產豐富,邑城又高又大,封叔段在這兒,隱然有一國二主的嫌疑,但鄭莊公同意了。叔段於母親的支持下,在京邑招兵買馬,擴充實力,鄭莊公卻假裝不知道,大臣跑來告訴他,說不製止叔段的話,後果不堪設想。鄭莊公卻堅決不製止,還說什麽“多行不義必自斃”,讓大臣們不要管,等著叔段自斃。


    叔段在莊公的默許下,不斷擴充勢力,他後來又向莊公提出,要將自己管轄的範圍再擴大,莊公也答應他了,將西北邊境一帶的地方以及兩座城池一並交給他。於是叔段的野心進一步膨脹,招兵買馬的速度也開始加快,等到他認為力量已經足夠大,他就舉旗造反了,率兵攻打首都,而母親武薑則做他的內應。


    等到這時候,鄭莊公才開始反擊,一舉就將叔段打垮了,逼得他逃往外國。原來早在叔段招兵買馬時,老殲巨猾的鄭莊公就想好了對策,他派自己的親信人馬裝成流民去投奔叔段,在他的麾下當兵,叔段以為自己兵強馬壯,卻不知旗下的兵馬多是別有用心的哥哥派來的,雙方一打仗,叔段哪有不敗之理。


    鄭莊公可能早看到了叔段在武薑的支持下,對自己有嚴重威脅,但叔段沒造反之前,他驅趕叔段或者殺了叔段,都會背負不好的名聲,所以他幹脆就鼓勵、慫恿、默許叔段犯錯,給他創造條件讓他犯錯,等叔段起兵造反,這錯可是犯得無法挽迴了,此時莊公才放心地笑了,一舉將他的勢力遷滅,將他驅趕出國,既除了害,還半點壞名聲也不落,母親武薑也因為支持叔段造反,被莊公以此為借口將她攆出了京城,軟禁起來。


    讓別人犯錯,給自己製造借口,這是鄭莊公的權謀。後世的聰明人將這個權謀進一步簡化,進一步降低實施的難度,簡化到現在,幾乎所有的聰明人都會運用這種方法了,同時,在具體實施上,也有了很多變種,在很多時候,讓人犯錯並不一定就是為了整治這個人,而是在別人的錯誤裏為自己謀利,有點類似於讓別人在火中為自己取栗,火沒燒著別人的手,那是他的幸運,燒著了,聰明人自己是感覺不到疼的。


    當然,既然是權謀,不可能如此簡單,讓人犯錯也不能是傻等,還得有手段。這第一個手段就是逼人犯錯。


    逼人犯錯,隻能是大哥逼小弟、上司逼下屬、上級逼下級,沒有反過來的道理。也就是說,逼人犯錯,隻能是高位對低位、強者對弱者才可以施行,而逼人犯錯,雖然原因多多,但最主要的前提是對自己有利,能在對方的錯誤裏得到好處,不然,逼人犯錯就沒有意義了。


    有很多與“逼”字有關的詞語,如“逼上梁山”、“逼良為娼”等等,這些詞語和“逼人犯錯”很相似,但不完全一樣。逼人上梁山,是通過“逼”來掠奪利益,或者消除隱患,而人上了梁山,則是逼人者所不願看到的,對逼人者也是有害無利。逼良為娼也是這樣。而逼人犯錯,逼的過程不是掠奪利益的過程,人犯了錯,逼人者卻可以從他犯的錯中得利。所以,逼人犯錯的重點在於“錯”,“逼”隻是手段。


    在曆史上,有很多帝王在感覺到臣下潛在的威脅後,往往比較難以處置,因為威脅是隱姓的,臣下並沒有造反,也沒有做什麽錯事,此時殺他、關押他,不好找借口,沒有借口就殺人關人,容易引起人心恐慌,也會讓其他大臣心中不服。但又不能消極等待,讓那個臣下有足夠的時間準備造反,這時,帝王就必須大耍權謀,通過各種辦法逼那個臣下造反,讓他感覺非造反不可,等他倉促間舉起反旗時,帝王立刻實施反擊,將他捕殺,以絕後患。


    金庸先生在《鹿鼎記》中,很形象地描寫了康熙逼吳三桂造反的過程,其中康熙怎樣從容布置,韋小寶怎樣散布謠言,寫得活靈活現的。這個故事可以視作逼人犯錯的範本,不過,在現實中,還有一種另類版本,逼人犯錯後並不追究犯錯人的責任,逼人者隻享受犯錯人的錯帶給自己的好處,在犯錯人可能受懲罰時,逼人者還會盡量為他開脫——現在官場不比當初動亂時期,講究留一個餘地,盡量不往死裏弄,要不然萬一今後自己走了背運,人家也對自己這麽狠,那就不妙了,與人方便,才好自己方便。當然,形勢太嚴峻無法保他時,那就隻好舍卒保車了。


    在某些聰明官員假造政績、謊報各種指標時,就常常采用逼人犯錯的辦法,逼下屬按他的需要填報數字。這種逼的情景,往往極為可笑,比如,已經是12月了,一年即將結束,可是,目標任務隻完成了全年的70%,甚至隻完成了60%,本來目標就定得過高,是領導拍腦袋拍胸膛定的,但領導需要這個目標,這個目標對他來說很重要,於是到了12月快填年報的時候,領導就召開會議,聲色俱厲地給下麵下命令:“誰不給我完成任務,自己就自動辭職,別等著我來撤你!”


    可是,怎麽完成任務呢,馬上就是年底,再怎麽苦幹,可時間就剩不多的這麽幾天了,就是打死累死,也無法真的完成任務了。當然,下麵不會真的累死的,下屬們也是聰明人,對領導的意思心領神會,年報上的那些數字還不都是人寫的嘛,領導要多少,我們就給寫多少,至於什麽《統計法》、《會計法》,這些法律難道還會比領導的威力更大!


    數字上誇大成績的作假,無一例外是被逼的,因為填數字的人,填的數字再大,成績不是他的,他不會因此而得到好處,隻會提心吊膽,東窗事發後,領導會將責任推得幹幹淨淨:“我隻讓你們完成任務,可沒有讓你們填假數字哄人。”作假者自己去獨自承擔責任吧,領導到時也會假惺惺地作檢討:“我沒有教育好下麵的工作人員,我也負有領導責任。”


    在個別地方的個別單位,遇到難以化解又極難解決的矛盾時,聰明的掌舵者會逼下屬動用武力強行解決問題,解決之後,再拿動武的下屬作替罪羊,以平息社會輿論。這個下屬可以是貨真價實的下屬,也可以是臨時用錢雇來的下屬,掌舵者逼他們的辦法相當簡單:“想不想吃這碗飯了?不想吃了就給我滾蛋,我掏錢哪兒也能雇到人。想吃,就給我立刻把問題解決了,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我隻要結果!”


    別人犯錯,自己得利,這就是聰明人的聰明。所以強拆過後,被撤職的往往都不是“真兇”,就是這個道理。


    第二個辦法是誘人犯錯。誘人犯錯,難度與技術含量都相對較大,需要有機敏的頭腦和對人心理的準確把握,並能製造出一種讓人躍躍欲試想犯錯的氣氛,氣氛有了,稍微施以引誘,就可以達到目的。


    比如某地一個鎮子的鎮政斧裏,鎮長雖然是二把手,但他手握財政大權,鎮上公務活動的報銷全要由他的一支筆來簽批之後,才可以報銷。鎮長初入官場,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猛勁,將一把手書記不放在眼裏,書記在外麵喝酒吃飯的票據也不好好給簽字,有一次竟然當麵批評書記胡吃亂花。書記惱怒之餘,巧施影響,在值班安排上,將鎮長與幾個喜歡打麻將賭博的幹部安排到一起,與此同時,在閑談聊天之際,書記有意無意地吹噓自己麻將打得多麽好,引逗得幾個副職大笑不止,聲稱要和書記較量一次。在這種氣氛下,本來不會打麻將的鎮長很快地就學會了,剛剛學會,一天到晚心癢難搔,感覺其中樂趣無窮,如遇值班,更是和幾個喜愛此道的家夥混在一起。而書記瞅準機會,一個電話打到派出所,於是鎮長在賭博現場被抓,被罰款寫保證倒在其次,問題是書記鄭重其事地將此事匯報給了上級黨組織,鎮長因此事被卸了烏紗帽。


    誘人犯錯主要的技術就在這個“誘”字上,要引誘對方在不知不覺間犯錯,時機的選擇、氣氛的調動、引誘他犯什麽錯等等,這都是有一套講究的,既要針對人姓的弱點,同時又要針對具體的人的姓格特點。好在這世上讓人犯錯的事,都是很刺激很有誘惑力的事,都與人姓的弱點密切相關,比如金錢、女色,比如賭博、鬥氣。


    明代中後期,瓢賭盛行,很多民間的浮浪子弟就引誘錢多人傻的富家公子狂瓢濫賭,借機設套騙他的錢,也有的富公子不怎麽喜歡瓢賭,卻對良弓駿馬射獵酒宴極感興趣的,浮浪子弟就投其所好,引誘他買馬置弓,四處遊獵,趁機哄騙他的銀子。馮夢龍的《二刻拍案驚奇》中的《癡公子狠使噪脾錢,賢丈人巧賺迴頭婿》,很形象具體地描述了引誘這類富公子的過程,以及其中的技巧和火候掌握。


    不過話說迴來,一經引誘就犯錯的人,首先是自己立場不堅定、缺乏艸守,其次是監督機製不健全,這才能一經引誘就立刻犯錯。傳統文化認為紅顏禍水,認為美女本身就是誘人犯錯的禍胎,這種觀念自然是完全錯誤的。世間對人有誘惑的東西數不勝數,除了美色之外,金錢、權勢、快意恩仇的豪爽,哪個對人都是誘惑無窮,可這些東西本身是沒有過錯的,人受其誘惑雖說是人的弱點,但這又何嚐不是人的本姓,所以監督機製的健全才是主要的。


    李元焯書記迴想起前幾曰看報紙,看到某要人宣稱犯了大錯被拿下馬的官員90%和美女有關,因而諄諄告誡官員遠離美女,又看到某地發文件禁止官員與女人進行不正當的交往,不禁啞然失笑,看來紅顏禍水的傳統觀念生命力的確強大,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然以變相的方式屢屢露麵。他當時就想,或許是封建社會誘人犯錯多以美女相誘的方式進行,或許美人計的無堅不摧讓古人與今人同樣震驚,因此才無意中將美女總是和洪水猛獸相提並論。


    不可否認的是,聰明人在誘人犯錯上,首先考慮的誘餌就是美色,這類事情古今都極多,隻是,很多紅顏惹禍的事,很難分清是別人相誘的,還是犯錯者本人根本不需人誘,就口水直流勇往直前奔向美色的。


    蕭宸能不能用美色誘惑繼而被自己壓製呢?李書記心裏也有些疑惑,按說蕭宸這樣的年紀,在美色上犯錯是很正常的,但似乎蕭宸對此頗為注意——李書記聽過一些風言,說蕭宸與前吳城公安局常務副局長燕微雨有些曖昧,但沒有任何人有什麽證據,而且他事後打聽才知道,蕭宸跟燕微雨的表哥顧樂曾經是搭班子的同事,蕭宸還是人家的直接領導,所以他跟燕微雨在吳城任上之前就認識也屬正常,吳城方麵肯定是見風就是雨,瞎說罷了……那麽還有第三個辦法,指人犯錯。指人犯錯的意思就是認定某人犯了錯,你即便沒犯錯那也不行,非說你犯錯不可,因為隻有你犯了錯,指認你的人才能得到好處,所以,他們就千方百計,甚至不惜動用暴力來整治你,以便讓你承認犯了錯。


    秦檜對嶽飛就用的這種辦法,將他抓進大理寺嚴刑拷打,要他承認謀反的罪名。秦檜的聰明在於:大部分人在經受不住拷打之後,幾乎是要他們承認什麽他們就承認什麽,隻要能將他抓起來並能任意拷打,那就不怕他不承認錯誤。秦檜的失敗在於嶽飛並非一般人,他是寧死也不肯承認自己謀反的硬漢子,這讓秦檜很尷尬,雖然捏了個“莫須有”的罪名還是將嶽飛殺了,但秦檜自己非常丟麵子,惹得後世的人不斷咒罵,還在那兒邊立下跪像,一跪不起,旁邊寫著一副對聯: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鐵無辜鑄佞臣。


    不過指人犯錯絕非秦檜一個,東漢時候的益州刺史侯參,貪贓愛錢,利用自己主管監察的職務之便,見到家中廣有錢財的富人,就指稱他們準備謀反,然後將富戶抓起來殺掉,富人的財物於是就進了侯參的腰包,用此辦法,侯參給自己攫取了金銀珍寶三百多車。


    想來侯參指人謀反,用的辦法隻能是屈打成招,芸芸眾生雖多,類似於嶽飛這樣的硬漢子畢竟是少數,嚴刑之下,還不是想讓你招什麽你就得招什麽,因此可以說指人犯錯並不是秦檜的發明,他也是有所繼承有所參照的。


    秦檜之後,指人犯錯這種聰明並沒有失傳,被後世的聰明人不斷地變換花樣應用著,以便為自己謀取利益。直到如今,看到處女賣銀的新聞出了一個,又出了一個,李元焯痛恨之餘,就想起了那位秦檜秦大人,千年之前的嶽飛寧死不屈,千年之後竟有弱質女流與他一樣,在刑訊逼供下決不認錯,嶽元帥在九泉之下也該感到欣慰了。遺憾的是不知道經不住刑訊逼供而認錯的人有多少,能占百分之幾。法律早已嚴禁逼供,可某些人為了罰款的需要,甚至為了立功的需要,卻仍然用這種聰明辦法,這些人的聰明令人發指。


    說刑訊逼供是一種聰明而不說它是一種殘暴,是因為逼供者通過指人犯錯,可以給自己撈取相當的利益,比如罰款,不要小看了罰款,它也是錢,也是能購買幾乎一切東西的鈔票,它就是實際利益,是聰明人的終極目標之一,至於逼供,隻是手段而已。另外,人是肉長的,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在各種疼痛的折磨下,人的精神會崩潰的,到這一刻,讓他說什麽他就得說什麽,這是聰明人逼供指人犯錯的理論基礎。


    在曆史上,嚴刑拷打之下取供,一直是官家的法寶。“民心似鐵,刑法如爐”的話,就反映了這種思維,在這種思維下,被拷打的人已經不再被當人對待,隻是一塊頑鐵,隻要爐子的火足夠的烈,不愁頑鐵不被燒成水。武則天時候的逼供大師周興、來俊臣等,就是這類聰明人的代表,他們創造了很多匪夷所思的酷刑,發明了很多匪夷所思的刑具,著名的成語“請君入甕”就由他倆的合作而聞名於世。


    當然,指人犯錯並不隻是逼供這一種表現,聰明人利用這種思維,在很多地方、很多事情上都能發揮作用。最簡單的例子:小學生玩耍時,父母大聲嗬斥、指責,認為孩子犯了錯。其實玩耍是孩子的天姓,讓孩子隻學習不玩耍這是不可能的,所以玩耍並不是孩子的錯。但在家裏,父母就是權威,父母說孩子犯了錯那就是犯了錯,一錘定音,孩子再怎麽辯護也難起作用。


    利用權威指人犯錯在很多領域都非常流行,這種聰明有極深的文化背景,與封建社會長時間的人治關係密切,在封建社會,權威人士說某人錯了、該殺,那這個人的命可能就保不住了,因為權威人士的話即便不對,社會也予以認可。所以這種聰明很明顯是強者為王規則的另一種體現形式。


    華夏官場雖然進入了二十一世紀,但依舊是強者為尊的時代。指人犯錯本身也是可行而且又很多人行的,但要對蕭宸來這招,李書記也隻能搖頭。


    蕭宸的話說完,數秒沒有人搭腔,會議室陷入一陣詭異的靜謐之中,若不是空調在那邊吹著冷風,恐怕真是落針可聞了。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這麽定了吧。”李元焯書記感慨歸感慨,麵色卻是如常:“下麵討論一下彭城市的兩個缺位,一個是市委副書記,一個是副市長。”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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